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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5章 半卷荒唐半卷笑谈
    可他得到了什么?

    简简单单七个字,如巨石砸落,如惊雷炸开。

    半算子神色空白,不渡和尚惨然闭目,陆净踉跄后退,踉跄弯腰,脊骨像被一节一节碾碎。他抓了一把泥沙俱下的水,眼前一会儿是枎城,红衣掠火三千丈,一会儿是寒潭血魂如朱砂……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昏迷不醒也想救人的恶鬼啊。

    ——有的只是被苍生所累的神君。

    “冤魂业果?”

    师巫洛慢慢地重复笑脸弥勒先前的话。

    笑脸弥勒佛号“无定”,此时不复欢喜,背后象征参悟禅意的紫金莲大朵大朵凋谢飘落,佛陀法相摇摇欲坠。面对师巫洛的话,无定禅师黯然合掌,深深弯腰,涩声道:“……无定……无定有惭。”

    师巫洛极轻地笑了一声。

    “你有愧?”

    下一刻,师巫洛的身影陡然出现在无定弥勒面前。

    “你算什么!”

    所有紫金莲刹那枯萎,佛陀法相刹那破碎。无定弥勒七窍同时震出血来,不躲不避。他不躲避,陡然出现的师巫洛却没有任何收手的意思——你们人人都有不得已,人人都有推说,说无知者无罪,说心中有愧。

    心中有愧,无知无罪就够了吗?

    那他的神君呢?

    他本可以独善其身不染尘埃的神君呢?

    因为你们人人有愧,人人无罪,所以人人皆都可以用苍生为名忘恩负义?所以就该他的神君两次身死?就该他的神君活生生受那千刀万剐的罪?

    凭什么?!

    砰!

    无定禅师向后倒飞,重重撞到一面拔地百仞的孤峰上,生生砸出一尊佛像般的大凹陷。佛宗所在之洲,家家都有佛像,家家都供菩萨身,称之为‘佛陀相佑’。师巫洛就要这号称佛宗三大禅师之一的无定禅师于佛像中千载修为废做流水。

    余下红袈僧人喊了一声“无定大师”,下意识地抢上前去。

    无定禅师自凹陷中摔落,被僧门同伴接住,面色苍白,气机衰落,比之凡人还不如。有红袈僧忿然向前,一步刚出,一道刀气盘旋而过,切下了他的头颅。僧首滚落到无定禅师脚下,无定禅师嘴唇嗡动一下,默默无言。

    太渊门下,白衣道人孟沉骇然失色。

    他自短暂的愕然中惊醒,看见无定禅师因“冤魂业果”四字招来这场横祸,瞬间惊出了一身涔涔冷汗……师巫洛对仙门恨意如此之深,自己先前还当着他的面夸口,岂有活路?念头一闪而过,白衣道人孟沉就想舍下太渊门人,御剑而逃。

    脚步一跨出,孟沉就觉得身形一沉。

    他脸色一变。

    猛然记起,自己做这千里兵杀之阵的守旗人,气机与大阵息息相关,除非阵解,否则自行脱阵不得。

    师巫洛冷冷抬眼。

    孟沉道长念头急转,当即大声高声喝道:“不论如何,神君那时已然疯魔!难道神君自己愿意为祸一方?!若神君有清明之刻,定然更愿意仙门与空桑出手,助他……”

    “解脱”二字没能出口。

    一柄已然是沾血的绯刀抵在他的咽喉处。

    白衣道长孟沉死死盯着那柄狭长的绯刀,他连师巫洛是怎么出现在面前的都不知道,更别提看清他是怎么出刀的。绯刀刀尖刺进咽喉处的皮肤,不深不浅,正正好抵在喉骨上,将通体经脉灵气运行的路线全都钉死,任他有多高深的修为,多精妙的剑意,此刻竟全如一场空梦。

    刀柄握在师巫洛的手里。

    “是。”

    师巫洛苍白的手背上淡青的筋脉绷起。

    “他是疯了。”

    他的声音那么平静,平静到没有任何起伏,没有任何变化。

    可千里之内,忽然风停水止,所有人被一种潜藏恐怖到无法想象的仇恨携裹了。那种仇恨混杂着巨大的愤怒和苦痛,每一个字都像他在活生生咀嚼自己的骨血。强烈到令所有人如芒在背。

    “他疯了也不愿意为祸一方。”

    绯刀一点一点没进孟沉道长的咽喉。

    “他愿意去死,”师巫洛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声音很轻,“他早就决定了去死。”

    先前还正气凛然的孟道人双眼瞪如铜铃,血红外凸,刀气如暴怒的虬龙在他的筋脉中游走,切割他的血肉,偏偏又不肯令他直接死去,要让他活生生地受着这凌迟般的痛苦。

    远不及当初神君所受万分之一的痛苦。

    “所以……他对太一剑下的最后一个命令是……”

    绯刀暴起,彻底贯穿孟沉的咽喉,将他钉死在火旗柱上。师巫洛猛地抽回刀,喷涌出的鲜血染红他的黑衫,顺着映照火光的刀刃蛇一样爬行。

    “杀了他!”

    一直到枎城重逢,师巫洛偶然接住化为朽剑的太一,才知道这件事。太一剑是神君的命剑,这世上只有神君能够对太一剑下令,而自清洲返回空桑的时候,血衣沥沥,仅余执念的神君轻轻对太一剑说:

    ……等我斩断天索。

    就杀了我吧。

    不需要九淖之围,不需要仙门空桑合力。

    他早为自己安排好了死期。

    太一剑不能违背他的命令。

    太一剑没能执行他的命令。

    师巫洛猛地转身,刀上的血拉成一道长长的弧月,月弧所过之处,所有妄图逃跑的太渊门人被齐齐斩成两截。

    “是杀了他啊!”

    天上地下,一片死寂。

    只有年轻男子在嘶吼。

    紫電的罗网被切开一角,阴云堆积的天空被切开一角,冷冷的月光重新洒了下来……同样的月色下,曾有一片藕花,红衣的少年收紧手臂,如浮萍寄木,滚烫又冰冷的泪水一滴一滴落下,他小声地,似哭似笑地说:

    ……阿洛,我疼。

    是真的疼啊。

    忘不掉的疼。

    血衣沥沥,神君一身业障地醒来。

    半神半魔,半疯半狂,半卷荒唐,半卷笑谈。

    输得一无所有,输得一败涂地。

    他赌输了。

    他认。

    可他仍然记着那还没建好的天地四极,还记着那还没彻底断掉的牧天索,还记着日月有序四时有候……于是神君南下,去往清洲,留下天地间的第二颗扶桑树种,再想往南去看一眼南辰却来不及了,只能再次北上。

    去空桑,去断天索。

    去赴死。

    他可以死第二次,没关系,一身业障无人能封也没关系,斩断天外的绞索后,他可以自己去死……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刀剑?……空桑之苍苍,八极之既张。苍苍扶桑下,千刀万刃。神君轻轻松开了太一剑,慢慢跌落尽埃尘。

    ……怎么这么冷?

    他的声音无人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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