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灾洪旱五十年。仙人临东海,请万龙出山,入九州为水神。渡世也在忙碌了几年后终于得以休息,再加上
“一宫两门”交给了上清宫,大雷音佛宗不需要统管天下,迎来了百年的清闲。
他独坐古佛前,莲花身下出。大雷音佛宗的僧人见状,无不赞叹与拜纳,都说渡世大师已经是当世真佛。
至少这万年以来,很少有人能达到渡世的层次。自从得了临字决,渡世也感觉自身的修为在突飞猛进,短短50年就从化神中期逼进化神后期,如此速度仿佛做梦一般。
佛法也是如修为一样,以前想不透摸不着的事物逐渐清晰起来,神通法术也用的越发熟练。
如此让渡世有种成佛近在眼前的感觉,至少在两年前他是这么认为的。
自己很快就能凭借临字决,追上仙人,甚至是超越仙人。临者,明天地所在,悟万物本来,三才之意。
凡天地间出现之法,皆能够领悟。这也是为何渡世觉得自己能超越仙人的原因之一,因为自己通过临字决也可以学尽万法,也可以领悟超过3000门神通。
凝聚万古以来所有强者之法,可以仙人一战。哪怕只是想想就让他不动佛心有些激动。
可两年前的一天晚上,他的修为与对佛法的理解被卡住了,仿佛无形的牢笼罩在自己身上。
蒙蔽了他的双眼,挡住了他的去路,只能望着更远的道路。烛火映照,对影成三佛。
渡世悠悠睁开眼睛,与自己相同却带着三种极致邪念的情绪灌入耳朵,仿佛要让自己堕入魔道。
“渡世啊渡世,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古之圣者不知几何跪天跪地,仍得不来大智慧之果位。我这里有一毒,无色无味屏蔽天机,一滴可让圣者身亡,圣王重伤。”贪佛声音带着无尽的诱惑,仿佛成道之机近在眼前,只要点头立地成佛。
渡世不为所动,反而反问道:“贫僧从未学过毒,世上何来无根之水?你不是我。”面前的三人说是自己,会自己的所有本事,又会一些自己所不会的东西。
这些法门并非编造,为了验证渡世学过几手,几乎都是真的。如此自然不是自己的心魔,更不可能是自己。
“我自然是你,你融入周天的一缕真灵。”
“伱是谁?”
“我是渡世,学的不是佛,而是魔。”
“何魔?”
“大无圣法,生于天地初开的浊气之中。名浊世,三百年一出世,吞食天下众生。以龙凤为食,以天灵为水,浊世大无圣王。”贪佛悠悠的声音中带着来无尽的沧桑,那是来自太古年间的古老道韵。
他是渡世,更是浊世大无圣王。渡世问道:“与仙人相比如何?”此话让贪佛稍稍沉默了半响,他回想起仙人上一次全力出手,应该是平定魔渊的时候。
那时已有一分圣王的风采,现在估计只强不弱。姑且算作初临圣王之位,弱于巅峰时期的浊世大无圣王。
他回答道:“浊世大无圣王更胜之,你若将其全部学来,再潜心修行百年,能够与之争锋。”渡世摇头道:“不够,现在仙人已经四千载。”随后又转头看向了嗔佛,问道:“你又是学何法?”嗔佛声如铜钟,带着无尽的怒火吼道:“斗战之胜法,师从斗战圣王,力有百万钧,一拳可开天。”
“与仙人如何?”
“更胜之,仙人之雷法破不了斗战圣体。”渡世再次摇头,仙人可不只有雷法。
他又看向了痴佛,问道:“你又学的是何法?”痴佛眼中执念如火烧,道:“心魔之道,师从魔罗圣王。仙人曾说过,他一生遗憾众多,如此他定然逃不脱心魔之法。”三道真灵可谓是各怀神通,渡世也算是见识到了他们的了得。
如果合三人之法,以大无圣法为功,以斗战胜法为体,以心魔为魂,如此或许真的能够与仙人争锋。
渡世经常去请教仙人,也经常被对方屈打成招。所以对于仙人的实力有着一个模糊的概念,稍加对比他自认有一分胜算。
‘胜过仙人,成就真佛……’这是仙道时代多少人望而不得的机会,能与仙人争锋。
渡世这些年来脑海里一直在想,临字决放大了他的眼界,让他看到了太多的诱惑。
面前的三人就是因他的贪婪而起,也是他僭越的第一步。贪嗔痴三佛与渡世心念相通,微微靠近,言道:“渡世也需渡己,你为了他人操劳了一生,今日为何不为自己?”佛为自觉、觉他、觉行三圆满,如实知见一切法之性相,成就等正觉之大圣者。
他并为成佛,所以会有贪嗔痴,所以会嫉妒与恐惧仙人之能,所以也会贪婪天地之法。
这是人之常情,哪怕是仙人也无法彻底摒弃这种情绪。为己,人之常理。
“阿弥陀佛,作为修士贫僧应当争一争。与人争,与天争,与仙争。”渡世微微张开眼睛,烛光映入眼眸深处。
古佛前的青灯已经燃到末尾,随时可能燃尽。可他眼中的佛光大放。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贪嗔痴三佛也跟着说道。
“然贫僧最后仍要度一人,在世仙李长生。”贪嗔痴三佛目光错愕,没想到都到了临门一脚,对方竟然放弃了。
贪佛满脸阴沉的说道:“你现在已经无路可退,哪怕去求李长生也不可能活下去。三缕真灵入周天,只有成道才能活命。”临字决有造化之能,也有其相应的代价。
真灵对于修士而言至关重要,等同于神魂的心脏。渡世只能合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他露出无言的浅笑,贪嗔痴三佛的身影由实转虚。
“仙人曾言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云周雷剑魔就是仙人之嗔,贫道也不能免俗。我嫉仙人之资,我怒仙人之能,我怒也。”第一个消失的是嗔,他走入渡世的身躯。
“人在尘中,不是尘,尘在心中,化灰尘。缘浅便离,缘深则聚,如今该离别了。”痴佛眼中的执念之火散去,低头含笑:“善哉。”最后是贪,他是渡世无法克制,无法剔除的。
贪佛自己站了起来,仿佛是想要放手一搏夺取身体。当指尖触碰到肉体,贪念化为泡影。
他目光错愕,明明贪念并未消失,为何在渡世眼中如泡影般轻飘?
“他传我真法,如师如父,我又怎能让其再添一道疤痕?或许天意非让我成道,而是玷污仙心。”在李长生身边待了那么久,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仙人是个很固执的人,也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若用一句话来形容,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而仙人是自认为有十分力,他就应该做到十五分的事情。
往往仙人能够远超这个标准,可有些事不能强求。渡世不由得想起仙人补全残月的举动,内心泛起了缕缕的明悟。
天意如刀,临为第一刀。我为刀,我为刀,我为刀……
“哈哈哈哈……不动佛心也逃不过天意,终究是庸人。可惜天意不懂庸人心,不懂凡人心。”渡世抬头望向古佛,望向了那苍茫天地,像是在嘲弄又像是在不屑。
“孩子总是会报喜不报忧,两千岁我也不过孩童。”渡世缓缓闭上眼睛,神魂归天,化作周天星辰之一。
渡世大师坐化如秋风般一夜间传遍天下,天下震动,万万之僧侣悲苦,无数百姓以泪洗面。
凡俗千万人披麻送圣僧,修行界无数修士禁欲禁乐七日。李长生来到大雷音佛宗时,九州各门各派的掌门已经在外等,所有人站在外头默默不语。
他一到,众人更显沉默。身穿灰色僧袍的渡残见到青衣道人,立马跪地磕头求道:“仙人您救救我家师傅,他老人家身体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死?”
“渡世不是寿终正寝的吗?”李长生微微侧目,扫过周围的人,所有人都点头。
清玄面色有些恍惚,艰难的说道:“秃……渡世遗躯我见过了身上无伤,请天机阁阁主卜算天机,也得出寿终正寝。”如此李长生才淡淡说道:“生死由命,2000岁不算少了。”如果是1000年前,或许他会前往忘川黄泉寻找起死回生之法。
他认为2000岁还不够多,自己都活了4000岁,为何他们不能也活4000岁?
可人各有命,李长生从忘川中寻来的不是起死回生之法,而是直面生死之别,长生者之心境。
人终有一死,只是他不喜当个送行者。言罢,李长生越过了众人走入了宝殿。
青灯古佛之下,老僧盘坐于地,腰微微弯曲,头下垂,身上无一缕生机。
突然渡世的身体动了一下,随后缓缓的抬起了头,睁开那浑浊毫无生机的眼睛。
脸上带着些许憨笑,道:“仙长,抱歉啊不辞而别,这算是我对您的一点遗言。”李长生越发平静,目光幽幽问道:“你是怎么死的?”
“我寿终正寝而死,来得虽急但无憾。遥想当年您治理涛江,其威至今仍不能忘。您传我真法,数次护我于生死,贫僧不才愿称一声师,一声父。”
“……人终有一死,我之死自如而死。不必哀,不必悲,此乃命数。还请将我之舍利子,投入江河之中,再渡天下人一次。”渡世指了指身旁的蒲团,道:“还请仙长入坐,我与你徐徐道来。”李长生沉默了数秒,随后坐到了蒲团上,他并没有双腿盘起而是非常随意的坐着,手微微撑着地面有些无力。
“仙长您与那兔子精一事,贫僧还是要多言一句,那兔子精色心顽固,您要注意一点莫要伤了身子。若是能够生下子嗣,可入我佛门,以佛法正其妖气。”
“嗯。”
“仙长,您一定要警惕天下人,非所有人都是有德之人。您压住了天下,可天下有心之人总是无穷无尽。”
“嗯。”
“仙长您少喝些酒,酒乃欲,喝多则乱神。”
“嗯。”渡世遗留的残念就在他耳边细声细语,仿佛是在交代后事,又仿佛是孩子吩咐年老的父亲。
而李长生只是不断的点头,没有太多的回应。不知聊了多久,耳边的声音逐渐平息。
渡世跪在李长生面前,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仙长,我走了,您记得少喝些酒。”李长生走在漫漫长河之中,捏碎一颗舍利子,挥洒出一片星光。
不知不觉怀中的舍利尽数耗尽,独留一点星光于掌心。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当年妄图平息涛江的小和尚也死了。李长生仰头望着天上的残月,江风拂过他的脸庞。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最后面再为我圆一次吧。”他吹起一缕星光,补全了残月。
终不似,少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