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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7章 大火起兮
    “真奇怪。”

    仇薄灯重复了两遍,忽然并指为刀,刺向自己。

    嗒。

    雪压弯青松枝,成堆滑落,打在孤石面。

    漂亮的手指悬停在半空。

    指尖抵住胸腔,微微透一丝苏梅粉的指甲,葱白的指腹被赩炽的衣襟映上一层银朱,看似纤细,实则锋利。如果不是被另外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攥住,已经将自己的胸膛亲手剖开,将自己的心脏亲手挖出来。

    “嗯?”

    仇薄灯的白发垂落双肩,黑瞳倒映星火。

    有光在他的瞳孔中跳动。

    世界被那光扭曲了,那是疯子审视世界的目光,带着疯子特有的癫狂和激烈。

    狂喜就要大笑,压抑就要宣泄,暴怒就要让百里无尘,不解过往的自己,就要掏出自己的心脏,亲眼仔细审视——审视它是否落满灰尘,审视它是否满是伤痕。审视它是否背叛自己,是否是被谁巧妙更替。

    一念一思,即为所行。

    无所谓伤害自己,也不在乎威慑人间。

    冷酷,残忍,极端,癫狂。

    一视同仁。

    “没有灰尘了。”师巫洛说,他分开仇薄灯的手,“干干净净,一点灰尘也没有,”属于成年男子更为修长,更为宽一些的手指与少年的交错,引领他伸平手指,按在心脏跳动的地方。

    师巫洛镇定,冷静。

    一点惊异也无。

    就像神君所做的一切,都是正常的,都和过往没有任何两样。他轻而易举地理解神君所有怪异的,离奇的举动。

    ……要是我真疯了,也许会变得非常非常可怕。可怕到什么人都不管,什么关系都不认……隐约间,有平静的声音在雪夜中重新回响,在对血腥未来的阐述背后,是一丝藏起来的,无法直言的绝望和希望。

    他们都曾深陷疯癫的旋涡。

    ——神君第一次血衣成魔,天道候归人的千万年。

    他们都心知肚明,疯后的种种癫狂与堕落。

    那些所有以平静的语气陈述的未来背后,隐藏的是孤独绝望的发问:

    ……若我疯癫,若我**,你陪不陪我?

    在因我狂喜放歌时,与我一同目无旁人。在我撕裂己身,做克制我的锁链。在我放纵堕落时,与我同入污尘。

    你愿不愿意……

    做我最后的锚点?

    “都没了,都好了。不用挖出来。”师巫洛说,“不骗你。”

    仇薄灯看着师巫洛的眼睛。

    师巫洛在他素雪初霜般的眉间落下轻轻一个吻,

    他信了。

    一线日升的光出现在东边的天。

    仇薄灯被那线贴地绵延的光吸引了注意。

    光线向左右推平,向上下拉长,属于冷夜的群青被介乎橙黄与银朱的光逼退。

    红日跃出地平线。

    “……火。”仇薄灯的瞳孔印着远山丘陵上的红日,“大火。”

    他一步向前,立在千丈孤峰的悬崖边沿。

    峡谷下的风卷动他的大袖,整个人沐浴在血色的光中,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歇斯底里的诡艳。晨光转瞬间,献祭一样,燃绵延起伏的山脉,点燃皑皑白雪,点燃游移未散的雾瘴,点燃波涛汹涌的海面。

    仇薄灯俯瞰大地。

    他的瞳孔倒映红日,眼眸如同炭火。

    通过神魂相连的锁链,师巫洛分享到他的视觉——他彻彻底底放开了他的感知,以居高临下的,以前所未有的角度,在俯瞰这个世界。

    大地在大火中熊熊燃烧。

    烧掉整个冬天。

    ……………………………………

    火。

    从未见过的大火。

    大繎的火焰舔舐地面。

    琉璃海泽滩上的霜草和矮木在熊熊燃烧,积雪在火中融化,露出黑褐的地面,像谁丑陋的伤痕累累的胸膛。海城房屋的灰白岩石被大火炙烤,从内部发出令人不安的碎响,黑烟在石面留下道道痕迹。

    石头与石头之间,是血,是火。

    天空中回响鹤鸣。

    仙鹤疯了。

    不。

    它们已经不是仙鹤,已经成了鹤妖。

    “萧萧说得对……那些鹤食有问题。”

    小师弟屈身缩在鹤城中心石塔的天窗上,观察外边的情况。

    往日云中起舞的白鹤已经变了一个模样,白羽沁出不详的血色,黑羽泛着金属般的光泽。成群结队汇聚在一起,于火中如血潮般徜徉,不断攻击笼罩整座城池的结界。

    隆隆之声不绝于耳,结界上光摇影动。

    各种各样的呼喊被锁在界中。

    一身青衣的娄江站在结界的中心,周围悬浮三十六把寒剑,以此对抗一群黑雾笼罩看不清面容的“人”,不让他们破坏阵法。

    小师弟见识有限,分不清那些隐藏在黑雾中的人到底是毒师,还是傀师。

    距离鹤城夜火已经过了一天两夜。

    那天晚上,小师弟和鹿萧萧在港口的海塔上发现鹤场不对后,想要下去提醒御兽宗的弟子,却被追踪截舟幕后黑手至此的娄江拦住……如果不是娄江出现,恐怕他们已经跟鹤场中的大部分御兽宗弟子一样,死在那些商贩自爆炸出的血色毒雾里。

    商贩们自爆时,鹤城的地火被引动,喷发。

    地火肆虐,昼夜不灭。

    好在仙鹤是御兽宗最为重要的驾驭仙兽之一,驻扎于此的弟子人数众多,还有一位长老。尽管一开始被鹤群异变和地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有娄江他们这三位对方也没有意料到的帮手从外协助,御兽宗残余弟子很快就聚集到城中心,与长老一起,合力启动城心结界,将狂化为妖的鹤潮挡在了天上。

    天空中剑阵光芒纵横。

    小师弟看了一会,以他现在的修为,看不出个中门道。只能从双方胶着的事态看,觉得一时半会不会出事……小师祖那边也知道鹤城出事了,应该很快就会来人了。这么想着,小师弟缩身跳下石塔。

    “怎么样?”鹿萧萧问,“找到人了吗?”

    小师弟摇摇头。

    他们有些怀疑眼下的事情和庄九烛有关——庄九烛前脚逃到鹤城,后脚就出事,说其中没猫腻鬼才信。而打运送鹤粮的飞舟下来的人中,没有庄九烛的身影更印证了这一点。然而,正在进攻结界的那些“人”中,却也没有庄九烛的影子。

    “那么大个活人,哪里去了?”鹿萧萧蹙眉,环顾了一下四周。

    四周,御兽宗弟子连同守城长老在塔内盘膝而坐,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启动结界的阵法中,以此维持结界的运转……这是他们此时唯一能做的。让娄江一个外人去抵挡进攻,是无奈之举。

    御兽宗门人,最强的手段莫过于“召令百兽,驭妖驱怪”。

    然而,仙鹤异变时,他们惊愕地发现——

    所驭之兽的血契全都失效了。

    小师弟打心里觉得他们自作自受。如果不是鹤城除了他们外,还有许多普通人。若护城结界失效,这些人也要跟着一并身死,她绝对和小师弟一起,把娄师叔拉到一边看戏。但眼下……

    “……噫吁神兮,何以反侧?

    歌祭冬候,未敢妄我……

    神兮怒兮……”

    火焰,黑烟。

    鹤城人跪地叩首,城祝披发悲呼。

    他们在试图唤醒结界外的仙鹤神智,希望通过祭祀,让仙鹤冷静下来。

    小师弟将目光从滚滚浓烟中收回来,想同鹿萧萧商量,一转头顿时大惊失色——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鹿萧萧这位姑奶奶已经正御剑朝外飞去,眼看就要冲出结界。

    “喂!你乱跑什么?”小师弟急忙也跳上飞剑,赶上去,一把抓住她,“别给娄师叔添乱啊!”

    鹿萧萧一指结界外,声音着急:

    “那边有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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