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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神》
    讲到中国五千年文化历史时,许许多多开篇的历史典故,几乎都是传说性质的神话故事,如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嫦娥奔月、牛郎织女等,在人类史上,这并非中国独有现象,我们常说的四大文明古国中,几千年前的历史典籍中不约而同的记载了很多神话故事。这些神话故事,以今日的视角去看,甚是荒诞不经,但是人类文明未开化的年代里,这些神话故事则是代代相传且历久不衰的,因此我们很多小朋友的启蒙书上,几乎都是从神话故事开始讲起,正如我们给孩子讲故事时,习惯性的会用“从前或在远古时代”开始。人类的文明追求大体分为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个层面,现代科学技术条件下,具体性质的物质文明不可谓不丰富发达,然而人类抽象的精神文明世界,进步几何或是否有进步,一直是有争议的话题,有人认为精神文明会随物质文明的进步而进步,有人认为近几千年人类精神文明并未取得实质性的进步。据说物质文明的最高境界为科学、精神文明的最高境界是宗教,今日的我们能享受到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而精神文明一直是抽象的概念,个人对精神世界的追求不尽相同,但不可否认的是,精神相比物质而言,精神对人的影响更深更大,但是精神世界的追求往往是建立在物质文明的基础之上,唐代诗人刘禹锡名言“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告诉人们,积极乐观向上的心态必然是精神层面的。

    人类在追求精神文明的时候,慢慢习成了宗教文化,世界各国都存在不同形式的宗教文化便是例证,如欧美的主要宗教为基督教,中东各国为伊斯兰教,东亚各国信奉较多的佛教等,而“神”便是这些宗教文化中创造天地万物的统治者,也即造物者,有神论者会迷信宗教,无宗教信仰大多是无神论者,甚是感觉在中国,宗教文化色彩相对淡泊,不过历朝历代的造反者习惯性采用宗教形式吸引民众,进而聚在一起举旗起义。一般意义上的神,说文解字中解释为“天引出万物者也”,是具有创造世间万物本领的拟人化,即西方学术领域中的造物者或主宰者,为了解释一些无法用科学去理解的事物时,常用迷信中的“神”去解释,在中国宗教色彩或迷信文化中,常有鬼神之辞、拟人化的神仙之说,《西游记》和《聊斋志异》便是借助鬼神故事解说人间之事,《八仙过海》则是拟人化的神仙故事。今日的我们,对鬼神之辞和神仙的故事,肯定认为是古人瞎编的,一千年前的故人们,想必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有神论者也并不是简简单单的认为人类世界上真有神仙或鬼神,而是认为人类精彩的世界背后,是由一个无形的造物者或者神在主宰。在中国宗教迷信文化中,妖魔鬼怪是负面消极的形象,而神与仙是积极正义的化身,在古典小说中,神仙必然会战胜妖魔鬼怪维持人间正义,这种文化属性自然也影响到诗词文化,故“神”在诗词中常以鬼神或神仙的形式出现,八仙之一的吕岩(即吕洞宾)便创作过许多神仙诗句,本文中分享一首出自诗人李商隐之手的鬼神诗和宋词集大成者周邦彦创作的一阙神仙词。

    《贾生》

    (唐)李商隐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贾生》是诗人李商隐创造的一首抒发自己怀才不遇的诗,诗题中的贾生是写《过秦论》的贾谊,是汉文帝时期著名的政论家和思想家,他可以说是年少得志,然而英年早逝是他的遗憾,二十岁出头的贾谊便可以向皇帝输出自己的政治理念,但是他青年才俊的势头及优越的表现遭到勋贵的妒忌,依靠勋贵而得到帝位的汉文帝不得不琢磨勋贵的意见,于是疏远贾谊并将其外放至地方。当汉文帝可以一言九鼎时,贾谊被汉文帝召回至朝廷,但是权势稳固的汉文帝逐渐对这位曾经想要委以重任的贾谊产生生疏之感,汉文帝宣召贾谊时,并非向贾谊请教治国理政的道理,而是询问鬼神之事,汉文帝掌握大权后,朝廷人事发生很大变化,贾谊的才华没得有效的布施,这些便是李商隐这首诗中主角贾生的历史背景。《贾生》这首诗前两句“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简要的概述了贾谊时的背景,也即上面所说的汉文帝深夜在宫殿里召见贾谊,贾谊在被召回朝廷前是外放到长沙,故首句中写求贤访逐臣,第二句是称赞贾谊的才能无与伦比。后两句“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引用了汉文帝向贾谊询问鬼神的典故,表意思是说汉文帝深夜召见贾谊,不是关心天下苍生之事和探讨治国理政,反而却是询问鬼神之事。作者独辟蹊径,选取贾谊自长沙召回到朝廷,皇帝深夜向贾谊询问鬼神的情节作为本诗的题材,独具慧眼的抓住并不为士人们所注意的问鬼神之事,借以讽刺晚唐朝廷漠视天下苍生,在同情贾谊才华未能有效布施的同时,寓意自己如同贾谊一样怀才不遇的境遇。

    汉文帝刘恒作为汉高帝刘邦的第四子,是刘邦众多儿子中很幸运的一位,熟悉汉朝初期历史的朋友应知道,刘邦去世后的继位者为汉惠帝刘盈,但是实际权力在其母亲吕雉(也即历史有名的狠人吕太后)手上,吕后在刘邦逝世后对其子女大开杀戒,而刘恒因不引人注目且低调的作风而免遭吕后的毒手。吕后过后时,汉高祖刘邦的旧臣们携手打败了吕家势力后,迎接刘恒入朝登极为帝,因此在汉文帝初期,汉文帝的根基并不是特别稳固,需通过安抚父亲时期旧臣,还得大肆赏赐拥立他为帝的功臣,因此早期,汉文帝想将年轻的贾谊委以重任,勋贵的反对让汉文帝只能疏远颇有才能的贾谊。经过几年的皇权运作,汉文帝开始一言九鼎,对贾谊的才华仍然是欣赏的,不过大权在握的汉文帝,却对贾谊的治国理念没有起初的那么热心,这也是常见于职场上的现象,例如,地位尚未稳固的公司新任领导,通常会很谦卑的请教各种人才如何治理公司,但是,当他领导地位逐渐稳固后,公司最高领导对所谓的人才便会慢慢失去谦卑的态度,而是让人才执行他自己的治理理念。汉文帝是中国帝制时代最高领导人的典范,后世的王朝在评价皇帝历史功绩时,都将汉文帝视为标杆,历史上有名的“文景之治”,便是由汉文帝开启的,哪怕是被后世评价甚高的汉文帝,照样会对贾谊的才能置之不理,造成贾谊怀才不遇的境遇,贾谊也是生不逢时,起初本可以被汉文帝委以重任却遭受功勋们抵牾,贾谊被召回朝廷后,汉文帝对贾谊才能的需求却逐渐减弱了,犹如《贾生》的作者李商隐,才华横溢却壮志难酬,不幸被卷入了党争,屡受排挤,在仕途上颇为失意,有时候只能说其时运不济。

    《鹤冲天·梅雨霁》

    (宋)周邦彦

    梅雨霁,暑风和,高柳乱蝉多。

    小园台榭远池波,鱼戏动新荷。

    薄纱厨,轻羽扇,枕冷簟凉深院。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鹤冲天·梅雨霁》是宋代词人周邦彦潇洒惬意的一首词,从词中的“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可以看出,周邦彦作词时心情是相当轻快愉悦的,唐诗宋词中很少描写愉悦之情的诗句,人们所熟悉的经典诗词,绝大多数都含有不同程度的伤感色彩,因此这首词可谓是诗词文学里的万绿从中一点红。据说周邦彦是宋代婉约词集大成者,他作的词继承前人,后启来者,艺术形象饱满,语言秾丽,精通音律的加持下,想必在当时非常具有影响力,然而他的词并不被今日的人们所熟悉,像今日流行歌曲一样,名震一时却未能久久传唱,或许是因为周邦彦的人生历程相对比较顺遂,顺遂的人生对提升词的思想感情却是个障碍,犹如很多人习惯性无病呻吟,可写出华丽的辞藻文章,但无法将人内心深处的情感激发出来,因此富有才华且精通音律的周邦彦,依旧不能创造出触发读者共情的佳作。读周邦彦的词,可知他重视语言的锤炼和音律的协调,力求做到浑然天成而又精致工巧,也即注重华丽辞藻的堆砌,这是所有锻炼文笔功底的好方式,但不利于抒发内心的真挚情感,华丽的语言往往是生硬的,想必也是让人感觉无病呻吟似的,真挚的情感只需要朴素的生活语言娓娓道来。

    若非《鹤冲天》这首词中尾句中的神仙之句,没有人会关注一些风景词句的堆砌,犹如词上阕“梅雨霁,暑风和,高柳乱蝉多。小园台榭远池波,鱼戏动新荷”表示,连绵多日的梅雨过去,和煦的暖风徐来,高高的柳树上发出很多蝉鸣声,小园的窗外小榭处,池塘的水面被微风吹起涟漪,荷叶被水下嬉戏的鱼儿碰的摇摆起来,通过一系列自然景象的积极铺陈,说明作者此时的心情是惬意的,若是抒发作者惆怅心境,其铺陈的自然景象多半是萧瑟秋冬之景,而非夏日暖景。词的下阕描写作者自己外在的形态和内在的心情状态,支起来薄薄的纱帐,轻摇着羽扇,躺着竹席上只觉得凉爽舒畅,这样的情形下,心情犹如天空一样晴朗明媚,无心事时犹如天上的神仙一样悠哉乐哉。唐朝大诗人杜甫也曾有两句特别轻快惬意的诗句,是其听到大唐官军收复河南河北后写的七言律诗,诗中颈联写到“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俗话说人生长恨欢愉少,在数以万计诗词中,自然也是如此,描写轻松愉快心情的诗篇也很少,在所熟悉的诗句中,读到最为惬意的诗句便是周邦彦的“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及老杜的“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据说周邦彦被誉为“词中老杜”,从他们轻快的诗句中,找到点可联系他们的蛛丝马迹。

    神是意识形态领域的产物,在自然现实中并不存在,故以李商隐所言的鬼神或周邦彦的神仙形式存活在人类虚拟的世界里,关于鬼神的经典语句还有杜甫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和“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品读诗词是博览群书的一种方式,也是在大脑里积累素材,到时写起文章来自然会得心应手,如神来之笔。犹记得中学期间,写作是非常头大的事情,万事开头难不知道从何落笔,多品读诗词后,也就逐步围绕诗篇,尝试去理解作者的心境,嵌入自己的境遇当中,猛然发现自己写作水平也随之提升不少,虽不能写出如同李商隐的鬼神名作或道出如同周邦彦“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般的惬意诗句,然而记得有一次在同事团体生日小聚时,随即想起来周邦彦的这阕词,虽不应景却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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