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时,那妇人也愣了一下。但她似乎只是对陌生人有所防备,很快便低下头掩嘴咳嗽。
“阿灿他娘,这位是翟先生。”有个热情的大娘指着霍渊介绍,那热情的样子活像是上门来介绍女婿的,“医术可厉害了,我家男人腿断了好几年你是知道的,看了几个乡下郎中都说不能走了,结果翟先生看了竟说还能走,说话功夫就给重接了骨,说养几个月就能下地了!也太神了!村里好多人治不了的毛病他都说能治,还说会常来回访,不要钱的!”
霍渊莫名其妙成了本村的头号名医,若任由这样传下去,要不了多久他就成天下名医了。
他跟阿灿娘解释:“大娘,我只是略懂一些皮毛,不是什么医术厉害的先生,我听您咳嗽得厉害,像是痨病?”
阿灿她娘含糊应承:“啊,老毛病了,不用看,看了也治不起,你们走吧。”
霍渊从她的反应里判断自己是诊错了病,既然诊不对,也不敢给人家治,便道:“我来代替我那不懂事的兄弟给阿灿道歉,您家里有什么重活只管告诉我们,我们人多,可以帮您干一些。”
“你跟那畜生是一伙的?”阿灿娘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抄起墙边的扫把就往霍渊身上招呼,“滚滚滚,以后不要再来我家!”
霍渊稍稍侧身避开,抬手压住扫把,“大娘,我那兄弟伤害了阿灿理应受罚,但是报官可能会有损阿灿的名声,所以除了报官任凭你们处置,打他骂他都行,便是叫他给你家干一辈子活也是应该的。”
“我们不打人骂人,更用不着你们干活,只求你们离我家远点就好。”阿灿他娘并不领情,态度很是抗拒。
霍渊觉得她的排斥不单是因为大彭伤害了阿灿,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既然人家不欢迎陌生人,也不好继续打扰。
正要走,屋里忽然走出个姑娘,道:“阿娘,就该叫他们干活!”
“你出来做什么!”阿灿她娘回头呵斥,“没有你说话的份,进去!”
霍渊见这姑娘好像没什么异样,便问:“若阿灿姑娘愿意,我这就叫大彭进来给姑娘磕头赔罪。”
“那就叫他来磕头!”阿灿气鼓鼓地撅起嘴,“我还要踹他两脚!”
她看起来是个外向的姑娘,不是那种受了欺负就要以泪洗面的女子。霍渊稍稍放了心,随后请村民把大彭带上来。
大彭被绑在一根粗木头上,待宰猪似的被两个村民抬进院子里丢在地上。他这会儿早醒了酒,对昨日干的糊涂事后悔不已,又丢人到这份上,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哈哈哈哈……活该!”阿灿对着大彭的熊样先是一通嘲笑,然后上前狠踹了两脚,“叫你昨天欺负我,灌了黄汤还不检点的男人最叫人恶心了,合该浸猪笼!”
“姑奶奶,你轻点啊!”大彭被踹得嗷嗷叫,“昨日我什么也没干就叫你踹了好几脚,差点儿绝了后,你怎么还不饶人呢!”
“那是亏着我有把子力气,若换成那些娇弱的不定叫你欺负成什么样,你的行为就该叫人打叫人骂,叫人戳脊梁骨,你有什么脸讨饶!”
“嗐,原来什么也没干啊!”千山小声与刘大龙嘀咕,“我以为他干了不可饶恕的事,这要是我家姑娘,我弄死他的心都有。”
刘大龙心里嫌弃大彭是个怂货玩意儿,连个姑娘也搞不定,但这话不能说,附和道:“可不是么,还好有挽回的余地。”
“是是是,我任凭姑娘打骂。”大彭就没见过这么彪悍的小娘子,简直怕了她,“但能不能先把我放开啊。”
阿灿说不放,“放开你跑了怎么办?”
“他不敢。”霍渊道,“姑娘只管叫他干活。”
阿灿看向霍渊,这小郎君年纪不大,跟自己年岁相仿,长得就一般人,但身上却有股叫人不敢接近的锋芒。这锋芒是有些扎人,可又叫人忍不住靠近。
许是慕强心理作祟,阿灿觉得这个小郎君比她见过的任何郎君都顺眼。她主动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
霍渊自从离开侯府在外闯荡,就不似原先那样因为对任何人都充满防备所以冷漠少言,又跟着叶梁文学了几分圆滑,跟千山学了几分没皮没脸,为人处世上颇有进益,只要他愿意,跟什么人都能说闹到一处。
但他骨子里还是个不甚热情的人,尤其不喜与女人接触,除了阿榆,他本能地抗拒与任何女子亲近。
他稍稍退开一步,道:“姑娘叫我翟寂就好。”
“翟寂,很好听的名字诶。”阿灿朝他弯起眉眼笑,“翟先生,我阿娘的毛病你能治吗?”
霍渊摇头,“我不敢误大娘的病情,这病我治不了,但如果她愿意,我或许能帮她找其他郎中看看。”
“不必了。”阿灿娘依旧是冷言相对,“若没有其他事,你请离开吧。”
霍渊也无意叨扰人家,便告辞离开。
岂料他刚一转身,阿灿娘忽道:“等等!”
霍渊疑惑转过身,正对上阿灿娘注视的眼神,“还有其他吩咐吗大娘?”
阿灿娘盯着霍渊耳后的那颗痣瞧得出神。那痣不是规整的圆,隐约有五个像角一样的起伏,像颗星。
这样巧的位置,这样形状的痣,分明跟周家的小郎君一模一样,可这脸……
阿灿娘陷入了疑惑,这痣她不会认错,可人又不是那个人,难道真有这样巧合的事?
“阿娘,你发什么呆?”阿灿抬手在她娘眼前晃了晃。
“哦,没什么。”阿灿娘垂眸摇摇头,“你们走吧。”
霍渊的警惕性告诉他,她的反应分明是有什么。他回想方才见到这妇人时一闪而过的熟悉感,怀疑她可能认识他。
当着这么多人不能说什么,霍渊只好先行离开,打算有机会再来探究。
阿灿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因娘子明明用了禁术将他送去了什么别的世界,怎么可能还在这里?
“阿娘,这个人叫他走吗?”阿灿听了霍渊的话给大彭解了绳子,但怕他离开了又不回来干活。
阿灿娘蹲下身来问大彭,“那个叫翟寂的小郎君是哪里人士?”
大彭冷不丁对上她脸上那道狰狞的疤,吓得心抽抽,“啊,什么翟……啊,翟寂啊,他他是哪里人来着,我,忘了……”
“噗!”阿灿笑话他傻啦吧唧的,“你怎么连你老大是哪里人都不知道,怪不得你不招人待见。”
“他算我哪门子老大!”大彭虽然也服气霍渊的本事,但嘴上还是不服软,明明就是个小屁孩,怎么就能那么厉害,他不愿承认这是真的。
“说实话,说实话就放你走。”阿灿娘严肃起来,那道疤显得更吓人了。
大彭干咽了口唾沫,结巴道:“我,我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诶,他其实也不是这个……不对,我真不能说什么,大娘,我还是留下干活吧。”
阿灿娘对霍渊的身份更加起疑,听起来他好像还有其他的身份?
她决定留下这个人,这样才能引那个小郎君常来,“把他留下也行,叫他晚上去地里除草,明天早上田里不能有一棵草。”
霍渊回到兵营就得了坏消息,叶镇泽与陆老将军双双被俘。
“阿渊,魏戎派人回来求助,请求派兵支援。”叶梁文与他商议,“我领兵去,你镇守兵营如何?”
“这是个陷阱。”霍渊推测说,“人家分明挖好了坑,等着咱们挨个跳,你何必再领着你父亲的旧部赔进去。”
“陷阱?”叶梁文想了一下,确实有点奇怪,几个大将短时间内一个接一个被俘,搞得他都怀疑谢容与是什么在世神仙了,一出手北黎就必败无疑。
“但能挖这样的陷阱也是能耐吧。”
霍渊分析道:“叶梁宗是大意轻敌,后面的大约都是为救前一个搭进去的,这是有预谋的陷阱,加上左荀与谢容与两大高手,谁去了都没跑。”
“那要怎么办?”叶梁文不想救叶镇泽,但陆老将军不能不管。
“我去把陆老将军带回来。”霍渊道,“你按兵不动,除了我,谁来请求支援都不要出兵。”
“你一个人?那怎么行!”叶梁文觉得这孩子一次比一次疯,上回好歹还带了一千人呢!
“咱们一共就剩一万多人,你觉得就算都去了能有多大用?横竖广陵城是攻不下的,我说了这是陷阱,如果我一个人都无法脱身,那一万人也跑不了。”
“可是……”
“没有时间可是了。”霍渊找了匹马骑上去,说:“如果明日早上我回不来,你就退至后方城池,并去信雍城,让陛下做好准备,谢容与一定有条件。”
雍城这会儿尚不知豫州战况,萧宸领百官将才至城郊猎场。
因陛下身体有恙,叶白榆随驾而行,跟于圭一道服侍左右。
此时下午过半,叶白榆看萧宸没有要进行宫休息的意思,问道于圭:“于常侍原先随驾来过猎场吗?”
“去年来过。”于圭道,“陛下通常来了先要跑一圈,打几样野物夜宴上食用。”
“原来如此。”叶白榆又问,“大父身体可有好些?”
于圭道:“比前些日子好些了,他想随驾来猎场,我说不如一口气养好了,没得再犯,这里有叶女史照顾着不会有事,倒是宫里得有个拿事的,他就不坚持了。”
叶白榆笑了起来,于圭说话温和轻柔,很叫人舒服,也难怪叶兰芷会喜欢他。
“是你安排兰芷过来的吗?”
今次叶兰芷也在随驾之列,按照她入膳房的时间,按说没有随驾的资格。
于圭轻轻点了点头,“她说想来,就请我帮忙,她难得朝我开口,我怎么能拒绝。”
“你……”叶白榆看他的神情,觉得他似乎没有在抗拒这件事,“你跟兰芷是……”
于圭摇了摇头,“我从始至终没有过奢望,只是我不想让她伤心,她已经为了我与主母摊牌,我不能叫她一个人面对这些。”
叶白榆似乎是懂了,似乎又没懂。于圭有顾忌,不想耽误人家,但面对兰芷的主动又不能退缩。
这岂非很矛盾?
其实感情这回事,不论身份还是如何,有了就是有了,若真挚,并不会因为于圭内侍的身份变得龌龊。
既然叶兰芷不在意,于圭又愿意守护她的这份心,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一对了,难道还指望叶兰芷再寻良婿吗?
若说于圭有顾忌,叶白榆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细作的身份。不过她至今没有完全确认这件事,要么是他隐藏得太好,要么就或许不是。
“阿榆,想要什么皮毛?”萧宸骑马跑到她面前,勒停马,“白狐好不好?冬日给你做一件白毛披风?”
叶白榆不知今年冬日还是否在北黎,便也没放在心上,“陛下赏赐,我哪里还敢挑,陛下喜欢就好。”
“那就这么定了。”萧宸朝她伸出手,“上来。”
叶白榆“啊”了一声,看看周围,心说萧宸是彻底放飞了吗,还有那么多朝臣看着呢。
萧宸今日心情好,不管有没有人看,一把抓住她的手将人带上马背放在身前,自后拥住,“你看谁敢说什么。”
自从沈霁被罢官,萧宸在朝中的话语权大涨,谏官们的嘴终于学会了察言观色,别说陛下宠幸一个宫人,宠幸个男人也没人敢置喙。
临近七月,天已炎热,飞驰马上凉风阵阵,很是舒爽。
叶白榆已经许久没有骑马了,她喜欢纵马飞驰的感觉,如果没有后背那堵热墙,一切都很享受。
仗着骑马颠簸,萧宸的胸膛肆无忌惮地一下下撞击她的后背,身体摩擦带起了尴尬的燥热,与迎面的凉爽前后夹击,冷热难抵。
叶白榆稍稍前倾试图分开些距离,却被腰上的手一把捞回,贴得更近。
待到猎场的树林中,马速骤减,热度汹涌反扑,叶白榆身上起了汗,身体靠近的地方更加粘腻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