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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244 英名难久
    魏军分布在河北诸路人马当中,博陵这一路算是推进最为迅速的,主将乃是开府元景安,率领着三千精卒,离开邺城后便一路向北而来,沿途收聚响应和愿意归顺魏军的河北豪强部曲,当抵达博陵的时候,队伍人数已经扩大到了七八千人之多。

    这一支队伍之所以推进如此迅速,一方面是随着冀州信都城被攻克之后,这一路上便不再有坚城为阻,另一方面则就是这一支魏军的策略得当,对于沿途郡县招抚得宜。

    主将元景安旧年便出仕于东魏北齐,还曾一度担任高欢的亲信都督,对于河北人事了解也比较深。

    随队同行之人也多有类似的出身背景,长史崔治平出身博陵崔氏,乃是李泰表兄崔谦的长子,旧年崔谦跟随贺拔胜辗转各方,崔治平则与父亲失散、留在了河北,一直到了数年前才有机会跟随卢叔虎等人前往关西。

    除此之外,还有出身陇西李氏的数名成员,李泰的堂兄李诵、李倩之的侄子李仲膺等等,他们也都是后来才前往关中,另有出身三卫儿郎的崔弘度、韦世康、郑译等人。

    这个阵容可谓是非常的可观,既有元景安这种宿将,也有崔治平等熟悉河北局势的关东世族,还有一干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壮儿郎,一路长驱直入,很快便抵达博陵。

    “此番能够顺利入据博陵,长史等奔走联络乡人义士甚是有功。诸军徘徊于后,唯我一枝独秀,待到事定论功,诸位也必名列大功功簿!”

    对于自己这一支人马取得如此优异的成果,元景安也是颇感欣喜,在进入博陵城之后,便对崔治平等一干人等笑语嘉勉道。

    崔治平闻言后便也微笑说道:“河北乡人失治久矣,贼齐恃其骄兵悍将,一味压榨乡里、侵吞人货,如今遭遇险情,各自惜身自守。幸在主上仁义垂怜,分遣某等抚慰乡里,乡人渴治,所以奔走来投,我等也不会只是顺势而为罢了,还是不可轻生自矜傲慢之想!”

    同行的李诵也叹息说道:“今我军虽然进势迅猛,但所行经并非险要所在,亦无勇据雄城之功。如若就此止步,等待后路师旅追及,难免就浪费了此番速进之功啊,也辜负了那些聚众来投、意图创功的河北义士!”

    的确虽然他们推进的很迅猛,但一路上也没有经历什么像样的战斗,没有拿下什么重要的军事据点。如果不能在当下这一优势的基础上有什么大的立功,等到战后论功行赏,单凭跑得快这一点能够获得的功劳奖赏怕也有限。毕竟进据博陵之类的成就,主要还是靠的当地乡人举义响应。

    “是啊,元开府!还是应当创建大功,才不辜负此番主上遣使、某等奋进至此的机遇!邺城还有数万师旅苦盼未出,某等至此却无所斩获,事后难免要受嘲讽。”

    崔弘度等三卫儿郎们更是无所畏惧,盼望着能够大战一场、创建大功。

    元景安受此乐观的氛围影响,便也从善如流的笑语说道:“自博陵向东便是瀛州,向西则是定州,皆是齐国大邑雄城,依你等所见,应当向哪一方拓取?”

    众人一路行来,对于敌情也都有所了解。坐镇瀛州的乃是北齐临淮王娄定远,其人贪婪又无能,只因外戚的身份而得用,就任瀛州之后也是荒废州务、唯知聚敛,早已经在瀛州搞得民怨沸腾,如今整个河北都是人心大乱,瀛州境内的情况必然更加的混乱。

    但是定州那里坐镇的北齐宗室南安王高思好却比较精明勇猛,再加上定州本来就是六州鲜卑的大本营,故而所拥有的兵力想必也并不弱,是一个比较棘手的目标。

    一番分析对比下来,进攻瀛州似乎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但是瀛州就有点偏离大军眼下推进的路线了,他们诸路人马主要还是为了清扫从邺都到井陉这一路上的障碍,冲到博陵都已经有点超出了这一范围,若再前往瀛州则偏离更远,在解决掉井陉和晋阳的北齐武装力量之前,有点节外生枝。

    当然,如果能够顺利拿下瀛州,可以据此封锁住幽州等地北齐军队南下救援的通道,也并不能说没有意义。只不过,定州与瀛州相距不远,而且还拥有着比较可观的兵力,如果在他们攻打瀛州的时候救援瀛州,无疑就会让他们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

    如果选择进攻定州的话,单凭他们这一支人马力量恐怕有些不足,而且定州距离井陉并不算远,井陉的北齐驻军也未必就会坐任他们攻打定州而不加援手。

    尽管之前一路进军很是顺利,可是接下来再想继续推进,无论往哪一个方向都比较棘手。元景安在与一众下属们商讨一番之后,还是决定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一边继续招抚响应魏军的乡人义士来壮大队伍,一方面向后路师旅传递资讯,如果后方师旅赶得及冲上来与他们配合行事,再作推进无疑就会顺利得多。

    就在元景安决定暂时停下向前推进的步伐时,却又有一桩变故发生,有定州方向的来人投书军中,表示愿意投降魏军、并且在城中密谋举事响应,配合魏军里应外合的夺取定州。

    收到这一书信之后,元景安心中自是大喜,但也并没有太过轻信,而是召集崔治平等人商讨投书而来的赵郡李氏众人是否可信。

    关东世族关系盘根错节,彼此间都有着或远或近的亲戚情谊,这或许不足以将他们联合成为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但是彼此间进行交流自然要比别人有效率得多。

    像是这一次投书至此的赵郡李氏李孝贞,他的姑姑便嫁给了荥阳郑氏郑道邕、即是郑译的母亲,换言之郑译与李孝贞乃是表兄弟的关系。

    另一个李祖钦的母亲乃是崔谦的姊妹,同样也是李泰的表姐,李祖钦与崔谦之子崔治平同样也是表兄弟,崔治平当年与父亲失散时还曾经一度借住在赵郡李氏家中,彼此间关系自是比较亲近。

    赵郡李氏相对于其他关东世族,在北齐处境要更好一些,像是李祖钦的姐姐李祖娥便是文襄帝高洋的皇后,其他北齐宗室也多与赵郡李氏联姻。而且赵郡李氏乡资远比其他世族更加雄厚一些,当年高欢进入河北时,赵郡李氏李元忠便对其多有资助与奔走之功。

    其余世族则多多少少有点反应迟钝,配合度不高,诸如崔宣猷之父崔孝芬更是在孝武西奔后被高欢迁怒所杀。

    眼下西魏虽然已经是横扫河北,但在晋阳武装力量还没有解决之前,也不能说大局已定,因此赵郡李氏来投奔魏军的热情整体上并不高。李氏郡望所在的赵郡也只有一些乡里豪强来投,甚至魏军进据赵郡的时候还动用了一些刀兵,由贺若敦亲自率军推进。

    李孝贞等人既然有意来投,却没有留在乡里迎接王师,反而是转移到了定州城,这多少让人有点怀疑。但其书信中也写明了原因,主要还是镇守定州的南安王高思好太过跋扈凶残,对他们诸多打压迫害,才逼得他们不得不想办法自救,遂生投魏之心。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毕竟在此之前魏军也有接纳投诚而大获成功的先例,诸如范阳卢氏卢正山更是直接将其女婿都给卖了来换取包容庇护。李孝贞等人既受高思好欺压,而今魏军在河北又是声势浩大,他们选择来投也是顺理成章。

    无论如何,这总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元景安等人本来就有心再创更大的功勋,对此自然不肯错过。不过定州乃是六州鲜卑大本营,他们也有些担心李孝贞等人在定州的势力和影响力都太薄弱,不能做出有力的响应,所以也仅仅只是保持着积极的态度加以联络,而并没有直接付诸行动。

    魏军送往定州城的回信,自然第一时间便送到了高思好的手中,眼见鱼儿已经上钩,高思好也是兴奋不已,一边着令李孝贞等人继续加强联络,一边也将相关的情况往井陉方面汇报,希望段韶能够配合行事。

    段韶虽然镇守井陉、等待魏军主力的到来,但也希望能够通过一场举步的胜利来挫败一下魏军在河北高涨的声势,于是便调派给高长恭一千精卒,着其配合高思好行事。

    李孝贞等人为了能够立功自保,自然也是极尽蛊惑之能来引诱这一支魏军上钩,并且表示愿意接应一支魏军小队进入定州城来,一方面证明他们对定州防务有一定的掌控力,另一方面也能增加举事时的力量。

    沟通到了这一步,元景安等人心中疑虑更少,也担心再作犹豫不决的话可能会发生不好的变数,于是便也开始调聚人马向定州城方向进行移动。崔治平更是主动请缨,希望前往定州城进行内外联络。

    不过眼下队伍当中有着许多博陵当地的豪强部曲,还需要崔治平进行沟通联络,于是便选了另一个表弟郑译前往定州城与李孝贞等人汇合。

    郑译倒也并不胆怯,在已经有了充分沟通的前提下,当即便率领几十名精卒向着定州城方向潜入。在定州这里有心配合的情况下,一行人自是顺利的进入了定州城见到李孝贞、李祖钦等人。

    郑道邕早年便追随孝武帝一起进入关中,郑译也出生在关中,对于李孝贞、李祖钦这些表哥们自然也不怎么熟悉,见面之后也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对他们鼓励说道:“唐王今番来伐,便是为的彻底攻灭贼齐。表兄等能够不惧眼前的贼势、敢于迷途知返,着实令人欣慰。此番功成之后,待到征师凯旋,表兄等随军入朝受赏,我一定先以家书奏告阿母,阿母闻此想必也是高兴得很!”

    “一定一定!”

    李孝贞等人敷衍着郑译,然后领着他在定州城逛了逛高思好特意开放给他们的营地,以示他们在城中势力不弱,并又连连催促郑译道:“表弟既然见到我等在城内所聚集起来的人事势力,那便赶紧传信给元开府请其速速行事吧!城中南安王精明干练,事情若再拖延下去,恐怕会被窥破啊!”

    郑译闻言后便也不疑有他,当即便安排同行的卒员将自己见闻回报给正率军向此而来的元景安,自己则留下来准备配合行事。

    随着这最后一封催命信送出,李孝贞等人便也不需要再作掩饰了,当即便暴露出本来面目,直接将郑译这个便宜表弟擒拿下来,扭送到州府之中。郑译至此才知这是一个陷阱,然而现在醒悟却已经晚了,能够做到的也只是对李孝贞等人破口大骂,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怒。

    元景安等人在收到郑译的传信之后,心内更是大喜过望,当即便勒令加快行军,浑然不知前方等待着他们的乃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一众人在抵达定州城外之后,远望定州城外防务布置情况的确与李孝贞等人所言没有什么差别,于是元景安便安排一众河北豪强们在定州城东面扎营下来,打造攻城器具以作佯攻姿态。

    至于他自己则与精锐部众们藏身营中养精蓄锐,待到约定之日便连夜率众向着定州城西城门而去。但当其来到此间举火为号时,却没有得到城中的回应,这不免让元景安有些怀疑莫非城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又耐着性子等候了一段时间,终于等到城门微微开启,城头上也露出了传递讯息的火光,绷紧的心弦才放松下来,小声吩咐道:“全都打起精神,入城之后争取速战速决、挖掘顽抗贼势,顺利的话,或能不误清晨餐时!”

    众将士闻言后也都面露笑容,之前的顺遂也让他们的警惕心大大降低,这会儿全都盼望着能够迅速攻夺此城、再创大功,于是便趁着夜幕的掩饰,向着定州城城门处摸去。

    然而当队伍来到城下,前部军众已经进入城中一部分后,此间却是异变陡生,城头上突然火光大耀,众多全副武装的齐军将士陡然现身出来,并伴随着语调张扬夸张的大声讥笑:“羌贼中计了,合当命丧此处!”

    “不好,快退!”

    元景安见状后心中也是大惊,忙不迭勒令部伍后撤,然而这时候城头上箭矢如暴雨一般倾泻下来,木石也都纷纷砸落下来,直接将拥聚在城门前的魏军阵势给破坏掉。同时城中也涌出众多全副武装的齐军军众,向着那些被诈入城的魏军将士便冲杀过去。

    “不要惊慌,贼军并无胜我之胆,才来用奸使诈!列阵严整,且战且退,自可从容撤离!”

    崔弘度年纪不大,胆量却是不小,他之前率先入城便是准备大杀一通,口中早已经握紧了长大的战斧,此时见到敌众如潮水一般涌来,脸上也并无惧色,待到敌人冲至近前,便挥舞着战斧劈杀下去,竟然将面前敌军冲击的势头直接扼住,旋即便一边挥斧杀敌,一边缓缓后撤。

    城头上,有齐军将士将之前入城被擒的郑译等人推搡上来,指着他们向城下已经阵势大乱的魏军将士们大声吼叫道:“羌贼贼胆猖獗,屡屡来犯我国,当真死不足惜!今我主公南安大王巧用妙计,诱尔等入此死地,速速弃械投降,否则皆如此类!”

    说罢,城头上便手起刀落,郑译等数十人皆被在城头处斩,那喷涌的血水直从城头上浇落下来。

    “东贼该死!”

    城下魏军将士们本已有些惊慌失措,可当看到这一幕后,无不目眦尽裂,口中发出怒极的咆哮声,也不再讲究阵势的配合,直向城外各处涌出的伏兵杀去。

    齐军固然先用计谋哄骗魏军进入陷阱,占据了极大的优势,但是随着魏军将士们的血性与怒火被激发出来之后,所迸发出来的战斗力也尤为惊人,有几处包围圈因为比较薄弱,竟然被魏军将士给撕裂开来。

    但是由于缺乏一个统一有效的指挥,魏军并没有趁机突围转移、返回城东的营地,而是留下来继续与齐军伏兵缠斗厮杀,以期能够救出更多陷入苦战的袍泽。

    夜幕中突然响起了急促的奔马声,战阵中交战游走、已经收聚起一部分将士的元景安脸色骤然一变,连忙大声呼喊道:“不要恋战、不要恋战,速速脱战,返回大营!”

    此时正值将要破晓的黎明时分,一旦被敌骑冲入本就混乱的战阵当中,那么这些将士可能都要被留在这里。元景安自知眼下并非发泄愤怒仇恨的时候,还是赶紧脱离危险处境才最重要。

    “不要走脱了贼众,杀光这些羌贼、一个不留!”

    南安王高思好率领着骑兵部伍从别处城门绕出,然后加入此间的战斗,他手中挥舞着长大的马槊,口中发出凶狠的嚎叫。

    此时定州城东面的大营也受到了齐军的冲击,由于元景安自觉得很快便能入城,因此这大营扎设的本来也并不怎么牢固,而且营中多数都是河北各方豪强部曲,并非训练有素的精锐军众,骤然遭受袭击,混乱很快就蔓延开来。

    经过一番奋战厮杀之后,元景安才率部杀出敌人的包围,并与留守营中前来接应的几百军众于定州城南汇合,两处军众汇合起来只有不足千人,至于营地中那些河北乡曲们早已经被冲击溃散、难以约束集结。

    “速速上马,撤离战场,汇合后师之后再来报仇!”

    元景安见到将士们一脸疲惫,且不乏伤员,而敌骑却又向此威逼而来,于是便又下令道,趁着那些惊逃河北乡曲们还在分散敌军的注意力,准备先行撤离战场。

    由于营地遭袭,战马惊逃,于是许多将士便也只能双人一马,尽快脱离战场再作别计。由于定州城南数千河北乡曲惊逃各处,加上定州城内守军兵力也并不充足,并没有及时构建合围,还是让这一支千余人马冲出了战场,向南面进行转移。

    可是他们这里还没有逃远,旷野中便又出现了一支齐军精骑,一直等待在此拦截魏军退路的高长恭率部冲出,直向这一支魏军败师冲杀而来,不乏魏军将士看到这一幕后,口中发出一声悲呼。

    “尚可一战者速速下马,河湾列阵,伤员继续南逃!归告主上,元景安大意轻敌,致有此败,有辱军威,唯死战谢罪!”

    元景安眼见难以撤离,当即便翻身下马,与之同乘一骑的乃是虽然突围出城却身负重伤的崔弘度。

    崔弘度趴在马背上,探手想要抓住元景安,却被元景安一把将他的手拍开,旋即便笑骂道:“壮烈儿郎,勿为此态!某旧年出入关西,昧于忠义,后自九曲城为主上所执,屈节求生,深蒙主上信重、多加重用,可恨福泽浅薄,未能追从主上兴创盛世。大功垂成,岂可再折节为反复丑态?今日死战于此,尔徒归后,需谨记来日为我等死士报仇!”

    崔弘度闻言后目泛血泪,也不再多说什么,勉强握起拳头重重的捶了捶自己额头,然后便又紧紧抱着马颈。元景安用刀背狠狠抽打在马臀上,驱其飞奔而走,旋即转过身来,张弓射向急速奔近的高长恭一行。

    高长恭本来就勇猛善战,又得到段韶悉心培养,此时率领一队精骑以逸待劳,围杀这些败逃至此的魏军军众自然不在话下,很快便将留在当场的魏军军士给冲杀的七零八落。

    但是由于元景安与其身边亲兵们奋力射击之下,齐军当中也出现了一些伤亡,这自然让高长恭愤怒不已,几番挺槊向元景安刺杀过去。

    元景安同样也不是弱者,早年高欢霸府勇将云集,他尚且都能脱颖而出,担任亲信都督,此时心存死志,更是将精妙的射艺发挥到了极点,几番阻退高长恭,同时还不误射杀其余齐军骑士。

    当他一箭射出,再向腰后胡禄一摸却摸了个空,神情顿时一滞,而此时高长恭复又持槊杀来,元景安便将手中配弓一丢,口中大笑道:“来罢,助尔竖子成名。可惜,英名难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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