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胡扯吧?”
陆净条件反射地问。
大荒的威胁从天地初开就存在。
谁都不会怀疑,只要一有机会,大荒就会毫不犹豫地吞噬十二洲,让人间被黑暗笼罩,让文明坠入混沌。仙门镇守洲池,三十六岛护卫厚土,双方在人间的边界线胶着。然而,一旦大荒扩张,战争便势不可免,劫难随之而来。
距离最近的一次大荒扩张,发生在一千年前,地点在西洲。
西洲御兽宗紧急向其余十一洲求援,尽管其他仙门以最快的速度派出援兵,西洲已经被大荒吞噬过半。仙门协力,才阻住大荒的推进。之后御兽宗花了近三百年,逼退晦暗,使得被吞噬的土地重见日光。
然而,家家为鬼,室室化僵……土地上的人间烟火已成往事。最后,御兽宗又花了近百年,才清尽死城中的僵尸野鬼,祛尽枯土中的疫病障气。
陆净委实没办法弄明白,自己不过是离个家出个走,怎么能有“幸”碰上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大到足以载入十二洲的史书,千万载流传不息。
太扯了!
“咳咳咳,”半算子一边努力掰开娄江的手,一边颤巍巍地举起推星盘,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小道也希望是在胡扯啊,可这次压根就不是我算的卦,这是推星盘显示的天相……你们自己看!”
推星盘在鬼谷等同太一剑在太乙宗的地位,同时是名震天下的“辟启三卦”之一,由双盘叠合组成。上面的卦盘内三层为星盘,外三层分十二格,标注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外盘为定盘,以横纵二线进行分界,遍布凹渠,落有二十八颗暗红色的珠子。
此刻星盘东南角黑瘴流转,将清洲对应的星辰遮住。
“这个是什么意思?”娄江指着内盘外三层问。
内盘刻有十二地支的外三层还有一根银针,指在“子”格。
“外三层表时辰,”半算子苍白如纸,“也就是说……大荒扩张,清洲会发生在子时。也就是四个时辰之后。”
“四个时辰?!不至于吧!”
陆净凑近,想要再仔细看看推星盘,万一是天太黑,看走眼了呢?
光照亮了整个推星盘,卦盘上每一道凹槽每一道刻度都纤毫毕现!陆净身体向前一蹿,从门阙上摔出去。紧接着所有人都像受惊的雨燕般四散飞出。
一道枝状闪电劈中门阙,刺目的光将整条街道照得亮若白昼,苍红木廊庑断成两半,两侧的雁翅楼跟着砸落,火烧了起来又被大雨浇灭,黑烟卷向天空。
“操!差点五雷轰顶!”
陆净惊魂未定。
闪电劈下来的一刹那,仇薄灯一脚将他踹了出去,否则此时陆净的下场不会比阙廊好到哪里去。定魄期的修士不至于被一道雷劈死没错,问题是陆净这个定魄期掺水掺成了汪洋大海,导电性绝佳,那么粗的一道闪电下来,保证外焦里嫩。
谁也没听到陆净说了什么。
雷声淹没天地,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像被扔到巨鼓上的蚂蚁,血肉灵魂被震得一起颤动起来。
闪电劈头盖脸地落下,集中在玄武背上的九座绵延千里的城池上,把土木瓦石堆砌起来的人类建筑当成它的舞台,万千银光如天与地之间的盛会烟火。烟火里,一栋接一栋的画阁楼榭在炽白中被劈碎,重檐斜飞,叠栱倒塌,死生一瞬。
尖叫、哭嚎。
人们从房屋里冲了出来,挤挤攘攘地在街上奔跑。
生活在沧溟,让烛南人习惯了狂风暴雨,不少人甚至能裹着被子唠嗑,说来我们这条街巡逻的应龙司弟子听起来像个好脾气的,不知道愿不愿意捎带帮我们买个酒;又或者埋怨潮气太重,关节又疼了……他们以为这次锁海也会像以前那样,只要关闭门窗,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等个一两个月就结束了。哪怕刚刚应龙司弟子求援的响笛此起彼伏,大家也只是稍作担忧而已,鲜少有人探出头来给他们添麻烦。
直到闪电劈下,劈碎所有幻想。
五个人重新聚在一起,于屋脊街道上跳跃奔跑,躲避闪电。
这回所有人都闻到了血腥味。
密密麻麻劈落的闪电威力恐怖得惊人,有时候一道电光过去,整条街的石面都被掀翻了。这已经不是下雨天打雷的范畴,而是整个烛南被投进了电戟森林中!往往电光一闪,拥挤奔逃的人群就一片一片地化为灰飞。
木头燃烧的味道,皮肉油脂烧焦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所有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灰尘。
推星盘的卦相正在一步步得到证实。
清洲沦陷的序幕正在所有人面前上演。
仇薄灯五人狂奔着从一道又一道闪电下,将摔倒的老人、吓傻的孩子、跑不快的妇人拉开。在此之前,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轻功身法能够快到这个地步,可当你眼睁睁看着活生生的人就要在面前劈成焦炭时,你的身体反应甚至能凌驾在思维之上。
娄江感觉流转在经脉里的已经不是灵气而是刀是火,他清楚这是心法催动到极限的象征,需要立刻打坐调气,否则就有反噬的危险。其他的人情况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可谁也没有停下脚步。
“怎么办!”
半算子扯着嗓子大喊。
没人回答他。
闪电无穷无尽,他们不知道整座城池里,到底有多少人丧生,也不知道到底能救下多少人。
这是一己之力难以抵挡的劫难。
一把白玉伞飞上烛南苍华城的高空,伞影转瞬扩大,遮住足足三分之一的城池。闪电击落在伞面,犹如无数朵炫目的炼化。雷鸣风吼中,一道附加过灵力的清脆女声滚滚传开:
“应龙司弟子听令——”
“五人一组!三人护送,两人断后,立刻护众退往内城!”
听到这个声音,娄江神色顿时轻松了一些。
“是主掌应龙司的唐阁老!”他欣喜地说,“那把伞是她的本命法器!”
就连陆净这种平素最烦长老们叨叨的二世祖都精神为之一振。毕竟大家都只是少年,在这种牵扯千万性命的劫难面前,都会茫然无措,下意识地寻找可以依赖的长辈。
高空。
一道劲风掠至唐阁老身边。
“翩衣!”应钟语气严厉,“内城不该让凡人商客进入!”
烛南城内部分为三重城。
下重城是环绕玄武的静海,是渔民居住的地方。中重城是居住玄武背上九座城池的外城,城民身份复杂,以世代定居的凡人和长期生活在烛南修为低微的商客为主。上重城则是依托山势而建悬浮空中的内城,即山海阁主阁区,是山海阁弟子,长老以及仙门贵客居住的地方。
内城是山海阁山门所在地,向来不允许中下重城民进入。
云中仙阁自然与凡尘有别。
“你不是阁主,你无权做出这样的决定!”见唐翩衣不为所动,应钟又低喝了一句。
“混账!”
唐翩衣一记耳光凌空抽出。
她出手凶悍凌厉,应钟没想到同为阁老,她竟然会如此不留情面,猝不及防下被扇了个正着,身形在半空踉跄倒退出数丈。
“你!”
“都什么时候,哪来的该不该进入!”唐翩衣根本不屑在他身上浪费一丝余光,转身飞到城池中,亲自于电闪雷鸣中带起一批又一批城民,护送他们进入建筑都设有阵法保护的内城。
停留在原地的应钟神情狰狞了一瞬。
后面赶来的孟霜清阁老按住他的肩膀,微微摇头。
“阁老请出手拦截阴雷炽电,”一道清朗的声音在烛南九城上空响起,清清楚楚地传到所有人耳边,“应龙司、赤友司诸部弟子护众退往内城。烛龙司、瞑龙司诸部弟子齐力斩杀妖祟。”
左梁诗的声音响起后,各式各样的本命法器依次祭起到高空中。
如林的闪电被拦住,烛南九城内终于不像刚刚那么混乱,不论是烛南城人还是居于此地的客商,都在山海阁弟子的引领下,往最高处的内阁方向退去。
隆隆的闷响从地底传来,仿佛有什么深埋于下的巨大齿轮开始转动,动静大到站在外城的仇薄灯等人都能感受到地面的震颤。
在轰鸣中,一座座浮于半空中的精致亭台楼阁缓缓地移动位置,就像正在迅速组装的零件,不断有熔金般的光辉从攒尖顶歇山檐上滚落。辉煌如神龛的山海主阁在这一刻露出它威严一面。
“原来传闻是真的……”
陆净眼睛都看直了。
“你们山海主阁本身真的就是一件灵器!”
世上也唯独只有山海阁有这种雄厚的财力把自己的主阁本体打造成一件灵器,这特么……特么富到人神共愤!!!就连不差钱的二世祖们都看傻了!
“镇海山。”娄江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花了两万年才打造完成的防御灵器。现在刚过被唤醒,它彻底被激活的时候,将会形成一个笼罩烛南九座城池的大阵,届时所有街道所有胡同,都会形如黄金羽,因此又叫做‘金羽图’。任何踏进金羽图的邪祟都会被锁定,被压制,无处遁形!”
“太……太特么有钱了。”
不渡和尚转动佛珠,看他的神色,等金羽图正式形成,要是街道真的变成黄金,他能否控制住自己挖金子的手……恐怕就很难说了。
金辉沿着层层盘错的回廊栈道而下,就像娄江说的那样,朝城池的那个方向伸展。然而就在它刚要越过内城的界线,朝外城蔓延时,一道笑声划破夜空。那笑声如此诡异,仿佛两片金属互相尖锐地摩擦。
修为听的弟子听到这道笑声,只觉得头昏脑胀,血气翻涌。
左梁诗原本站在烛南城的一座观潮塔上,远眺起伏不定的沧溟海面。听到笑声后,他脸色一变,身形一晃,从原地消失,再次现身时,已经到了高空。
在一片翻涌的黑云中,竟然坐着一道身影,全身上下都笼罩在黑披风中,手里持一根布条包裹的长杖。如果不是她主动发笑,山海阁这么多的阁老甚至没有人发现,有这么危险一位敌人隐藏在苍穹中。
“是你。”左梁诗说。
“是我呀,”发笑的人抬手摘掉了披风的兜帽,云层中的闪电照出一张妩媚的脸,双眼长而眼尾上翘,抹着一抹幽蓝的色彩,仿佛某种鸟类的尾羽,“好久不见啊,梁诗。”
她声音婉转暧昧,称呼左梁诗就像在称呼久别重逢的情人。
阁老们还没来得及惊讶与夫人恩爱多年的阁主竟然有“旧情人”找上门,就先从内城贵客落塌的静轩里掠出一道人影。
人影转瞬到了高空,脸色极其难看地盯着左阁主的“旧情人”,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是你!空桑叛徒!月母!”
阁老哗然。
立刻又有几道身影赶到高空,落到左梁诗身后,似乎生怕所谓的“月母”翻脸动手。
经女、月母是空桑百氏中较为特殊的存在。
其他空桑氏族只是“古神后裔”,而经女和月母二族,却是很有可能是“古神与后裔”。她们的族长不老不死,相传曾是生活在云中城的神明,不周山断绝时不知道因为什么,选择滞留人间,并率族人加入空桑,成为百氏之一。
尽管经女和月母久居凶犁土丘不出,从未听说过她们与谁动过手,但能够从云中城时代活到现在,就已经足够说明她们的强大和危险。
“说什么呢?”月母盈盈一笑,“加入空桑的只是我的族人,我可从来没说过要成为你们百氏的一员。太虞氏的小辈,以后说话可要谨慎点哦。”
如果仇薄灯几人也在高空,就会发现这被称呼为“太虞小辈”人的面貌长得同那天被他们收拾过的太虞时有几分相像。正是此次陪同族长次子前来山海阁的太虞氏元老,太虞义。
太虞义在族中地位甚高,在空桑更是久受尊重,傲慢自负惯了,第一次被如此嘲弄,目光骤然变得极其阴冷。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几欲拔刀。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强行忍耐了下来。
“你身为古神,为何坠邪为妖?”
一山海阁老厉声问。
月母哧哧地掩住口,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我若庇佑你们,便是神了么?不愿意庇佑你们了,就是妖么?那你们人杀飞禽走兽,对飞禽走兽来说,你们不也是妖了么?多荒唐,是神是妖,怎么能由你们人说了算呢?”
“你!谬论!诡辩!”阁老痛斥,“歪门邪道!”
“好!”她击掌而笑,“我便做妖罢了!既然你们修士喜欢杀妖炼器,那妖吞人饱腹,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左梁诗的眉头轻微地跳动了一下:“静海中出现的青蝠,和你有关?”
“是呀,”月母眼波流转,“还有更多小家伙与你们久别重逢,等着同你们打招呼呢。”
她笑容无比甜蜜,身后云团忽然大片大片地崩塌瓦解,化为无数道一掠而过的黑影,扑向底下的城池。黑影轻薄如刀,从长老们祭起的本命法器防御缝隙中穿过。婴儿的啼哭响彻云霄!
阁老们的脸色再一次变了。
的确是“久别重逢”!
这些啼鸣如婴儿,迅捷如鬼魅的黑影是蛊雕!《怒海异妖录》记载:“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1]”,如青蝠一般,在许久前就被山海阁斩杀殆尽!数千上万年后,它们卷土重来,朝昔日的旧敌发起报复。
几名阁老身形一晃,就要去拦截这些速度奇快的怪鸟。
闪电交错而过,阻住他们的去路。
“哎呀。”月母笑,手里布条一节节落下,露出一把泛着银光的长杖,“雏鹰总要经历风雨,小辈们的历练长辈就不要插手了。”
“经女呢?”左梁诗问,“她应该也来了吧?她在哪。”
“怎么,梁诗你更愿意看到她,而不是我么?”
月母慢慢地起身,黑披风迤逦落下,露出下面华丽的蓝色翎羽。就像她笑称的一样,某种意义上,她的确是妖非人!
她说得可怜,神情更是哀婉。
左梁诗不为所动。
月母幽幽地叹口气:“她啊……有个很麻烦的家伙需要她拖一会。”
……………………………………
黑瘴从海天相交的地方涌而出,翻滚如潮地不断侵蚀沧溟海,不断向烛南的方向逼近。隐约有道影子藏在瘴雾里。
刀锋自上而下,切出一道弦月般的赤影,海水被分成两半,瘴雾被分隔两边。赤红弦月直接掠过海面,劈向那道影子。
影子裂为两半,轻烟般消失。
“不愧是神鬼皆敌的十巫之首,”低哑的声音传出,全身笼罩在黑披风中的经女出现左侧的海面,“不过,最好还是小心些,毕竟……”
她抬起右手,掌心托着一盏镂空的玉灯。
“这就是盏普普通通的灯罢了,可不是什么灵器,一旦打碎了里面这缕神魂也就散了。”
师巫洛垂下绯刀,刀尖指向海面,原本起伏不定的海面忽如冰封。
“真古怪,”经女一手托灯,一手反握住剑,仔细地审视他,“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不应该认识他才对,为什么竟然会一直在收集他的魂魄?”
……一旦打碎,这缕神魂也就散了。
银灰的瞳孔印出那点单薄的灯火,火光随风摇曳,忽然化为另一片遮天蔽日的赤火。
除了红色还是红色。
白衣血染。
冰冷火烫,飞花婉约,古木葱茏,盛实喜悦,初雪静肃。
以后我带你去看,你陪我喝酒。
还有你在啊……
抱歉。
一张深黑漆金的面具被高高抛起,一袭红衣向下坠落。
碎成万千流火。
师巫洛缓缓反握住刀柄。
他才是一把被仇恨锤炼的凶刀,这个世上就只有一个人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克制自己。同样只有与那个人相关的一切会让他彻底变成疯子。
夔龙镯在他的腕上越来越冰冷,冷意彻底切断束缚最后的枷锁。
“做个交易……”
经女的话说到一半,忽然被冰冷的锋芒切断,黑雾接二连三地炸开。一连数十道化身破碎,她才重新出现在远处的海面。
寒刃附骨之疽,紧随而至。
经女毫不犹豫,收紧手掌就要打碎灯盏。然而她忽然发现一节光滑的断面出现在腕上,她的左手不知何时已被齐腕斩断。
“你敢!”
她尖叫起来,披风破碎,双臂化为狰狞的羽翼,掀起百丈狂澜。
现出异鸟相的经女唳鸣,扑向黑衣红刀的疯子。
………………………………
羽翼扑打声无处不在。
“操,这是什么鬼东西。”陆净一边挥刀一边退后,骂骂咧咧。他有种重回枎城的感觉,但和这些一掠而过的异鸟相比,枎城的鸟群只能用温柔来形容!
婴儿啼哭无处不在,蛊雕双翼锋利如排刀,顶角锐如枪尖,双爪缠绕风刃。它们是天生的狩猎者,残暴血腥的虐杀者。当它们从闪电光扑出,迎面撞上的人只来得及看到一线黑色,就化为支离破碎的残骸。
雄浑的经文声响起。
一个直径三丈的金钟罩展开,将五人一起笼罩其中。四面八方而来的蛊雕撞到钟罩上,发出连续不断地巨响。
“以后我天天吃烤鸟翅!”陆净脸上被抓了一道,疼得龇牙咧嘴,“我讨厌鸟!!!”
“多放辣椒少放香菜,贫僧自带碗筷。”不渡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几位,请先退回内城!”
娄江身上也挂彩,好在理智尚存,记得这几位二世祖不是山海阁的弟子,要是他们斩妖除魔中一个不幸,壮烈牺牲都是泼天大麻烦。因此一边吞下陆净扔过来的丹药回复灵气,一边焦急地催促。
“走走走。”
陆净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金钟罩,头皮发麻地催促。山海阁这么大一件灵器“金羽图”在这,总不至于扛不住区区异鸟狂潮。
他刚要把一瓶丹药递给仇薄灯,忽然发现不对。
仇大少爷提着太一剑,笔直地站在他们几人中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漆黑的眼眸毫无焦距,像丢了魂,也像……像入魔的前兆!
陆净一惊,丹药掉到地上。
别!千万别在这个时候业障爆发啊仇大少爷!!!山海阁的护宗大阵正在展开,无数阁老就在头顶上飞着,这时候业障爆发您老就算不被当做大荒的内应也会人人喊打的啊!
“仇大少爷!仇薄灯!!!”
隐隐约约,仿佛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喊着什么……喊什么喊,吵死了。
他模模糊糊地想,用力睁开眼,想记住是哪几个找死的家伙在吵……许许多多破碎的画面在眼前掠过,浮光掠影,深黑漆金的面具,苍白的手绯红的刀……毫无逻辑,毫无顺序。
画面就像一重重薄脆如纸的冰,很快就崩裂。
他的目光忽然凝滞。
在重冰的尽头,他看到了一枚夔龙镯强行锁住的、支离破碎的……
自己。
四下寂静如死,再没有一点声音。
“仇大少爷!我的亲爷啊!”陆净眼睁睁看着仇薄灯的指尖泛白,若有若无的黑雾涌出,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这里是烛南,不是枎城。
不再遮一个人的眼睛就能瞒天过海。
他不知道秃驴,半算子还有娄江他们会怎么做……陆净一转身,横刀挡在仇薄灯前面,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他……”
娄江的瞳孔骤然一缩。
陆净没说话。
“让开。”不渡和尚一把推开陆净,在他险些挥刀前,快速地摘下菩提串,缠到仇薄灯手上。菩提一缠上,仇薄灯指尖弥漫出的黑气瞬间消失,他闭上眼向后倒下。
“佛陀赐的佛珠,但顶多镇压一个时辰。”不渡和尚一猫腰,把人背了起来,“不能进内城,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风穴。”
娄江回过神,语速极快。
“晦风穴,可以掩盖,我知道进去的密道。”
“快走。”
半算子抬头看了眼天空,催促。
“你你你、你们……”
陆净磕磕巴巴。
“你什么你,我们哪来那么多个你?”娄江骂,“走!”
金钟罩破碎,娄江急奔在最前面,不渡和尚背着昏迷不醒的仇薄灯紧随其后,半算子摸出柄拂尘将左右扑来的异鸟击退,陆净提刀断后。他们狂奔在雨夜里。
这是他第一次承担断后这种重任。
第一次被托付后背。
不要表现得太差劲啊,陆十一。
陆净对自己说。
后背相托,生死相护,江湖虽大,不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