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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章 我有白刃仇不义“我做什么因为我乐……
    “那么,你想救它吗?”

    金日坠落,黑云压城,赤鱬沉影,稻田为瘴所淹,城人在苦难中焦虑磋磨……随着怀宁君的袍袖一挥,百年的岁月流转,一座城从缤纷走向灰蒙。

    仇薄灯站在时光深处,衣袂飞扬。

    “大苦大悲生死衰亡,”他注视着瘴雾如『潮』水般淹没沃野,把人像野兽一样驱逐到末路,“问我想不想救……这话说得我真像什么绝代英雄,一苏醒就自带拯救世界的光环。我想救,就能救?”

    “是。”

    怀宁君淡淡地说。

    “你能救。”

    “为什么?”

    “千万年来,金乌与玄兔年复一年因循着被框定的轨迹行于青冥,十日与冥月相交于一点,有人把那一点抽出铸成时岁的钥匙,那是足以左右日升月落的钥匙。”怀宁君负手而立,城门在他身后关闭,铜锈爬上古朴的兽环,“你握着那把钥匙,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让太阳在鱬城升起。”

    他凝视仇薄灯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神『色』的变化。

    这件事是他一直以来的猜测。

    他怀疑,除了百氏之,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够主宰日月出行。

    那个人会是仇薄灯吗?

    “你误会了,”仇薄灯客客气地道,日影偏转到他的背后,白衣飞扬如一尊立于旭日中的神像,也如一尊破日而出的魔像,“我是问,我为什么要救这座城?”

    怀宁君的脸上掠过一丝诧异。

    他像是完全没有想到仇薄灯竟然会问出这个问题。

    “我为什么要救一座……”仇薄灯慢慢地补充,很有耐心地解释,“要杀我的城?”

    金乌轰然坠落,黑暗如『潮』水铺天盖地。

    怀宁君在旭日坠落的瞬间拔剑,寒剑出鞘一尺,清光如雪,剑鸣如凤,寒唳天地——白凤的虚影在他背后腾空而起,展开数十丈长的羽翼,每一根纤细的纹羽都蕴藏睥睨。

    半座城被照成白昼。

    “看来是故人重逢拔刀相向的剧本啊。”

    在怀宁君拔剑的瞬间,仇薄灯鬼魅般后退。一道深不可测的裂缝从怀宁君站着的地方劈出,劈开整条长街,一直蔓延到仇薄灯身前不足一寸的地方。

    “你没有被幻术所『迷』。”

    怀宁君说。

    “一开始还是有的,”仇薄灯站在白昼与黑夜的分野,“但点了命鳞的人,便是尾游鱼啊,游鱼又怎么为水『迷』?”

    他眼角的命鳞艳艳,仿佛一枚火。

    一枚燃烧黑暗的火。

    起先是无数群红『色』的萤虫从地面上蓬飞而起,数以亿万计,很快地星星之火迎风澎湃,化为了一尾尾矫行天空的游鱼!它们成群结队,像百年前瘴月过野开一样,汇聚成此起彼伏的长虹,把黑暗驱逐!点燃!

    它们破阵而来,聚于一人背后。

    “原来如此,”怀宁君转腕,握住剑柄,“你从踏进鱬城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这座城想杀你了吧。”

    “是啊。”

    仇薄灯坦然地回答。

    舟子颜忘了一件事。

    或许不是忘了,是走上歧途的人就看不别路。

    仇薄灯入城的那一日,群鱬曳空徊游,只为照亮他一人的瞳孔……那不是杀机,是一场盛大的欢迎。

    这座城对仇薄灯而言没有秘密。

    鱬鱼借天地水汽而来,轻轻触碰他的指尖,衔住他的衣袖,指引他在『迷』宫般的城祝司中行走,把被人为毁掉的挪移阵指给他看,又扯着他的衣袖在街头巷尾行走,把那些低低的私语送到他的耳边……

    最后,它们请他离开。

    请他在这座城染上无辜的血之前离开。

    请他在孩子们犯下无法挽回的错前离开。

    一个人在什么时候最幸福?

    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

    因为不论你做什么,都长者站在你背后。你若走上歧途,他们就千方百计地把你拉回来,你若闯下泼天大祸,他们也竭尽能地把祸抗住。满世界的风风雨雨,只要你背后的人还未彻底倒下,他们就绝不看你在苦棘中跋涉。

    一若上辈子仇家的那些老头,总是在他出门招摇前提前处打点,在他惹是生非后全力兜住。一若劝他离开的鱬鱼。

    你以为离去的人,其实从未离去。

    “既然知道他要杀你,”怀宁君一寸一寸缓缓地抽出剑,“你还敢把剑借给他?善意被辜负不后悔吗?”

    “他负我是他的事,我把剑借他是我的事。”

    仇薄灯立于长街尽头,袍袖翻飞。

    白凤与群鱬对峙,仇薄灯与怀宁君对峙。

    鸿宇之间,除了他们,再无别人。在他们背后,是泾渭分明的鱬城,仿佛通往两种完全不同的命运。

    “我现在真的好奇一件事了,”仇薄灯说,“你们想杀我,就是为了那把钥匙?”

    ——还是为了让整个清洲『乱』起来?

    仇薄灯是在看到师巫洛的化身变得虚幻后,才捕捉到这一件事的。

    《诸神纪》前期叶仓只是个普通的太乙弟子,主要剧情是在宗门内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一路过关斩将地升级当学霸。等升级成首席后,十二洲混战爆发了,叶仓领命率众踏上战场。叶仓的实力太微小,在他的感觉中,战争的爆发毫无预兆,仿佛是个偶然。

    战争没有“偶然”之说。

    在刀兵四起前,一定有着无数精心筹备过的伏笔,更何况那不是一场简单的洲与洲,仙门与仙门之间的争锋,是一场席卷整片厚土的血海之争……如果这场血海之争的伏笔,就是现在呢?

    为了南渡伐巫族,空桑问山海阁借道。山海阁权衡利弊,答应百氏请求。在百氏借道山海阁的背景下,如果他死于鱬城——一座日月曾为空桑太虞氏所更的城。那么,联想到太乙和百氏的救怨,他的死毫无疑问会令太乙再一次『逼』上空桑。

    而巫族,特别是某个人。

    彻底发疯的吧?

    ……与此同时,『药』谷少阁主、佛宗佛子死在清洲,『药』谷和佛宗做什么?不对山海阁兴兵问罪?而少阁主也死于鱬城的山海阁,是否能压下愤怒冷静地自证清白?

    就算最后这件事被处理了,点燃积怨的火种也被一并埋下。

    仇薄灯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一条不当回事的小命,居然有这么重要。想来左月生他们得知原来纨绔还能改变历史,也惊得目瞪口呆。

    以后说书人都能来段“纨绔死鱬城,烽火起清洲”的讲古。

    仇薄灯是真的好奇谁想出来的这种荒诞桥段。

    好奇到愿意入阵来亲自见上一。

    “我不想杀你,想杀你的人被我拦回去了。”怀宁君垂剑,“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你把钥匙给我,我就离开。”

    “哦。”仇薄灯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听起来你还像是个好人,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一下?真可惜,比真小人,我更讨厌伪君子。剑都拔/出/来了,还在这里假惺惺地说什么呢?”

    “那你觉得谁才是好人?”

    怀宁君反问。

    “太乙?山海阁?太乙供你十几年,他们为什么不告诉你真相?太乙的君长老明明早已经到了清洲,为什么他不自己来接你,要让山海阁的人来接你?要杀你的鱬城城祝是陶长老的弟子,你觉得山海阁是真的不知情,还是也想借这件事试探你?”

    “听起来我简直就像个举世无双的大魔头,走到哪里哪里血雨腥风。”仇薄灯评价,“还行,挺酷的。”

    “我知道你在怀疑我,”怀宁君笑了笑,“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从枎城到鱬城,你走过的每一步都仿佛有人在给你精心布置。他们让你看到美与悲,他们让你救草木让你观烟火,他们把繁华捧到你面前又把繁华撕碎,然后告诉你杀你害你救你喜欢你,都深有苦衷。”

    “不觉得好笑吗?”怀宁君轻声问,“这么费力地掩盖,这么煞费苦心地引你走上渡世救人的路?”

    想斩妖除魔又没真下手的太一。

    天火中燃烧的苍苍老木。

    黑暗里游曳的鱬鱼。

    ……

    仇薄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白凤静立。

    怀宁君的目光仿佛穿过漫长时间,旁观一出出开场又谢幕的戏剧。他有件事说了谎……他有把银泥红脂带来。观戏太久,偶尔也对戏里的人生出些许微妙的感情。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

    他等着仇薄灯的回答。

    “扯什么淡呢。”

    仇薄灯冷冷地笑起来。

    “我救枎城因为我不喜欢,我借剑因为我高兴,我入阵因为我想看看是哪个王八蛋敢以我为棋。你真以为提出苍生提出多少人的死活,就能指使我?”

    “想多了。”

    众生芸芸,众生悲苦。

    天下多少无常多少奈何,他不管。

    他想做,他便做了。

    “我做什么……”仇薄灯抬起眼,“因为我乐意!”

    他猛地展开双臂,赤鱬化为岩浆般的怒流从他背后汹涌而出,毫不畏惧地迎上清啸而来的神凤。单独的一尾鱬鱼不过是一点萤火,可亿万尾鱬鱼群聚,却足以点燃天地!

    “太一!”

    十二根铜链在同一刻齐齐崩断。

    太一破匣而出!

    仇薄灯一伸手,于火流中拔剑掠出,转瞬奔过长街,剑光拉出一道锋锐的残影。他纵声而歌,声音桀骜,甚至压过了白凤响彻天地的啼鸣。举世皆是狂风,风里净是他一个人的桀骜,一个人的不驯,一个人的无顾忌。

    “我有黄金几万许。”

    绯『色』从仇薄灯的衣摆上腾卷而起,刹那间白衣成火。

    “我有白刃——”

    他一跃而起。

    “仇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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