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冈渎地处建康南面,是一条连接秦淮河与太湖的人工运河,乃是三国时期吴大帝孙权命人开凿,凿成之后便成为了沟通建康与三吴之间的重要水道。
到了南梁时期,由于破冈渎本身的渠身规划较为狭窄,便又在其南侧另凿上容渎,侯景之乱中上容渎长期得不到妥善的疏浚管理而壅塞,南陈也并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加以疏浚,只能重新启用破冈渎。
这一条运河流经茅山北面的高岗坡地,其河段因地势而呈阶梯状,通过沿途的堰埭来蓄水放水以维持航道的通行。当有战事发生的时候,这些或高或低的堰埭就成了现成的战争工事。
吴明彻受命率军离京定乱,当其部伍行至句容南面的时候,先头部队便已经发现了陈蒨心腹华皎所率领的那一支人马。
华皎听从陈蒨的命令,驻守于破冈渎以拦截建康方面或会南来的师旅,其部伍本来早就活跃在这条通道附近,并且与前往进攻吴郡的部伍一同发动,故而早在数日前便已经就位。
作为连接建康与三吴之地的传统行道,破冈渎沿线也少不了往来的商旅行人。所以华皎在来到这里后,又分遣部众搜罗拦截那些行商队伍,将人货全都截留下来,故而声势也在快速壮大。
他又勒令这些被扣押的行商人员们依托几座坡塘堰埭修建起营垒阵地,虽然这些营垒比不上真正的城堡坞壁,但是在这高低起伏的陂塬之间也是有着不俗的防御力。
建康师旅来到此间,先是进行一番威吓斥退,眼见这些乱众并无撤离的迹象,吴明彻便也不再浪费时间,当即便勒令发起进攻。
华皎所率领的这一支队伍虽然提前抵达并做了不少的准备,但是本身装备却比较差。尽管侯景之乱的过程中许多甲械装备流失到民间来,陈蒨在吴兴也搜集到了许多,可这些暗中蓄养的徒卒终究不属于他的心腹主力,不会给与太过精良的武装。
因此这些人只能在营垒中进行据守,并没有主动向外攻击。相反建康方面的师旅则就要更加的积极一些,一千名弓兵队列入前、引弓抛射,后方则又有刀弩手配合进攻,击杀敢于外出迎战的敌人。
营垒中华皎虽然也布置了一些弓弩手进行反击,但远程进攻的能力还是有些欠缺,加上没有足够的甲防,阵内军卒们不断的中箭伤亡。
不过这些军卒们倒也不是普通的乌合之众,在战场上的经验还是比较丰富的,在遭受了第一轮的箭矢攻击之后,很快便对敌人的火力覆盖规律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不再继续聚集在一起,而是快速的分散开来,各自寻找掩体,伤亡也因此降低下来。
那些不幸被流矢射伤的伤员们,也不会大喊大叫的扰乱士气,或是蜷缩在角落里,或是翻滚着寻找掩体。弓弩手们则趁隙向外进行射击,尽管反击之势稀稀拉拉,但是仗着身在坡上的地形优势,命中率还是比较高的,甚至暂时逼退了一支尝试攻近的敌方小队,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焦灼。
“你等自陂南绕道,切断贼众退路!”
在部署完正面进攻的任务之后,吴明彻又安排了一支五百人的骑兵队伍绕过此处堰埭,更向后方进行阻截,并提防东面的敌情变化。
此间丘壑起伏的地形固然不利于骑兵的进退驰行,但哪怕仅仅只是急促的马蹄声,也能给这些阵地中的敌卒们不小的心理压力。
丘壑间响起的战马奔腾的声音果然让营垒中的卒众们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们这些人不乏出身江北乃至于河北,心中自然很清楚骑兵的机动性在野外包抄拦截作战的时候能够发挥出巨大的作用,但己方却没有什么骑兵的作战编队,如果后续没有援兵的到来,这便可以说是一个非常致命的缺陷。
因此很快便有人忍不住向华皎询问道:“请问将军,主公可有策援此方的后计?对面来敌数众远胜于我,攻势又这般猛烈,虽有营垒防护,但也难免朝夕之危,那些商团部曲护卫难当力战,单凭此间的卒力,怕是不能长久守住阵地啊!”
华皎自然清楚此间的兵员布置本来就是一种有备无患的周全安排,主公陈蒨当下的主要目的还是控制吴郡,在这一个目标达成之前,怕是不会分出兵力援救此间。所以他的任务也就是尽可能的拖延建康师旅的前进步伐,给吴郡方面争取一定的时间,然后再伺机脱离战斗。
不过这些盘算他自然不会向这些兵卒们吐露,因此也没有正面回答这一问题,只是沉声说道:“官军心忧吴郡局势,必然仰求速战速决,某等只需抗住先期攻势,待到吴郡局势转趋平稳,官军攻势自会疲弱下来!”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想要抗住官军的攻势却也很艰难,吴明彻本身就是韬略精深,如今更可以称得上是学贯南北,当其亲自指挥进攻的时候,官军的进攻节奏越来越快、攻势也越发猛烈。
华皎却没有吴明彻那么丰富的经验和战术技巧,一开始的时候还能有所应对,可是随着官军攻势渐强,他便再很难做出什么有效的战术调整了,完全凭着兵士们本身的经验素养进行防守,但在经过一番激战后,最终还是不得不撤离这一处阵地,向后方进行转移。
这一转移阵地,便一连向后退了数里有余,凭着先期工事对官军的阻挠逐渐拉开距离之后,这才又重新站稳了脚跟。不过如此一来原本的地形优势也不负存在了,接下来如果官军仍是像之前那样猛烈的打法,战斗必然更加艰难。
不过好在如此高强度的战斗对官军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因此在攻陷了之前几处阵地之后,吴明彻便也下令暂停攻势,将士们入据攻夺下来的营垒,开始原地进行休整。
眼见天色将近傍晚,华皎便也连忙下令部众们造炊进食。敌我之间相距本就不远,而趁夜斫营又是南朝军队惯常会使用的战法,所以入夜之后情况将会更加危险,将士们必须要保持旺盛的体力与精力来应对可能会发生的变数。
除此之外,华皎还想趁着敌军远来、又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这一时机,向着敌军发起反攻,希望能够收复失地,重新获取地形优势。
所以在晚饭之际,他特意挑选出数百名精卒,提供给他们更加精致的饭食,每个人都增加了半只风干的鸭脯。
趁着这些人愉快用餐之际,他便沉声交代说道:“之前交战时,官军追进之势已经不复初时猛烈,可见已经力竭。前还有一腔血气提神,眼下停顿下来,血气消退,必然更加虚弱。趁此时机发起进击,敌军必然难支,届时群起而进,一定能够收复失地!”
众士卒们听到这话后,顿时便面露难色。
他们虽然大多是经验丰富的老卒,但那是以前,在流落江东之后先是在建康城中充当官奴,后来被陈蒨所蓄养后又作为运货的脚力役使,早已经不复之前的状态。而且在经历了白天的战斗后,他们也见识到官军的战斗力颇为强悍且战术精妙,实在不想在夜间交战。
一想到不久后便要被强驱出去进行死战,这些人顿时便觉得口中嚼着的鸭脯也不香了,尽管心中不甚乐意,但是由于华皎向来御众极严,他们一时间也是不敢反对,只是埋头干饭以掩饰脸上的不满,而在低头进食之际,彼此间便逐渐开始眼神交流。
白天的战斗华皎虽然没有亲自上阵杀敌,但一直紧张应对,精力也是消耗颇大。因为还要准备指挥稍后的夜袭,他在吃过晚饭后便先行入帐枕戈而眠。
睡梦中华皎突然感觉到一阵呼吸困难的憋闷感,当其睁开眼的时候,视野中一片漆黑、不能视物,他想要张嘴呼喊,才发现自己的口鼻都被人用力的捂住,心中顿生不妙之感,旋即便欲挥臂蹬腿的挣扎。
“这狗贼醒了!快快捆起来,缚去投降官军,不再为这些贼子效命!”
察觉到华皎的动作后,抹黑进入帐内的几名军卒忙不迭低声呼喊道,上前按住华皎的四肢,旋即便拿起绳索将其牢牢捆缚起来,麻布罩住头脸便向帐外拖去。
当华皎的视野再次恢复的时候,已经是来到了吴明彻的大帐中,当看到吴明彻神情冷峻的端坐帐中案后的时候,他心绪陡地一沉,忙不迭以头抢地,口中高声呼喊道:“吴侯饶命、吴侯饶命!某今所为,皆受临川王使派,临川王谋乱三吴,吴侯若肯相扰,某愿力助平叛!”
吴明彻听到这话后便不由得冷笑一声,不屑说道:“华某不过临川王门下一奴,今为部众缚出为俘,更有何计能助王师!”
“有、有!临川王钱粮管计,皆某所为,其仓邸库物所在,某亦尽知……”
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华皎也顾不得再向临川王尽忠了,忙不迭将自己的价值交代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