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前段时间还在眼馋别人家闺女,不想自己转头就被别人惦记上了。
他跟郑道邕统共只见过一次,就是元月大朝后被宇文泰召见那一次,没想到郑道邕居然对自己这么上心,居然还特意到表哥家里打听自己家庭和婚姻情况。
郑道邕又不是闲得没事碎嘴八卦,既然说起这些,显然是心里已经有了什么想法。
不过李泰听表哥的意思,似乎并不怎么希望李泰同郑家联姻。所谓不要因循故俗云云,原来是在劝他不要盲目追求士族门第婚配,要立足于现实。
虽然李泰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噱意暗生,荥阳郑氏有什么不好?东边高家爷们儿争着抢着开大车,多馋人啊,那大车还是他们李家合资入股的。
他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郑道邕有个儿子叫郑译,未来杨坚之所以能够篡国,这个郑译功不可没。
李泰暗作思忖,也能明白表哥们为啥不怎么热衷他跟荥阳郑氏联姻。倒不是因为担心李泰被郑道邕拉过去,帮他跟崔訦进行吏治竞争,归根到底一句话,那就是资源重合。
果然,崔谦接下来又说道:“往年世道虽然不谓承平,但也终究道义有存、纲常有序。几家门第联结、风格自守,瓜葛之属守望相助。但今神州板荡、赤县崩解,河阴之祸虽过经年,至今仍然让人思之胆寒。诸家凡有智力者,也当自思如何处世。”
李泰闻言后便点点头,河阴之变给世人特别是河北世族们带来的,不只是肉体上的摧毁,还有精神上的自尊和价值观的强烈撼动,让人放弃幻想、认清现实。
崔氏兄弟就可以说是其中的代表,先从贺拔胜流落江湖,入关之后也都投身戎旅,奋力建功。而他们一家日后的婚配也都立足现实,与宇文氏为首的北镇军头们关联密切。
“如果阿磐你只是少不更事、流落入关,依于故亲门户,尚且不失自存之计。但见你乡里治业精美,事迹闻达于上,气质俊雅、躬事有计,可谓丰年之玉、荒年之谷,若将大事草草论就,实在可惜。”
崔谦对李泰的评价着实不低,又语重心长的说道:“缔结名族,无非相共虚荣,世道后进或许羡此,但如我等旧姓人家,得之无增,失之无损,反倒埋没了阿磐你的才性机遇。
太师托你以命,长乐公托你以嗣,可见阿磐你事情练达。方今大行台尚需元从襄助抗贼,可若等到封建趋稳,所重者必以肱骨亲近为先。阿磐你少壮当时,若不能列此中,实在遗憾啊!”
李泰听到这里也明白了,感情这大表哥不只不支持他联姻荥阳郑氏,甚至还有劝说他踊跃表现、做宇文泰女婿的意思。
这想法可真狂野,就连李泰都不敢这么想。
但也不得不说,他大表哥这番分析还是颇有先见之明的。西魏北周的政治形势走向的确正如崔谦所言,随着北镇武人们渐渐凋零,宇文泰的子侄、女婿等宗族势力逐渐成为北周政权的中坚力量。
可问题是,宇文泰的女婿是那么好当的?
这东西不像地里的谷麦,一年一茬的疯涨,就算宇文泰播种勤劳,起码也得十年八年才能长成。
宇文泰青少年时期一直跟随父兄辗转流离,一直等到河北葛荣叛军被尔朱荣剿灭、所部归于尔朱氏,生活才渐趋稳定。其后又跟随贺拔岳进入关中平叛,等到出镇夏州时,庶长子宇文毓才出生。
他的长女倒是早生几年,但在西魏元宝炬登基为帝、册立元钦为太子的当年,便着急忙慌的做了太子妃。哪怕鲜卑风俗早婚,这门亲事也属于早婚中的早婚。
虽然时间又过去将近十年,宇文泰的儿女们渐渐长大,可也多是十多岁乃至更小的小萝卜头,而且等着跟他做亲家的人家也是不少。
李泰过了这个新年,虚岁已经十六,倒也不算太大。兼之出身陇西李氏嫡宗,倒也具有一定的统战价值。
可是他这统战价值,起码在宇文泰看来,还是排在北镇武人们后边。于谨、赵贵、李弼等大将们,显然比李泰这个陇西李氏子弟更具价值。
倒也不是陇西李氏这个名头不值钱,关键是宇文泰混的太差。
他如果现在已经把东魏高欢干的一口气吊着,有了虎望中原河北的实力,笼络河北和洛阳旧士族的事情自然要排上日程,可现在并不是当务之急。
别说其他河北士族,就连李泰自己家的族人,也不可能因为他娶了宇文泰闺女就翻山越岭的来投靠,宇文泰还没那个实力资格和号召力。
“家君至今生死未卜,为人子息不能访失救亡已经大欠人伦,我又怎么有脸面强论访聘、作乐人间?”
李泰稍作沉吟后便回答道,做宇文泰的女婿那是希望渺茫,郑家的大车他也不怎么想开,父亲生死未卜倒成了一个既不失礼于人又现成的说辞。
崔谦闻言后便点点头道:“郑道邕再来询问,我便以此回他。不过阿磐你也不必悲伤守俗,良缘有讯直须争取,阿舅虽然漂泊江湖,也希望你能于此乡自强自立、光耀门楣!”
“我一定谨记表兄教诲!”
李泰也说道,如果宇文泰真要哭喊着让我做他女婿,我一定答应,争取让独孤信一次国丈都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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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返回厅堂时,其他几名访客也都坐回。
李泰也不知宇文导跟贺拔胜究竟说了什么,但能察觉到宇文导望向他的次数更多了。
很快庄人们便将餐食奉上,几样时鲜的菜肴荤素搭配、清炒乱炖皆有,山柰酿成的果酒,酒色翠嫩泛黄,酸甜可口、又有酒气微醺,很是勾人口欲。
李泰也在观察宾客饮食趣味,他家工坊已经尝试生铁铸锅,今天特意吩咐厨下清炒了几份肉片青菜,宾客们虽然略感新鲜,但也只是浅尝辄止,并没有一脸惊艳的大块朵颐。
终究还是饮食口味积习难改,再加上调味品不够丰富,单纯烹饪方式的改变也做不到宠冠一时。
倒是在席有一名宾客见到贺拔胜食案上也摆设着鸡鸭熏肉的吃食,便连忙举手道:“某旧浅略医书,记得气疾感染者尤忌禽肉之食……”
贺拔胜闻言后便指着菜肴笑道:“所见未必尽实,这些鸡鸭都是菽粉泡制的素餐,小辈心思用细,恐我厌食,所以制庖巧饰,骗眼赚食!”
说话间,他抬手示意仆员将这些鸡鸭分割开来,送给在席宾客们品尝。
众人吃进嘴里,才发现这些鸡鸭肉食都是米粉、豆粉等蒸制成的,做成鸡鸭的形状,外边再覆一层豆皮抹酱,看起来惟妙惟肖,吃起来筋道弹牙,口感也是丰富绵长,甚至比真正的鸡鸭肉还要鲜香回甘。
有人试尝过后,仍然意犹未尽,忍不住就席询问做法。
李泰只是笑说他也不明所以,都是庄人有擅长庖食者制作,做工太繁琐,只能供给贺拔胜饮食,顺便堵上有人借要厨师的念头。
“阿兄庄上美食可不只一桩,还有那奶油栗子糕,客人们品尝过一定更惊艳!”
若干凤这小子近日被贺拔胜惯的越来越跳脱,不懂得低调为何物,瞧着大家对菜式赞不绝口,又与有荣焉的炫耀道。
瞧着众人一脸好奇的望来,李泰也只能假笑着吩咐厨下速速整治。
不多久,那奶油栗子糕便被送上来,松软的糕点上盖着蓬松雪白的奶油,众人手端着糕点仔细端详,口中啧啧称奇,入口之后更是连连惊叹,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让李泰虚荣感大生。
一餐用罢,宇文导等人才意犹未尽的起身告辞。
将一行人送出庄后,李泰转回头来瞧一眼若干凤,若干凤小脸悲壮道:“明白,不劳阿兄口舌,我回舍做题!”
宇文导返回华州后直归霸府,见到宇文泰后便将一份名单摆在案上说道:“这便是贺拔太师传信召见之人众,大统以前故员不多,确是长辞以前盼望相见。
另有河东曾为从属者几人,太师告我是为李伯山见,此子感恩知义,又才具可观,所以太师想做回报,希望他能在河东建事立功,为王先驱。”
宇文泰拿过名单扫了一眼便叹息道:“太师的确是老气倾颓,竟连如愿都不敢见。他虽谨慎自防,但我也不会薄他。传告如愿,若边境无事,便且归来,泪别故长。”
说完这话后,他便又问道:“那李伯山究竟何人,竟值得太师如此期许、临老还要心力投使?”
“我入乡里查看一番,此子善造不是虚名,造物造人都有可观。特别他编制乡里,短短数月便能将乡里贤愚都纳尺度之内。再共太师细论为人,阿叔你之前言其狂妄膏梁,的确是见识有偏。萨保不是善与群众和睦者,对他竟也颇多嘉言……”
宇文导讲起此行商原见闻,着重介绍了一下商原渠盟的人事和乡律规矩种种,言中对李泰更加欣赏:“河东本就离附未定、有赖羁縻之地,此子既是名门干才、又有志事功,置之彼处,着其编制乡里、羁縻群众,或真可见奇效。”
宇文泰听完之后便沉默片刻,才又说道:“过眼千驹,难免失察,或许你是对的。若真如此,更不可将之置于离附之地。好事者则必多欲,既入我彀,我自驯之。藏金瓮底,才是持家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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