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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245 求诛得诛
    定州城外一场战斗,魏军三千精卒自主将元景安以降几乎全军覆没,唯有崔弘度等寥寥几十名伤员得以突围逃回。另有之前归附而来的几千河北乡义,也都在齐军的围堵追剿之下逃散一空。

    当这一消息传回邺都的时候,自然是令上下震惊,尤其李泰心中更是震怒不已。他自从执掌大军与东魏、北齐交战以来,都鲜少遭遇这样的大败,尤其是在局面大好的情况下,竟然以这样的方式遭遇如此惨败,一时间心情自是羞恼交加、五味杂陈。

    正在这时候,皮景和自外匆匆行入,向着李泰禀报道:“启禀主上,儿郎们得悉元开府等受贼奸计所害,激愤之下,准备集结起来施加报复……”

    此番遭受齐军诱杀的将士们多有三卫儿郎,他们的亲友如今也都在军中,闻知噩耗,心情自然也都愤慨有加。尽管那些元恶还在定州,但他们也有亲友留在了邺都,诸如赵郡李氏李祖钦的母亲、李泰那大表姐崔幼妃,如今便被安置在邺北宫中。

    此时群徒激愤,自然想要即刻报复对方、发泄一番心中的恨意。赵郡李氏诈降设伏,而那些之前投降被俘、又与他们有着亲谊关系之人自然就成了合适的发泄对象。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李泰心知若不将军心人情加以合适的引导与宣泄,必然会令士气沮丧,而若是一味的打杀发泄一通,无疑也会给西魏在河北的统战与管制覆上一层阴霾。

    略加沉吟后,他便对皮景和吩咐道:“告令诸军儿郎,不得擅自行动,血债必有血偿,我既在此,不需他们宣泄意气,各自归营,整装待发!”

    皮景和闻言后便连忙点头应是,然后便匆匆退出去向那些已经按捺不住的三卫儿郎们传达唐王命令。

    接着李泰便又召来韦孝宽,向他说道:“我即日便率军北进,邺城事宜便暂且委托韦公了。”

    韦孝宽此刻也是神情严肃,闻言后便点头说道:“主上放心北行,此间事孝宽必料理周全,绝不容许会有什么反复之危!定州小挫,虽不足为惧,亦足为诫,大势未定,不可懈怠。”

    听到韦孝宽这么说,李泰便也叹息一声,缓缓的点了点头。此番在定州战死的韦世康,便是韦孝宽兄长韦夐的儿子,他心中当然不怎么舒服。不过李泰的堂兄与从子也都有战死,眼下也就无谓互相安慰,积极迅速的去战胜对手、加以报复才是正计。

    “此番战事,非止一时一处之胜负,如若处理不当,还会令河北士民心疑自远。当下邺城之中人情想必已经暗潮滋涌,行前我会再作一番宣告,具体的情势把握,便要仰仗韦公斟酌了。”

    李泰又沉声说道,心内还在思绪转动,权衡细节。

    他又与韦孝宽讨论了一下城防细节,同时着令卒员将城中一些北齐降人代表都召集起来。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约莫有百十名北齐降人被引至邺宫尚书省来,既包括祖珽等一开始便留在邺城的降人,也有之前潜逃乡里、之后又陆续返回之人。

    这些人此刻也都知道了定州战事情况,此时被召入邺宫,各自心中也都忐忑不安,尤其看到那些怒视着他们的魏军将士,心情不免更加的惶恐,一个个额头上都是冷汗直涌。

    待到一众人心怀惴惴的进入到尚书省直堂之后,李泰才结束了与韦孝宽的议事,与之一同来到直堂中。

    “臣惊闻定州惨事,心中愤慨万分,奸徒如此作恶,实在令人不齿,臣与之势不两立,惟乞主上明鉴……”

    李泰刚入直堂还未坐定,眼色灵活的祖珽便扑通一声深跪在地,口中大声呼喊表态道。

    其他人见状后也都纷纷俯身作拜,各自发声控诉,极力撇清他们与定州人员的关系,唯恐遭受迁怒。

    李泰心情本就不佳,这会儿脸色更是阴郁,他迈步走入堂中坐定下,也没有着令众人免礼,只是俯视着他们沉声说道:“自立志举义以来,便知此路艰难、成事不易,亦有捐躯匡道之心。兵行诡道,胜负亦是寻常,若因此便迁怒无辜,不免有失妥当,此事无关诸位,诸位亦不必仓皇自辩。”

    众人听到这话后,绷紧的心弦才稍微松弛下来,旋即便又连连称赞唐王宽宏大量、明辨是非。

    然而李泰却并没有因为这些人的恭维而心情好转,反而脸色一沉,挥拳砸在了书案上,同时口中忿声道:“我能辨是非,无需尔等为证,但尔等又是否能辨是非?此番军入河北,存义活人,不以杀戮立威,但能义气感召者,皆不欲用强伐之,或正因此,便有贼胆猖獗、包藏祸心者以为我刀不利、钝于杀贼?不知尔等可有此想,要不要见识一番我屠刀锋芒?”

    “不敢不敢,大王仁义无双,贼子死有余辜……”

    众人听到唐王语气转为冷厉,忙不迭又颤声回答道。

    “胜败虽是常事,我将士轻信于人,故有取死之道。然此定州群恶用计亦非诡巧,只是欺我包容存活河北士民的用心罢了。齐主羸弱、难堪为敌,窃命伊始便伏我足下乞活求安,我士马精壮、以强伐弱,之所以不一鼓定之,只想凭此强盛庇护更多河北士民免于灾害。不料这一番用心竟壮大贼胆、欺我以方,是可忍、孰不可忍!”

    讲到这里,李泰更从席中站起身来,绕至案前继续说道:“即日起王师兵锋所及,三召不至者,不复恤顾,敢以刀兵相阻者,杀!负义失信者,杀!反复投献者,杀!定州群徒用奸纵恶,我今亲往伐之,虽漳水倒涌,元恶不赦,三族俱刑!”

    堂内众人听到唐王这杀意凛然的话语,心中也都是惊恐不已,同时各自也都不免对定州的高思好与赵郡李氏诸人心中大生埋怨。

    他们纵然有为国捐躯的勇烈之志,大可与魏军激战一场,但今通过这样的手段纵然获得一时的胜利,却彻底的激怒了唐王和魏军将士,更大大堵塞了河北士民的归义空间,当真是死不足惜!

    虽然说如今魏国来伐,但这些河北时流们倒是并没有太大的家国大防的抵触。

    一则东西本就系出同源,分裂也不过最近二三十年的事情,二则唐王所出身的陇西李氏与一众关东世族本来就是关系密切,讲到彼此身份的认同更是远远超过了依仗鲜卑军团维系统治的高氏皇族,三则魏军进入河北以来也是军纪严明,鲜少有什么掳掠屠杀的行为,讲到对邺都市井闾里秩序的骚扰破坏,甚至都不如往年晋阳来的师旅和勋贵家奴们那么严重。

    结果高思好他们弄了这么一出,直接将唐王给激怒,大大收紧了对关东世族的包容与关照,那一声声喝杀更是吓得他们心绪紊乱、脸色惨白。

    看着在场众人各自神情惨淡的模样,李泰心内也是微微一叹,定州这一场惨败虽然令人恼怒,但也并不是完全的坏事,起码给自己、也给麾下众将士们提了一个醒,这是一场灭国之战,并不是到河北来郊游走亲戚!

    这段时间以来关东世族们的热情响应和投降固然是让魏军在河北的行动比较顺利,可魏军真正能够进入河北的原因终究还是本身强大的军事实力与过往的辉煌战绩。

    由于如今军中存在着众多关东世族成员,他们多数也都有着建功立业之心,但同时也不乏关照关东亲友、重续乡情、营结乡势的想法。

    李泰为了能够顺利的控制河北局面,对于这一类的现象也都没有严令禁止,有的时候甚至还加以运用一番。这一次的败绩也是一次教训,让他借此机会对这一风气纠正一番。

    “请祖君为我执笔、晓谕周边,若有混淆曲直、蛊惑群情者,严惩不贷!”

    河北的兼并与治理乃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李泰也不指望在眼下就能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眼下需要的还是一个基本的平稳,等到后续战事结束之后,自然有时间从容料理。

    祖珽听到唐王还肯用他执笔拟写书文告示,心中也是庆幸不已,便又连忙顿首道:“请主上放心,臣一定以笔为刀、剖写定州群凶之奸恶行径,号召河北士民与此奸恶之徒绝交断义、势不两立!”

    李泰交代祖珽去撰写讨贼檄文,至于其他河北士众便又在堂中遣散,也并没有下令限制他们的行动,就算他们再从邺城逃散出去,李泰也乐见他们将自己一番训告传播出去。

    定州此役齐军虽然取得了胜利,但也谈不上有什么提振士气的效果,反而给了李泰以理由将河北的兵力集中针对定州人事,给河北士民来一场杀鸡儆猴的示范看一看。

    就算没有发生定州这一桩事,李泰也已经准备近期率领主力向北而去。井陉方面的齐军始终没有什么大动作,这也让李泰越发确认北路人马已经压了下来,此时向北推进,既能配合北路人马,同时也能给八缚岭一线的李穆这一支人马制造战机。

    不过由于井陉之与河北是具有一定地势上的压制,所以主力的推进也需要慎重,尽管眼下魏军在形势上优势颇大,但齐军也仍是实力尚存,真要在河北进行旷野大战,李泰也不能笃定能够战胜段韶这一支人马。

    不过定州这一件事倒是让李泰找到了机会,此时魏军在河北方面的兵力主要分为三部分,一支是高乐所率领的八千师旅如今停驻于冀州,一支是贺若敦所率领的两万师旅停驻赵郡,以及邺城的主力人马。

    在这三支人马周围,还各自聚集着数量不等的河北乡义部曲,加起来也有几万之众。不过从定州之战的表现来看,这些投靠而来的河北乡义战斗力也是不怎么样,战场上优势明显的话或还能指望他们跟着打一波顺风仗,真要是什么激烈恶战的话,也是指望不上。

    李泰着令高乐率领冀州人马、贺若敦率领赵郡人马,一起奔赴定州,而自己则率领邺都的五万军众随行于后,留下韦孝宽镇守邺城。

    除了河北方面的人马全线推进之外,河东方面崔訦率领师旅进据平阳、梁士彦则驻守上党,算是填补了之前大军迅速向河北推进所遗留的后路空虚的问题。同时,河洛方面的韩雄也率领两万师旅自河阳北进,抵近到了白沟长城一线,使那里的齐军也不敢轻易动弹、干扰河北局势。

    借着定州之战一事,李泰直接将定州锁定为下一步的进攻目标,三路人马先后奔赴定州,反而将井陉方面的齐军给抛在了一边。

    但李泰也并没有就此忽略这一支齐军,毕竟这一支齐军有着数万师旅,而且主将还是段韶这个如今晋阳勋贵当中最为出色的名将,李泰再怎么自大或愤怒,也不可能无视这一支人马的存在。

    他之所以摆出这样的姿态,本意也还是针对段韶这一支人马,就是要逼迫段韶分兵往救定州。

    因为段韶守据着井陉这一险要关塞,拥有着地利优势,而且在双方的兵力对比上,魏军也不占据着绝对优势,并且还有迅速突破井陉以配合杨忠这一支人马进击晋阳的需求,一旦李泰将兵锋直指井陉,凭着段韶的作战指挥能力,即便不能击败魏军,保持一个对峙状态也并不困难。

    如果李泰这一支人马被隔绝在晋阳战场之外,那么晋阳方面的情况将会变得很不乐观。所以李泰是想要借定州这一目标,将段韶所部人马从井陉吸引出来,起码要吸引一部分援军在定州附近加以消灭,以降低井陉作战的难度。

    定州在河北有着比较特殊的地位,尤其是对晋阳的鲜卑军众们而言更是如此。

    段韶这一支人马并不是久驻晋阳的师旅,而是在河北尤其是定州所征发起来,他们当中大部分人家眷便留在定州,一旦知道魏军有着一定要攻克定州大加报复的决心,必然是难以淡定,到时候救不救援就不是段韶能够控制得了的。

    战争是方方面面的博弈,不只在物质层面,心理上同样也在较量。

    就好像李泰在出兵之前已经制定了比较周全的作战计划,将要亲自率领师旅进据上党而后突破八缚岭、进而与杨忠等军众围攻晋阳,可是当河北方面出现这么大一个机会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忍住,率领人马绕了个弯进入河北。

    如果当时他放弃邺城、放弃河北,选择一路从上党杀上去,可能现在已经顺利的杀到了晋阳城下,与杨忠所部师旅会师,而不会被段韶率军阻拦在井陉外。

    但段韶则就有可能背靠整个河北所提供的人物资助,不断的率领勤王师旅回援晋阳,使得对晋阳的围攻变成旷日持久的消耗。

    事情或许存在一个理论上的完美方案,但是在执行的过程中就面对着各种各样的变数,纸上谈兵未必就是蠢材,只不过在现实情况当中欠缺了几分变通,而就是这几分变通就有了胜负和生死的区别!

    贺若敦所驻守的赵郡已经距离段韶所在的土门关很近了,此番继续向北推进前往定州,与直接行过土门关门口没有什么区别,此间齐军斥候甚至不需要奔援,便能直接看到魏军的车马旗帜。

    之前定州一战可谓是让齐军将士们心中积压的愤懑得到了极大的发泄,此时见到魏军大张旗鼓的行经土门关前、直往定州而去,众将士们心中便又不由得激动愤慨起来,当中又有不少人担心定州安危,于是便纷纷来到大帐前请战。

    此时魏军由祖珽所书写的檄文已经传扬到了土门关大营中,檄文当中对于高思好等人自是极尽口诛笔伐,并且一再强调魏军一定要攻克定州、严惩元凶。

    段韶在看过这一篇檄文后,顿时也皱起了眉头,他自然明白李伯山作为西魏霸府首领、更称得上是天下第一名将,自然不会如此意气用事,之所以要摆出这样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度,其意主要还是自己这一支人马。

    此时魏军诸军齐进,若想救援定州的话,少量人马明显不凑事,而若大举进援的话,则就又会离开他镇守并筹备多时的井陉,还会让八缚岭方向防御变得薄弱起来。

    段韶这里尚自犹豫不定,李泰已经率领后路师旅赶了上来,甚至亲自率领一队精骑来到土门关外,隔着关前一道河沟望向对面旌旗猎猎的齐军大营并河沟对岸一脸警惕的齐军将士,马鞭遥指对面,口中则怒喝道:“尔徒毁约挑衅、欺心负义,今王师至此,尔等求诛得诛,若不速归,乡亲父老俱尸骨不存!”

    “羌贼欺人太甚!”

    河沟对岸的齐军将士们听到李泰这张扬狂妄的宣言,一时间心情既气愤又惊惧,有人忍不住破口大骂,更有人忍不住涉水来击,然而李泰对此全然不见,做出挑衅宣言之后,便返回部伍之中,与大军继续向北面定州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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