投降?
当赵都安这句话摔入众将耳中,听者不无怔然。
旋即,国字脸的袁锋回过味来:“大人是要我等诈降?”
赵都安微笑,目光平和:
“你们都无法料想神机营会提早抵达,情报更为受限的叛军理应同样讯息滞后。既如此,不如顺水推舟。”
“妙啊!”一名武官拍手叫绝:
“神机营众袍泽急行军抵达,短时间难以有效抗衡叛军,我等虚与委蛇,既可争取时间,将下一场厮杀延后,又可令敌人放松警惕。
待其松懈,我二营军士齐出,必可打叛军一个措手不及!赵大人智谋无双,末将佩服!”
好舔……其余人眼神幽怨,心头暗骂军贼。
你上来就舔的这般用力,令我等如何自处?
若舔的不如你,岂非会被赵阎王记小本本?
还“智谋无双”?诈降拖延时间罢了,哪里是什么出奇策略?吹的好像谁想不到一样……
众将心中疯狂吐槽,忙一个个争相吹捧,溢美之词不要钱般抛出。
袁锋表情尴尬,身为指挥使,见属下如此谄媚,难免面红耳赤,觉得丢人,但他对于赵都安的策略,心中十分认可:
虽并不出奇,但不失稳健。
幸好,看来这位少保并不如传闻那般跋扈冲动,知晓何事该忍让、退避。
袁锋最怕的,无非朝堂派出个不懂打仗,却因看了几本兵书,便指手画脚之辈。
石猛、陈贵、汤平等神机营一系官员,沉默不语,只是一味微笑。
他们明白,五军营的人大抵是误会了,以为自家督军提出诈降,乃是因忌惮强敌,而争取时间。
可实际上,以神机营一系对赵都安的了解,手握新式火器的督军,没选择直接冲击青州军大营,绝非畏惧,而是为了避免“伤及友军”。
“就这么定了,袁指挥使送信过去,就说……”
赵都安面露微笑,附耳开口。
……
不多时,青州军大帐内。
“哈哈,贺喜王爷,计策奏效,五军营还是扛不住了!”一名谋士满脸喜色,大声恭维:
“连战三场,不为杀敌,只为打压对方士气,等士气跌入谷底,再予以最后期限,如此一来,对方自乱阵脚,人心浮动,归降王爷,也是顺理成章!”
帐内,养尊处优的恒王端坐主位,接受下属吹捧,嘴角泛起笑意。
三十余岁,保养的唇红齿白如少年的世子殿下攥着折扇,笑道:
“本以为,以那袁锋的作风,会再死撑一阵,作困兽之斗,或撤军以地利抵抗,不想,是本世子高看了他。口口声声,忠于朝廷,还不是跪的痛快?”
方才,五军营送来信函,委婉表达了愿意“和谈”的意向。
一名谋士笑道:
“那袁锋或是个硬骨头,但他终归只是一人,手下的人不齐心,念头各异,他哪怕还想斗,也要掂量下,继续强硬下去,是否会被手下的将领割了人头,送来做投名状。”
恒王心情大好,用较小的代价,吞掉五军营,是最理想的结果。
接下来,只要将其收编,攻入京城,就在眼前,他环视众人,道:
“那袁锋虽怯战,有意投效,却要求我等派人前往‘和谈’,诸位谁人愿往?”
此言一出,帐内一名名将领、谋臣皆蠢蠢欲动。
“王爷,末将愿以身涉险!”有将领争先。
“呵呵,王爷,此去‘和谈’,无非是那袁锋想将自己卖个好价钱,王爷虽要千金买马骨,收下此人,以为表率,却也不可由他狮子大开口,这谈判一事,还是臣前往更为恰当。”一名文官开口。
其余人,也陆续开口,争抢任务。
虽说前往敌营,存在一定危险,但众人衡量局势,认定袁锋不敢如何。
何况,如今六路反王问鼎,众人既在恒王手下,都想竭力立下战功,好争取日后获得更大封赏。
这等危险程度较低,但功劳巨大的机会,很少有人愿错过。
“显宗为何不语?”恒王奇怪地看向青州叛军指挥使卫显宗。
卫显宗身披盔甲,视线习惯性落在地上,眉头川字纹浮现,此刻抬眼,目光深沉:
“王爷,我以为此事不妥。袁锋此人,我略知一二,绝非轻易受下属裹挟之辈,五军营虽士气崩塌,但仍有一战之力,此刻受降,总觉有些古怪。
依我之见,该一鼓作气,不给对方机会,立即开战,一举将其覆灭,才更稳妥。”
此言一出,恒王颦眉,其余人也都面露不满。
“卫将军此言差矣,我青州兵少,若强攻,将五军营逼入绝境,须知困兽犹斗,届时,我青州军精锐将折损多少?”
“就是,卫将军未免太过小心,呵,况且,前三场战役皆是你指挥,大获全胜,如今……总该也给旁人一点机会,不能所有功劳,都给卫将军你独占了吧。”
一名谋士幽幽开口,这话颇为诛心。
卫显宗冷眼以对:“你以为,我是为独占功劳,才要强攻?”
谋士不语,仿佛被气势所迫,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一个个的眼神都变了变。
“好了,显宗谨慎是好的,”恒王不悦道:“但以如今局势,那袁锋也翻不起浪花。”
身为主人,如何平衡手下利益,丝毫不比打仗容易。
卫显宗张了张嘴,还要开口,忽见世子徐祖狄出列,拱手道:
“父王,儿臣愿往和谈。儿臣乃皇室宗亲,哪怕有意外,那袁锋也不敢对儿子如何。”
恒王略有犹豫,终于欣然颔首:
“你既有此雄心,便由你前往受降。也教众将士知晓,王府世子,身先士卒。”
呵,什么身先士卒,分明是给世子机会立功……众人腹诽,不敢开口,纷纷大声赞叹。
卫显宗欲言又止,忽地感受到徐祖狄投来敌视视线,摇头叹息一声,闷头坐下。
……
“徐祖狄要亲自来?”
五军营大帐内,赵都安大咧咧坐在主位,右手把玩虎符,闻言抬了抬眉毛,表情古怪:
“这家伙,倒是一如既往的嚣张、愚蠢。”
他本以为,能钓个青州派系的普通文臣武将就到头了,不想贞宝这个堂哥胆子这么大。
神机营指挥使石猛笑眯眯道:
“大人,看来对面觉得吃定我们了。”
小公爷汤平因身份特殊,也在帐中,正在炉子边剥一只烤熟的红薯,闻言嗤之以鼻:
“肯定是觉得陛下不在,没人敢伤他这个皇室宗亲,有恃无恐。”
赵都安丢下虎符,摩挲下巴笑道:
“那就请世子殿下进来,石猛你们先躲出去,袁指挥使,你来与他谈,呵,先旁敲侧击摸摸底,咱们不着急,神机营备战也要点时间不是?对了,再给我一套盔甲。”
话落,他右手在脸上一抹,易容面具蠕动,他的五官迅速转变,俊朗如起点读者老爷般的面容迅速平庸化,拍拍屁股起身:
“我在一旁看看热闹。”
啊这……袁锋是个严肃性格,有点跟不上赵都安节奏,眼看神机营将领离开,赵都安换了套副将穿着,腰背挺拔,站在帐内一侧,充当守卫。
他只好硬着头皮,朝其他几个武官吩咐:
“带人过来。”
大帐内摆设简单,无非一条长桌,角落里一座烤炉,边上一个武器架而已。
赵都安好整以暇等待片刻,就听大帐外传来脚步声,继而,一只手蓦地探入帐内,奋力向上一撩!
哗——
营帐大门敞开,惨淡的日光从外头照进来,一名穿灰色长衫,双臂极长,几乎垂至膝盖的老人面容冷峻,凌厉视线扫过帐内五军营众将领。
这才闪身朝后让开,露出身后一支四人队,为首一个,身穿华服,手持折扇,唇红齿白,粉面束冠。
下巴微微上扬,看人的姿态充斥着“居高临下”的意味,一双云纹靴子在这战场上,都几乎不曾沾染多少尘埃。
“呵,袁指挥使好大的威风,本世子驾临,你五军营诸将却好整以暇在此等候,不愧是薛神将的得力门生,连投降,都是硬着腰杆子的,啧啧。”
恒王世子嘴角带笑,话语中是不加掩饰的不悦与恼怒。
贞宝的堂兄,藩王世子,徐祖狄!
心血来潮,扮演副将的赵都安眼神微动,时隔大半年,再次与这家伙见面,徐祖狄给他的观感,与当初没有任何变化。
一样的倨傲,高高在上,嚣张,斜着眼珠子看人。
上一次,徐祖狄为李浪出头,扣押了赵都安的手下,叫他去赎人,还用飞刀射苹果的游戏来折辱他。
只可惜,碍于其世子的身份,赵都安没能教训他,任凭其大摇大摆返回青州。
而这次,一切都再不一样。
“见过世子殿下。”端坐主位的袁锋硬着头皮起身,竭力控制着,不去看杵在一边的赵阎王。
他抱拳拱手,面色平静:
“恒王爷并无旨意,却擅自离开封地,带兵入京‘勤王’,终不合规矩。我等今日非是投降,只是为免扩大伤亡,故而和谈……”
“呵!”
徐祖狄嗤笑一声,眼珠一瞥,身后一名随行之人将帐内一张空椅子搬过来。
垫在世子殿下贵臀之下。
徐祖狄大摇大摆坐下,折扇呼啦一声甩开,不屑道:
“死鸭子嘴硬,罢了,本世子大度,你们要和谈,那便和谈。不过,本世子亲自来此,不是与你们废话,浪费口舌的,那些场面话就打住,不要啰嗦了,不妨开门见山。”
他扬起下颌,语气傲慢:
“想要和谈,可以。还是那个要求,袁指挥使下令,即刻全营放弃抵抗,归降我恒王府勤王军!
只要做点这点,本世子可代我父王,允诺不追究诸位以下犯上之罪,非但如此,只要尔等尽心竭力,为恒王府效力,铲除城内祸国奸臣,待我父登大宝,你等皆是有功之臣……”
赵都安眼神奇怪,心中摇头,心说恒王看来也是个脑子有坑的。
这个时候,既来受降,理应展现出“亲和”的一面,这一副傲慢威胁的姿态,岂不是给招降增加难度?
不过他转念回想起,上辈子看过二战里的一些八卦故事,又觉不意外了。
若翻开历史,会发现离谱操作俯拾皆是……类似单纯的傲慢,简直再常见不过。
不出意料,徐祖狄一番话抛出,帐内众将领皆是面露怒容。
太欺负人了!
人家和谈,都是开出价码,而徐祖狄两片嘴皮子一碰,一个免罪,一张空头支票,啥实在的都没有。
袁锋深吸口气,压住火气:
“世子殿下,我等为朝廷效力,何罪之有?莫非,王爷还要追究我等什么罪?我五军营上下官兵……”
徐祖狄骤然眯起双眸,折扇啪地一声合拢,阴阳怪气,粗暴打断:
“怎么?袁指挥使是不想谈了?不妨告诉你,如今外头,我青州军已整装待发,只要一声令下,便可踏平此地!不要忘了,你等已大败三场,若非我父王仁慈,不愿杀戮太多,你们还有命在?”
他突然站起身,盯着袁锋,对帐内其余人视之不理:
“你要搞清楚,说和谈是给你些面子,求饶是你!不是本世子!豁免你等罪孽,不曾将你等下狱,仍保留官职,予以重用,这等条件,还不满足?须知人心不足蛇吞象!袁指挥使,莫要给脸不要脸!”
说话的同时,徐祖狄狞笑一声,毫无征兆地,将手中折扇朝袁锋掷去!
这一击,并没有多大杀伤力,只是寻常一丢。
然而,五军营所有武将脸色都变了!
因为,这个举动,是毫不掩饰地挑衅、威胁、打脸!
就如同主子动怒,随手抓起物件摔打奴仆,奴仆若敢反抗,便是更残酷的惩罚。
徐祖狄主打一个强势,他要立功,身为世子,他来受降要的就是一个漂亮的大胜。
所以,他先声夺人,刻意将气势拉满,就是要一举,将袁锋等人的脊梁打断!
袁锋竭力忍耐,一动不动,视线不由得投向帐内某人,不敢擅作主张。
然而,就在这一刻,投掷出,飞在半空的折扇突兀地从一旁轻描淡写探出的一只手攥住了!
“啪。”
骨节匀称的手掌捏住折扇,发出清脆的声响。
旋即,赵都安淡淡道:
“世子殿下还是这般喜欢拿东西砸人。”
说话的同时,他手腕一转,那折扇蒙上一层气机,突兀如暗器飞镖,弦上弩箭一般,如一记电光,朝徐祖狄面庞砸去!
“来而不往非礼也,世子请接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