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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章 人美心善仇薄灯
    陆十一郎还没被自家老哥外的人放过狠话,一时哭声卡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你别哭了。”左月生建议,“这家伙真会揍你的,他一直都有点……”

    陆净抹把脸,站起来对胖子就是一脚。

    左月生“嗷”一声:“抽你的是他又不是我!”

    “老子!没!哭!”陆净恶狠狠,“风!没见过风迷了眼吗!”

    “风好大哦,连片叶子都吹不掉。”仇薄灯嗤笑。

    结结实实被网成个蚕茧的左月生头一遭发现仇大少爷狗嘴里也能吐出象牙,憋不住地“吭哧吭哧”,见陆净又要抬腿,急忙大喊:“等等!那几根鸟毛我没丢!放我起来!我跟你们一起找!”

    仇薄灯记着“一香之仇”,见陆净折腾金网,不忘叮嘱:“先放两条胳膊让他拿东西就好。”

    “就是这个。”

    左月生灰头土脸地钻出个头和两条胳膊,在芥子袋里刨了半天,刨出个长匣,打开后里面放着几根灰色的羽毛。

    原来那天,左月生“买”了陆净的阴阳佩后,觉得这次赚大了,走到半路上就忍不住掏出来欣赏。光顾着低头了,等听到风声的时候,就已经被一翅膀拍晕了。被人打劫好歹还能打听一下,伺机报复,被鸟抢劫想找也没地方找起。

    谁知道那鸟一转头,飞哪里去了。

    “居然还好好地保存起来了?”仇薄灯蹲下来,捻起最长的那根。

    “我也一直在找好吗?”

    左月生嘟囔。

    他把这玩意拿给娄江看过,被娄江不耐烦地骂了一顿,说山海阁纳的是天材地宝奇珍异器,不是路边的破烂,别捡根鸡毛鸭毛的都觉得能骗钱。

    说起来,娄江那混蛋跑哪去了?

    仇薄灯将灰羽对光举起,缓慢转动。

    羽柄很长,整根羽毛足足有小臂的三倍长,应该是翼上的初级飞羽。从长度来看,绝对是只猛禽,怪不得能一翅膀把左月生扇趴下。

    “你的阴阳佩有什么作用?”他问陆净。

    陆净学仇薄灯的样子,盯了羽毛半天,什么也没看出来,被他一问,条件反射地背书:“天地开而合阴阳,生生相息哉二方,精神舍所坚固藏,隐白中冲……”

    “停!”仇薄灯头大,“说人话!”

    “冬天捂手夏天蹭凉。”

    左月生脸颊直抽,忍不住哼哼:“尊重点珍宝行吗?阴阳佩里面藏了‘生’与‘死’两道精气,有积聚天地灵气的作用,平时能够帮助修炼,受伤了能够加速痊愈。怎么被你说成了破石头一块?!”

    陆净听这胖子还敢哗哗,一扯网绳又踹他。

    左月生立刻闭嘴。

    仇薄灯把羽毛丢给陆净:“那就是了。一只受伤的猛禽,落在枎木灵气最盛的地方。”

    陆净松开绳,手忙脚乱地接住羽毛:“你怎么知道?”

    “你没养过鸟吗?”仇薄灯看陆净的目光满是“身为纨绔,你连这个都没玩过”的鄙夷,“它们的羽毛很容易磨损,除非老得动弹不得,或者受了重伤,否则它们每天都会把尾巴上的油脂涂在羽片上,保持光润。这几根羽毛,暗淡无光,特别这是根最重要的飞羽,羽小枝又乱又杂,都枯成什么样子了。不过……”

    仇薄灯估算了下左月生的吨位。

    “还能拍晕这家伙,看起来不是年老,是受伤。”

    陆净听了个似懂非懂,抓住关键:“爬到枎木上,就能找到它?”

    “飞禽走兽感应天地之气,比人强多了,它抢走阴阳佩应该是察觉到里面的气对它有帮助。有了加速灵气聚集的,就得找灵气最盛的地方,除了古枎,还有哪里?不过,左胖只是被拍晕,油皮都没掉一块,它性格还真不错。你拿点治伤的丹药跟它换,应该就会把玉佩还你了。”

    说完,仇薄灯顿了顿,看着被震住的左月生和陆净,奇怪地问,“你们愣着干嘛?”

    “鼓掌啊!”

    左月生、陆净:……

    刚刚升起的一点佩服,转眼就碎了!

    “等等!”左月生反应快,“要爬到神枎上去找?”

    “不然呢?”仇薄灯关切地问,“你打算到树底下蹦跶,大喊,求它飞下来把玉还给陆兄?也行。”

    “我能喊它能下来吗?不对,”左月生把话扯回来,“问题是,你们爬树是要被全城追杀的!”

    “不是你们,”仇薄灯纠正,“是我们。”

    “仇大少爷!爷!亲爷!枎城人真不让爬神枎的,他们觉得这是大不敬。”左月生额头开始冒汗。

    “等一下。”仇薄灯打断他,“不对啊,什么时候神枎不能爬了?我怎么记得我看《南游杂记》的时候,秋明子说他到枎城,见‘稚子嬉戏,三五成群,树梢树底,束彩张灯,人与木齐乐’?”

    左月生一愣:“《南游杂记》?我祖爷爷那本又臭又长的笔记?你看过?”

    “你爷爷写的?”仇薄灯来了精神,“其他三部呢?最后一卷不是说不日付刻,刻了吗?”

    “刻个头啊!南游记印了两百万册,卖了不到一千本,把我祖奶奶气了个半死,骂他就是个只会赔钱的败家子,一把火把剩下的三部全烧了。”

    “等等——”陆净竭力把话题扯回来,“现在不是在说神枎的事吗?”

    “哦哦哦,”左月生回神,“神枎让爬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打三百年前,老城祝觉得娃娃们成天在神树上蹿上蹿下,成何体统,就不让爬了。久而久之,就跟不能撞断枎木一样,也成了枎城的禁忌。”

    “神枎知道它原来有这么多‘体统’吗?”仇薄灯问。

    “死胖子,别扯有的没的,你想打退堂鼓吧?”陆净阴森森地问“我跟你说,没门!今天要是找不到阴阳佩,你就给我当鸟屎去!”

    “那、那、万一那只鸟衔了玉佩就飞到别处去了呢?”左月生垂死挣扎。

    “你傻还是鸟傻,受了伤还在瘴雾里蹿?”陆净磨牙。

    “算了,别强迫它。”仇薄灯劝。

    左月生一愣。

    姓仇的还有这么好心的时候?

    仇薄灯温和极了:“鸟活得不容易,别拿坏了的猪肉喂它……”

    唰。

    左月生贴地一个打滚,寒光凛凛的破剑擦着脸颊钉在地面上,要是滚得慢点现在脑袋已经穿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直接宰了就好。”仇薄灯补上后半截。

    一旁的陆净看仇薄灯面带微笑地拔剑,说翻脸就翻脸,喉结紧张地动了动,被抽的地方突然有点凉。他觉得……仇薄灯刚刚的威胁其实压根不是“再嚎我揍你”,而是“再嚎我杀你”吧?!

    离家出走头一个月,陆十一郎就领悟了兄长口中的“江湖险恶”。

    奸商出没,疯子遍地。江湖险恶,兄不欺我。

    陆净想家了!

    “我去我去!”左月生惨叫,“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

    左月生领着仇薄灯和陆净在小巷里钻来钻去。

    也不知道枎城的街道胡同按什么布置的,一条连一条,岔口接岔口,跟迷宫一样,有些地方光线很暗,有些渗人。原本陆净还想等一下护卫赶到,左月生问他是不是巴望着这么多人,刚上树就被发现,人多被追杀更热闹?陆净哑了声,放弃了。

    “陆净我能理解。”

    左月生暂时没了性命之忧,一张嘴就停不下来。

    “仇大少爷您又是怎么回事?往常没见您这么积极?”

    仇薄灯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懒洋洋地跟着。被他用完就丢的太一剑郁闷地自个飘在半空,隔三差五就愤愤地撞一下仇薄灯的手肘。陆净第一次见到这种自己“走路”的剑,好奇地看着。

    “往常什么?”听到左月生的话,仇薄灯笑吟吟地抬眼,“本少爷难道不是向来人美心善?”

    “……”

    人美心善仇薄灯?

    左月生要吐了。

    “能把你扇趴下的大鸟,应该开了灵智,看看能不能邀请它和我一起去太乙。”仇薄灯回忆起太乙宗某只秃毛凤凰,“上次不小心把叶长老的凤凰的尾巴点了。最近那老家伙天天来跟我哭说没了尾羽,怎么给它找老婆。”

    “长得丑的确。”陆净赞同地点头,“我二哥养的王八乌漆嘛黑的,现在就没老婆。不过我三哥养了只乌鸦,现在也还光棍。”

    “那回头要是这只骗不走,就让它跟你哥的乌鸦相亲看看。”仇薄灯愉快地说。

    “喂喂喂!不要这么胡乱牵线啊,你们尊重一下凤凰好吗?它是神鸟啊!”左月生抱怨。

    “不都是鸟,”陆净反驳,“还有,不是要爬树吗,你拐这么远干什么?”

    “陆兄,你是我亲哥。”左月生险些跪下,“小点声行吗?做贼还带提前嚷嚷我要偷东西?”

    “哦哦哦。”头遭做贼的陆净没经验,“抱歉抱歉,我不知道。”

    仇薄灯斜眼看他,觉得这家伙傻得可以。

    被骗走阴阳佩不冤。

    “枎树那么大,盖了整座城。你们是悟道期还是卫律期啊?能一眼扫过去,就知道哪里是灵气最盛的地方?”左月生四下张望,确认没人才松口气,“还是你们打算在树上找到猴年马月?”

    三人中,陆净修为最高,定魄初期。

    不过他这个定魄期水分多得简直是汪洋大海,是他亲爹积年累月把各种古古怪怪的药灌鸭子一样灌出来的。踩高飞低还行,真要和人动起手来……不提也罢。

    “你要找人带路?”仇薄灯狐疑,“你不是说神枎不能爬吗?”

    “城祝司的人可以啊,他们算树的一份子,不算人。”左月生说,“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神枎了。”

    陆净这回有经验:“不对啊,你找城祝司的人带路?你这已经不是贼人自暴,是贼人自投了吧?”

    “他早被赶出城祝司了。”左月生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陆净,“快到了,前面那间破院子就是。现在有个要命的问题,这家伙毕竟是城祝司出身,骨子里还把自己当城祝司的人。所以,一会我们是请人带路,还是投案自首,就得看你的了。”

    “看我的?”陆净错愕地瞪大眼,“我又不认识他啊!”

    “不。”

    左月生非常严肃。

    “这件事只能看你的。”

    ………………………

    “娘啊——”

    “孩儿不孝——孩儿连您最后留的一点东西都找不回来——”

    “娘啊!”

    一处不算宽敞的院子里传出了哭声,凄凄惨惨戚戚,情真意切得闻者同悲。

    陆净穿着白衣,抱着一名黑瘦少年的脚放声悲哭。被他抱住的人穿件有些破的褐色短衣,手里提着把割草用的镰刀。黑瘦死命想推开这团糊在腿上的泥巴:“我!不!是!你!娘!”

    “娘啊——”

    陆净牢记左胖子的吩咐,不管对方说什么,只管哭,哭得惊天动地肝肠寸断。

    仇薄灯“咻”一下蹿出了歪歪扭扭的院门,一手按着墙壁,一手按着肚子,无声地笑得肩都在抖。

    能想出这招,左胖子真他娘人才一个。

    “娘啊——”

    陆净哭出了真情,哭出了忘我。

    “左胖子!”黑瘦少年怒不可遏,“你带的什么人来!你去死吧!”

    左月生憋笑憋得满脸通红,憋出了两泡鳄鱼眼泪,像模像样地擦着:“叶兄,你看我们又不是想要砍树,只是想去把遗物找回来。你就帮帮忙,给我们带个路吧。你看他,这么可怜,生无可恋,指不定一个想不开就撞墙了,也是条人命啊!”

    仇薄灯在外边忍笑忍得辛苦,觉得自己还是跑远点,别笑出声破了气氛。

    “叶仓,你就说吧,帮不帮,不帮这家伙可真要一头撞死在你面前了啊。”

    刚要挪远点的仇薄灯一下子顿住了。

    叶仓?

    这不是《诸神纪》的主角吗?他怎么会在枎城?

    书里主角以太乙弟子的身份出场。

    仇薄灯就是查了太乙弟子名录,发现还没有这个人,才算出来离自己死还足足有八百年。没记错的话,主角踏上修仙路,是为了查明他少年时期居住的城池一夜被毁的真相。

    院子里,左月生朝陆净使了个眼色。

    “娘,孩儿不孝孩儿这就来见您!”陆净今天也算豁出去了,脸都不要了,拖着叶仓一起朝墙壁撞了过去。

    “你要撞墙自己撞啊!拖我干什么!”

    叶仓崩溃地大喊。

    “停!我!帮!”

    仇薄灯转回院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现在活蹦乱跳,十分具有活力的叶同学。

    所以,一夜被毁的城……

    是枎城?

    太一剑带他来到这种“好”地方?

    天凉了,熔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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