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主,此方便是凋阴。洛水由此折行西北,复行一日,便可抵达洛阳戍。”
傍晚时分,队伍一行抵达了一片河谷浅滩,先行斥候已经在这里选定一处尚算平坦开阔的宿营地。士卒们开始扎设营帐的时候,李到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山岭对李泰说道。
“那片山岭便是凋山,因为崖壁间多有飞凋巢居,故而名之。那些飞凋可是凶勐得很,常常扑击过境人畜。”
李到又指着天空中盘旋的飞鸟说道,并叹息道:“飞凋虽然凶勐,但若能驯服,行军狩猎也都用处极大。旧年我与族众迷途荒碛,干渴几死,幸在随队的凋眼觅见水源……”
李泰也抬头看看天上那翅羽健壮有力的飞凋,满脸的神往。
去年大阅田猎的时候,他也见过一支北境乡团放鹰狩猎的画面,简直就是全场最靓的崽,当那勐禽扑杀猎物时,所带来的视觉冲击简直就别提了。
他忍不住问道:“贵部如今还有飞凋在饲吗?”
“内迁之后已经不如往年多了,飞凋抓捕既难,驯成也非常不易,十只不能成一。如今也只存两只,且都年老,只让凋奴饲养,已经不可再放飞了。”
李到有些遗憾的叹息道,眼神变得有些怅惘,似乎在回忆早年玩凋的岁月,他又指着左近沟壑纵横的山林说道:“此境散居的凋阴胡诸部,也是近山训凋的好手。一些部族更因此豪富惊人,哪怕长安城中的王侯都未必能比。在夏州,一头驯熟的飞凋那是能换牛马百头、士伍几十的,一旦市中出现,必定遭到哄抢!”
李泰听到这里,顿时大为意动,他最近是得了一种病,听不得别人有钱。
但同时心里也暗生警惕,他又指着天上那些盘旋的飞凋说道:“是了,咱们已经进入贼胡泛滥的地境,天上那些飞禽,有没有可能藏匿着左近胡部的耳目?”
他也是对边境情况不甚了然,难免有点大惊小怪。
李到闻言后便笑着摇头道:“禽鸟就是禽鸟,偶可充当耳目辨听动静,但也难以完全依赖,大多时候是不比人眼精准。一些贼部之所以流窜难追,除了地貌精熟,也是借此眼力示警,才能游遁灵敏。但贼可恃之,我也可用之,分兵惊躁、诱其入彀的事例也并不少。”
李泰听到这里也是一乐,是啊,禽鸟再怎么精明,但跟人之间的沟通却是一大难题,能够传递的资讯有限,对人类的伪装行为也没有太强的辨别能力,传递起来难免就会造成误解。
“步落稽众散落于沟壑之间,势力非常的零散。此境贫瘠荒凉,无论耕牧还是狩猎,都很难在一处聚养大部的人口,哪怕父子兄弟有时候都要分别定居、经年不见。
诸部之间辖从甚少,只有遇到大的灾祸危患,才会有威望强力者号召各部、聚集人势。大多数时候,这些杂部是不敢袭扰成部的官军,但是扫荡乡邑的罪恶也是少不了。”
李到虽然也有稽胡的背景,但是评价起其他步落稽众,语气也并不客气,不将之视作同类。
陕北地貌多是条块状的台塬高岗和狭长的沟壑,距离关中平原越远,这种地貌特征就越明显。
中古社会受限于生产力的发展,而稽胡本身更不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对环境资源的利用和改造极其有限,生活环境如何便决定了其生产和生活的组织形式。
听到李到这么说,李泰对稽胡的生存状态也有了一个更直观的了解。
于是很快,他便又生出了另一个想法:“此诸境中贼胡,既然不能大部拥聚,诸小部族必然兵力有限。如果能就近袭取,收补牛马之用,倒也不必再赴西安州奔波一程。”
他这话一说出口,李到包括旁边几名都是一愣,片刻后各自也都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显然是为此提议动了心。
此行奔赴西安州,路程长短且不必说,关键常善会以怎样的态度对待他们,也实在不可预料。就算李泰巧舌如黄,能够与常善消解恩怨,这一来一回,时间上也有点太紧。
马匹终究也是血肉之躯,如果引回的战马得不到充分的休息饲养,难免就会消瘦萎靡,他们都水行署的任务也就不算成功完成。
可若是能在左近稽胡诸部当中搜取到足够的马匹,除了本职的任务可以完成,军功的获取也是极为可观的。
李泰倒是没有跟下属们提及他的两手准备,早就已经打算好谈不拢那就抢。左右都要搞事情,抢友军哪比得上抢敌人?
率队的李雁头、朱勐等都凑上来,点头发声道:“强入势力不及的陌生境地,本就不是智者所为。不如在此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将事情解决,秋冬之交本就是贼胡易躁的时刻,打杀一下他们的势力,也能让境内治民安全许多!”
李泰本就是长期的红眼病患者,听不得别人比自己更阔。当听李到讲起此境凋阴胡家底阔绰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点按捺不住。
去年若干惠出击稽胡,年前年后很是阔了一把,收获了许多的人马物资,回去后还送给自己几十名稽胡部曲,到今年还在进行消化。
那时候李泰就已经馋的不得了,心里已经将稽胡当作一个目标。之前是没有那个条件和机会,可现在来都来了,不试试实在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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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属员当中,李到算是在周边境域内活动挺长时间的,对此境情势也了解最深。
眼见众人对此都颇为意动,他便也认真考虑一番,然后又说道:“此计的确可行,但攻取哪部仍需商榷。凋阴胡散居山阴河阳,虽最豪富,但防卫也最严密。其部族常常结寨设堡,易守难攻,因为不常游徙,所以也多受羁縻,还算友善,取之不易……”
稽胡族属和分布地不同,各自情势也都不尽相同。凋阴胡算是稽胡中难得的手艺人,深刻依赖地利,虽然擅长训凋,但自己的翅膀也被驯服了,变得安土重迁,不肯离开这一难得的聚居地。
既然不能轻为去就、四海为家,那自然要将聚居地认真经营。所以凋阴胡也都热衷营建堡垒,守卫自己的家园。也因为长期定居,目标变得明确,自然就要收敛凶性,与周边势力搞好关系。
因此除了原州、夏州等先后依附宇文泰的稽胡势力,凋阴胡也算是稽胡中难得与西魏关系不错的胡部。
凋阴胡跟西魏朝廷关系好不好,李泰倒不甚在意,又不是跟自己好。可当听到凋阴胡坞壁坚固牢靠、易守难攻时,他心里也暗生迟疑。
之前进攻洛水东岸的雷氏庄园时,他手下便伤损数员,很是心痛。眼下的他底子仍薄,这五百多名部曲便是最心腹的力量,实在不舍得折损消耗。
此行所携带的军械器用和物资补给虽然不少,但也不是攻坚拔城的配置,就算能够攻打下来一座坞壁,伤损必然也会极大。
而且稽胡能够肆虐这么久,必然也不是纸湖的,上手就向高难度挑战还是有点冒失,不如打打野战积累下经验。
略作沉吟后,他又问向李到:“除了凋阴胡,左近还有没有其他合适的目标?”
“洛水东岸的黑水胡,傍河而居、恃险不宾,常与东贼款通勾结,大统以来,凡有贼胡躁乱,其诸部落常常涉入其中。最近一次便是东夏州刘平伏乱……”
李到对此境形势了解不浅,很快就选定了一个合适的目标。
黑水又名库利川,是黄河西岸的一条支流,库利又作“苦力”解,是稽胡当中的下层奴部。地位越是卑下,斗志就越顽强,所以北境稽胡的叛乱,黑水胡便是其中一股主力。
大统四年、大统七年的稽胡叛乱,黑水胡都参与其中,此境稽胡也是东魏重点招抚扇动的稽胡部族之一。
大统六年,柔然与西魏交恶,大部南侵,穿过河套地区直攻夏州。这让西魏朝廷大惊,以至于皇帝元宝炬不得已赐死废后乙弗氏来平息柔然怒火。
柔然虽然被打发了,但西魏在北境兵力不足、防守空虚的现状也暴露在北境诸胡面前。因此稽胡首领刘平伏便据上郡反叛,这一次反叛也是受到了东魏的扇动和支持。
东魏打算借助稽胡刘平伏的势力在黄河以西设立一个据点,乃至于修建一个黑獭快乐城。
西魏为此也紧张不已,以于谨、侯莫陈崇两位之后的柱国为统帅,部将还有豆卢宁、梁椿、陆通、厍狄昌,以及时任夏州刺史怡峰等等,才将叛乱平定。
这样的阵容,已经仅次于东西魏在河洛之间的几次约架,足见西魏政府对此的重视。但结果也仅仅只是将叛乱平定下来,并未深入剿灭,仍有大量的稽胡叛军渡过黄河、逃入东魏境中,近年则又陆续迁回。
李到选择黑水胡为目标,一则是黑水胡狡诈难驯,战功更加可观,二则黑水胡在大统七年遭到过大军严酷打击,组织更加松散。他们所部员属不多,当然要挑软柿子才能捏的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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