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之转头就告状:“你看,他说你长得丑!”
林慕:“……”
他没听错的话,难道不是变丑?
然而幻境中的顾随之也不是好糊弄的,能由着他挑事,“我说的,是你。”
他戏谑道:“老人家,这次听清了吗?”
“老人家……”顾随之笑了一声,嗓音压低,隐隐有股风雨欲来的趋势,“你还评价上了?”
他索性离开了林慕的身体,一手揽着人,从后往前把人拥在怀里。
眸子里阴云翻滚,“离远点,劣质赝品。”
男人不动声色把他的五官纳入眼底,唇边的笑纹丝不动,“我就喜欢给人评价,像你这样的,刚才能拿三分,现在一分,给你的脸。”
这时,在一旁好一会儿L没开口的林慕道:“你一分没有。”
这人甚至还戴着个面具,连脸都看不到。
再说了,两千岁和三千岁有什么区别?
“你帮着他欺负我,”男人看向他,故作委屈,“分明是他先打我的,你看。”
他举起手,把手背递到林慕眼前。
就那一下,连灵力都没用,当然不可能给一条龙身上打出什么伤口来。
这人皮糙肉厚,手背上连红都没红一下,全身上下受伤最明显的大概是他的嘴——我委屈我就要说,还要大声地说。
林慕淡淡道:“我只要保证他不被别人欺负就可以了,至于他欺负别人,这种事,我是不管的。”
男人:“……”
顾随之:“哈哈哈。”
看这人吃瘪,他就开心了。
但他也没能笑多久,林慕扭过头对他说,“你这个月的机会用掉了。”
顾随之笑容消失:“…………”
这是什么伤敌一百自损一万的亏本买卖?
他看向怀里的人。
反正也只能出来一次,出都出来了,不能白来一趟,顾随之恶向胆边……
“敢动的话。”林慕伸出手,指腹搭上他后颈,微一用力。
顾随之被他按的极其受用,顺从他的力道低下头来,就听到他贴着他的耳边说,“你就完了。”
顾随之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挺想知道林慕要怎么让他玩完。
但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只有他们两个人,怎么玩都行。
现在旁边还杵了个碍眼的东西,他不得不战略性后退,不再刻意燎火了。
不能给敌人任何机会。
他拢了下林慕脸颊边散落的碎发,在他脸上轻轻摩挲了两下,“好。”
“我不动。”
“……”
一旁的人受不了了,抬头望天洗眼睛,“你俩没完了是吧?”
当他是死人吗?
在这说悄悄话说个没完。
他揉了揉自己的后颈,余光瞥到林慕搭在那人脖子上的
那只手,冷漠地别过眼去。
只是一个魂魄而已,连活人都算不上。
什么眼光啊?
还有,居然还能把自己弄死了,没见过这么废物的。
这人简直是典型的站没站相,放松地倚靠在树干上,手里把玩着一块透黑的玉。
“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他两指夹着玉佩上下翻腾,“你俩是从哪里来的?尤其是这位……”他目光定在顾随之脸上,“和我长得很像的……鬼?”
林慕想解释,顾随之把他往身后一挡,皮笑肉不笑:“想知道,行啊。”
细说起来,两人的身高和体型,以及一些外在特征,都几乎没差别,还都爱穿白衣。
面对面站着的时候,很容易就把他们错认成一对兄弟。
关系不好的那种。
“这里,是刚才被你扔走的那个胖子,死后化出来的秘境,而你,是他用灵力幻化出来的产物,一个低劣的仿品。”
男人当即报以冷笑。
“你是说,你就是我,但我是假的,你是真的?而真的我已经死了?”
他懒洋洋道,“朋友,你说谎前都不查一下的吗?我会死?”
顾随之同样回以冷笑:“对啊,你还有一千来年好活,怎么样,开心吗?刺激吗?”
男人唇角勾起:“那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死的?”
顾随之:“我怎么死的不好说,但你一定是被自己丑死的,那胖子没见过我脸,谁知道把你想象成了什么样,以至于你还要挡起来,是有多见不得人?”
被挡在身后的林慕:“…………”
这是什么幼稚鬼?
男人眼神阴沉下来,看到一旁的林慕,又阴转晴,似笑非笑道:
“怎么,要我摘了面具,给你这小情人看看我的脸吗?怕不怕他看完就移情别恋?”
顾随之:“我怕什么?你以为他看上的是我的脸吗?”
“那不然呢?”
顾随之掷地有声:“当然是我的人格魅力!”
林慕抬头,默默看了他一眼,自己抬脚往他身后走了一步,把自己挡严实,看向一旁的花草树木,假装自己不在现场。
男人也是错愕,眼神古怪地看着他,把他从头发丝打量到了脚,愣是没从他身上看出和人格魅力这四个字有关的东西。
别说人格魅力,就连人格都没看出来。
但他看出了点别的。
他不是很想承认,但……
“我现在相信你就是我自己了。”
林慕:“……”
看到一模一样的脸都要怀疑是不是谁的阴谋,看到人格就不怀疑了是吧?
……这种诡异的惺惺相惜。
林慕不想说话。
他有种直觉,他现在开口,绝对会把话题带到更不可预测的方向。
就让他们自己相爱相杀吧。
而且他觉得,
这两人可能……
这点认同并没有让男人对另一个自己更友善一点。
被人打成一个幻境中的虚假存在,也不影响他用挑剔的眼神审视所谓真实的那个自己。
“我管你信不信。”顾随之也不客气,直接就张口要求,“给我打通一条通道,我们要去两千年前。”
男人忍着脏话:“凭什么?”
顾随之:“凭你倒霉,遇到了我。”
果然,没能安宁两分钟。
林慕:“前辈……”
顾随之立刻扭头,“不准叫他前辈!”
林慕:“我叫的是你。”
顾随之捏捏他的脸,眼睛一弯,“哦,什么事儿L?”
“您之前不是说,去找凌师姐吗?”
男人插话道:“凌轻殷?”
他一早就看出林慕身上的异常,但看见了也就看见了,没什么想法。
他不待见天道,连带着也不待见天道青睐的人,没针对林慕,都是看在他的脸和凌轻殷的份上了,别的想都别想。
他不意外凌轻殷会亲近这样的存在,更不怀疑,凌轻殷会帮他。
男人莫名有点不舒服。
找什么凌轻殷,就好像他做不到一样。
顾随之道:“只要实力足够,就能打通通道,最好是这个世界里的人自己去做,这样的话,不会引起小世界崩坏,反正都遇到了,不用白不用,你师姐要打仗,他闲着也是闲着,又没什么正事。”
男人直起身:“我来。”
他路过两人身边,冷声补充:“我不是要帮你,我对你这种……”
满口谎言的骗子。
不对,他身边还真有个叫顾随之的。
“天道之子。”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硬邦邦地道,“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帮你,只是因为我欠了凌轻殷一个人情,她既然忙,又要帮你,那就当还她人情了。”
他说服了自己,忘了刚才的不适,也忘了凌轻殷身边那么多人,他从来没想过要去帮一把。
这样才是合理的。
他对自己说。
林慕浅浅颔首,道:“多谢。”
男人不满:“就这样?”
林慕:“?还要怎样?”
男人:“我说,我对你不感兴趣。”
林慕一头雾水:“那不是挺好的吗?”
男人面色一下黑沉下来,那双和顾随之相似的冰蓝色眸子恼怒地看了他一眼,朝一旁空地大步走去。
顾随之笑倒在了他身上,把林慕压得一歪,赶忙把人扒拉到怀里。
趴着继续笑。
林慕揉了揉额角。
这既然是幻境捏造出来的人,那就和真人没有关系。
除了共享一样的脸和相似的性格。
但人总有相似,总不能出现一个相似的,他就觉得人家该对他好。
还有,这
人怎么这么……别扭?
男人把玉石装回袖子里,挽起袖子,就见顾随之终于从林慕身上直起了腰,只是脸上的笑半点不收,洋溢着满满的幸灾乐祸。
他握住林慕的手臂,从上面引出一点神血。
金色血液悬浮的半空。
男人望着那滴血,神色微动,视线随意一扫,看到林慕的剑,停了两秒。
林慕又见到了熟悉的神血。
加上这一滴,他已经用了三次了。
一次绘图,一次锻体。
还有这次。
虽然总数不算多,但也很夸张了。
他忍不住问:“前辈,您手里到底有多少神血?”
难道是凌轻殷以前留给他的?
怕这个弟子遇到危险……遇到危险后走了极端路线,就多给他留了点。
顾随之以为他担心他母亲,揉了揉他的头,道:“还挺多的,够用。”
男人再一次被迫围观,振袖一甩,拖着腔调,皮笑肉不笑,“两位,别肉麻了,能快点过来吗,等会儿L别说没赶上。”
他一秒不想耽搁,说完就抬起手,指尖虚点在半空。
和短距离的跨越不同,跨越两千年的通道极难构建。
时间常常和因果挂钩,返回到过去,就有可能扰乱因果。
此等逆天之举,往往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
但好在有神血。
更好在……这里只是一个幻境。
幻境之中的因果只存在于幻境之中,不会影响现实。
而且,这里由菩提尊者构建。
在菩提尊者的心里,他想要阻止这一场神魔大战。
有这两个前提在,他们才能顺利回到过去。
要是在现实里,想要逆转时空,改变如此大一个因果,需要消耗的灵力是常人不可想象的。
何况还有天道阻挠。
天道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除了极其特殊的时候。
就比如,林慕重生。
他当初能顺利回到几百年前,其中有神血一半功劳,顾随之一半功劳。
剩下的,就是天道的默许。
——天道不想再塑造第三个天道之子了。
在其他时候,其他的人,想都不用想。
一旦有人试图逃避规则,重生的那一刻,天雷就会从天空中落下。
天雷之下,尸骨无存,神魂俱灭。
这也是天道的无奈。
有的时候,天道也不愿意看到一些事情发生,但祂必须遵守自己运行的规则。
一旦失去秩序,这个世界就会彻底乱套。
灵力磅礴涌出,短短一瞬间,消耗已经超过了刚才凌轻殷和傅初嵇打那一场消耗的灵力。
男人面无异色,继续稳定地输出灵力。
空气隐隐躁动起来,气流把他头发和衣服都吹得往后飞去。
银制面具后的脸上面无表情。
空间开始震荡。
一线虚空被撕开,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裂缝。
他收回手?,抚平袖摆,“走吧。”
一个黑漆漆的大洞在他们眼前敞开,仿佛通往幽冥,周围的空间隐隐有皲裂的迹象,但是被强行稳住了,只维持在能让两人通过的范围之内,就停止了扩张。
“走?”林慕奇怪,“您也要去吗?”
“不然呢?”
“我自己……我们可以,不用这么劳烦您。”
男人漠然道:“你确定吗?我事先提醒你一下,他这个状态可是不能一直维持的,就他现在这个样子,一天都坚持不了。”
他一下消耗了太多灵力,阖目缓了一下,还是那副半嘲不嘲的声调:
“就算有你的身体……你又能坚持多久呢?你觉得你能承受多大的灵力,到时候别把你筋脉给撑坏了。”
他语调平平,大概是真的累了,没精力再阴阳怪气地嘲讽人。
“你们要做的事情不小吧?两千年前未必就比现在太平多少,你确实要自己去?”
字字句句都是对他们有利的,林慕搞不懂了,“前辈,您为什么要跟着去呢?”
“我乐意,”男人恶劣地一勾唇,“我就喜欢看某些人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不行吗?”
顾随之拢住林慕侧脸,“让他跟。”
林慕仰头看着他。
“有些人自己没道侣,就喜欢看别人的,我都懂,怪可怜的,他要看就让他看。”
“……”林慕真诚地问,“你俩真的不能太平一会儿L吗?”
回应他的是两声冷笑。
一声比一声讥嘲。
林慕:“或者别说话了。”
男人顺了顺自己被吹乱的头发,故意隔应顾随之:“好啊,听你的,我可不像某些野蛮人,一来就动手,从来都……”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眼神随之变得阴沉起来。
“你要回来吗?会不会消耗太大?”林慕完全没管他,只望着身边的人,眉心蹙起一道折痕。
“少听他危言耸听,没事。”顾随之安抚他,抽空朝另一边递出一个挑衅的眼神。
林慕点点头,也不知道信没信。
他把顾随之掐他脸的手拉下来,立刻被人反手握紧手里,也没挣脱。
男人:“…………”
真的够了。
他不是空气!
他心头一阵接一阵地烦躁。
眼见一个浑身染满自己气息的人被别人拥在怀里,这感觉绝不好受。
龙族与生俱来的占有欲蠢蠢欲动,叫嚣着让他去把人抢过来。
但是不能。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只是一个虚假的幻象吗?
幻象……那又如何?
他袖袍一翻,把手盖去,
眼不见不烦,率先走进了通道里。
他身影消失,林慕抽回手,“走了。”
顾随之依依不舍。
林慕:我说真的,前辈,你回来吧。?_[(”
顾随之那点属于男人的自尊心上来了,让人当众揭短之后就更不能示弱,“我不……”
“我不太习惯。”
“……”
林慕轻轻拂过他肩头,拿下一片落叶。
他仰头望着他,姿态柔韧如水,眸光清澈,满满当当倒映着他的身影。
仿佛十分依恋。
“突然感觉不到你,感觉……很没有安全感。”
“…………”
顾随之恍惚间感觉自己的心剧烈一跳。
又来又来又来了!
明明知道这种话全是说出来哄他的,但他……不行,他还能次次屈服吗!
顾随之那颗不屈的心蹦了蹦。
又蹦了蹦。
使劲蹦!
他曲起指节,揉了揉鼻子:“行吧行吧。”
又回到熟悉的地方,顾随之看到林慕脸上那片刻的诚挚瞬间消散,抬脚迈进通道,神情沉静如水,哪还有刚才的乖巧。
他枕着自己一条胳膊,回忆着某人刚才装乖时扬起脸任他揉圆搓扁的模样,叨咕道:
“……小骗子。”
装的那么乖。
……
走出通道时,林慕晃了下神。
一连跨越好几千年,对神魂的冲击也不小。
他缓了缓,看向早就等在一旁的男人。
他们出来的地方是一片旷野,目之所及满是青黄色的杂草。
山坡起伏弧度柔韧,开满了雪白的花。
这种花叫清风絮,一根枝条能结十几个花苞。
花瓣柔软轻盈,花开之后,漫山遍野都是雪白的轻絮。
对方心情不佳,说话更不客气:“我还以为你们还得上演一出十里送别呢,怎么?终于把那位小公主安抚好了?”
林慕没说话。
不是很想理会这种无聊的问题。
男人嗤笑:“刚才玩得开心吗?故意做给我看是吧?”
林慕侧头,眸光清淡,“你都说了你在故意针对他了。”
“哦?所以呢?”
林慕平淡道:“所以我也在刻意针对你。”
报恩归报恩,这不是对方给他气受的理由。
他前世已经吃够这种孽果了。
男人气得头脑发晕,感觉自己就是在给自己找罪受,回去躺在家里睡觉不舒服吗?
非要跟着过来,图什么?
简直就是……鬼迷了心窍。
他在心里嫌弃自己,一转头,发现林慕弯下腰,摘了一串清风絮,缠在自己的剑柄上。
淡青色枝条,洁白如雪的花瓣,沿着漆黑剑柄上的雕刻纹路仔细缠绕。
搭配起来不
算和谐,看着也怪。
但他一想对方那一身和自己一样的白衣,心里就只剩一声冷笑。
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
呵,不就是花吗?
他死之后坟头自己会长。
男人耐心耗尽,彻底不耐烦了,粗暴地拽过人,“走快点,别耽搁时间,你要去哪,快说。”
林慕挣了挣,没能挣脱开。
男人看他不配合,先一步松手,没等林慕退开,直接俯身把人拦腰扛起来。
一步跨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林慕:“你……”
他的声音被风吹散。
眼前的光景快速变换。
像是在看一出不甚连贯的皮影戏。
终于停下来时,他们已经到了一处城镇外。
人族的城镇。
林慕好不容易重新脚踏实地,头晕得险些没站住。
他闭了闭眼,忍住差点跳出心口的心跳。
“不是要阻止这场战争吗?”男人居高临下看着他,“源头就在里面。”
林慕怔了怔。
男人还以为他在疑惑自己怎么会知道他的目的,双手环胸,“别说你千辛万苦跑到两千年前来不是为了这个,你不是要破幻境?”
林慕看着城门口,不大确定:
“那是……妖族?”
这里大抵是什么繁华的地界,城门口人流如织。
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哒哒走出,侧边帘子掀开,露出一张白净的少年脸,还有他抱在怀里的兔子。
那兔子灵性非凡,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两个耳朵立起又耷拉下来。
很明显,这是一只兔妖。
一只实力低下的兔妖,被一个人族抱在怀里,公然从人族的城池里走出来?
“这里是两千年前。”男人道。
林慕看向他。
“欢迎来到人妖和睦相处的年代,”男人没什么诚意地勾唇,“人家现在不叫妖族,叫灵兽,你最好放尊重点,被打了我可不救你。”
林慕慢慢地看向四周。
刚才忽略的细节变得更加清晰。
城门外的树林里,黄鹂鸟妖沐浴在阳光下,一展歌喉;过路的一队人中,修出人形的蛇妖混在人族堆里,和人嬉笑怒骂;他的背篓被顶出一个缝,里面露出一双豆豆眼。
是一只王八精。
王八精看到他,豆豆眼眨了眨,撅起嘴朝他飞了个吻。
然后被蛇妖按着头塞回了背篓。
蛇妖转头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一切简直陌生到不可思议,林慕出生时人妖就已经水火不容了,乍一见到这场面,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听话本。
身处另一个时空的不适应感突然放大。
林慕道:“人族不会驱赶他们吗?”
男人反问道:“为什么要?”
他不在意道:“这个世界
又不是人族的世界,只要不作奸犯科,搞出一些人人喊打的事,谁管你是妖是人?就算是人,做出这些事,一样被骂被打。”
林慕点点头,又想起男人之前的话,您知道神魔大战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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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眼神晦暗了一瞬,不怎么在意地说:“我不好说,你自己去看。”
林慕心里疑惑,这世界上还有“顾随之”不好说的事情?
但当他被男人带到一个地方,看到里面的场景之后,他就明白了。
这是一处巨大的地下黑市,藏在一条不起眼的小巷之下。
三层大厅宽阔,照明全部聚集在中央的展台上,来这里的客人都隐藏在黑暗之中,只能听到一声比一声粗重的喘/息。
仿佛饿极了的野兽。
一丈见方的展台上摆着一个笼子。
做工粗糙拙劣,黑铁肮脏,还散发出阵阵难闻的金属气息。
但掩饰不住其中猎物的美丽。
那是一个看年龄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奄奄一息趴在地上。
银色长发散乱,遮住她的脸,只能看到一条细长雪白胳膊,从发丝下伸出,无力地抓着关押她的牢笼。
银发……
林慕猝然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展台上,负责拍卖的人跨上台,一把拉开笼子,粗暴拽起少女的头发,让她仰起头,把那张美丽至极的脸展示给台下贪婪的看客。
“这是一条银龙。”
“性格极烈,听说已经杀了十几个人,已经触犯了修仙界条例,被人追杀,我们花了大价钱,才从卖家手里买来。”
少女虚弱地睁开眼,侧脸上银色鳞片若隐若现,空茫地看着前方。
在黑市,性格烈、杀过人,都算不上缺点。
在某些人眼中,甚至能算加分项。
这样带感的猎物,才值得一玩,不是吗?
拍卖师声音油腻到让人作呕,肥肉堆满的脸上挂着邪笑,眼神充满煽动,一点点扫过黑暗中的看台:
“经过我们的检查,这条银龙,还是个……”
他可以停顿,等众人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才得意地念出最后两个字:
“——处/子。”
这两个字点燃了满场气氛。
林慕身旁的椅子发出一声巨响。
男人按住前排的扶手,抑制不住自己粗重的喘/息,向前伸长脖子,死死盯着台上美丽的猎物,不断吞咽口水。
林慕只觉得喉头被一股不适的感觉扼住:“她……”
“她不愿意接受联姻,从家里跑出来,被人骗,背上了杀人的黑锅,然后被人追杀。”
“她性格暴躁,一路杀了不少人。”
“然后……被人暗算,卖到了这里。”
男人手肘搭在扶手上,手指白皙修长,放松地贴着扶手,白衣一尘不染,嗓音平淡,好像在谈论的不是与他关系亲密的人。
一道无形的结界
隔绝了他们的声音。
进入这里之前,男人给了林慕一个面具Θ[(,把他的脸挡了起来。
林慕看着台上连挣扎都无力、只能被人当货物一样拽着头发展示自己的少女。
被迫暴露在无数肮脏的视线下,被一声声叫价,当做物品一样拍卖。
而她本来是龙族最耀眼的天之骄女。
妖族尊贵的公主。
未来的妖尊。
“……这是龙女姒京最屈辱、最不愿意提起的往事。”
“也是神魔大战的起源。”
“坐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想到,他们今天叫出的每一个价格,在将来,都被报复在了他们同族的身上……不过他们知道了大概也不在意,不是畜牲怎么会来这里呢?”
男人漫不经心地说。
林慕道:“是谁……”
龙族的龙女怎么会轻易被人抓住?
他没记错的话,这位龙女还被誉为龙族第一天才,天赋惊才绝艳,无人能比。
“不知道。”男人道。
拍卖台上,拍卖师举起一条布满肥肉的手臂,面向四周,振臂高呼。
“这可是纯血龙族,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杂血不一样,错过了这一次,就永远不会再有机会拥有这样一个高贵美丽的奴隶——有没有更高的价格?”
“只要再加一万灵石!”
“这个美丽的尤物,”拍卖师撕开少女半边衣服,露出女孩雪白柔嫩的肩膀,“你就可以把她带回家!”
竞价停了一秒,然后彻底疯狂。
男人讥笑一声,道:“难怪她从这里离开之后就恨透了人族,觉得人族真是世界上最卑劣不堪的物种,想要人族从世界上消失,确实挺恶心人的。”
林慕在心里道:“前辈?”
顾随之道:“嗯?”
“要不要救人?”
顾随之道:“问他,和我无关。”
这里毕竟是幻境。
上面的那个龙女也跟他没关系。
林慕抿了下唇。
他想救人。
虽然只有三言两语来概括龙女的经历,但是……
“她不愿意接受联姻,从家里跑出来,被人骗,背上了杀人的黑锅,然后被人追杀。”
——被人陷害,被人追杀。
“她性格暴躁,一路杀了不少人。”
——杀人。
林慕用力揉按太阳穴,还是压不下去,太像了,他简直以为顾随之刚才说的是……
手腕流苏滑落,清淡的香味传入鼻尖。
清心镇神的药香驱散了他脑海中不堪的联想。
顾随之静了静,轻笑道:“你在想什么?你和她不一样。”
龙女会仇恨。
林慕也会仇恨。
但林慕从来没有把自己的仇恨延伸,波及到无辜的人。
“我很高兴你和她不一样。”顾随之道。
林慕眼眸微动。
他按捺下来,转头问:“要救她吗?”
“你以为救下她就完了?”男人还是那副半笑不笑的语调,每个字都好像被丢进名为嘲讽的罐子里腌了一遍。
他撑着头,“你看她这脑子,买个东西都能被人骗走钱,像是有能力掀起神魔大战吗?”
他这话未免偏颇。
龙女涉世未深,手中又不缺灵石,压根不介意有没有被别人占便宜,自然不会费心去思考这些。
但是,光以他的立场,也很难不偏不倚地去评价这位从他出生就抛弃了他的母亲。
母子两人之间的感情之凉薄,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问题。
不过,龙女确实生了一副火爆的性子。
她没有顾随之说的那么笨,却未必会去琢磨一些阴谋诡计,或者说根本不屑于用这些计谋。
这往往也是强者的通病。
他们总以为实力就是全部,一力降十会,只要实力足够强大,一切小打小闹的阴谋都是虚假的。
这种人就是最容易被算计的。
姒京这种性格,要说她屠城杀人泄愤,那不在话下。
但要她掀起这样大的波澜,让两族从和睦相处转向极端对立,彼此仇视、彼此残杀,仇恨绵延了几千年,那就有点难了。
这可不是光发疯就能做到的。
男人稳稳当当靠着椅背,“你确定要现在出去?挺好的,正好幕后黑手就不用出来了。”
话不中听,但是是实话,林慕发热的脑子冷却下来。
“那她会不会有危险?”
男人凉声道:“你对龙族有什么误解吗?”
不等林慕说话,他说:“她比你强。”
龙女最终被一个商人买走。
其余人唉声叹气,为自己和这样珍贵的猎物失之交臂而扼腕叹息。
“走吧。”男人站起身,离开了座位。
半个时辰后,两人坐在一家酒楼里。
酒楼斜对面是一间占地颇广的庭院,树木葱郁,掩映着下方的红粉碧绿,却遮不住女人的娇笑声和男人的调笑。
一所勾栏院。
买下龙女的人就在那里,大概是去炫耀自己新到手的宝贝。
出了黑市之后,男人本来打算直接跟上去,谁知被林慕拦住。
林慕站在门口,坚决不愿意进去。
“要不,我们,还是……去吃饭吧?”他胡乱指了一个方向,“那边有家酒楼,我看着不错,离的也不远。”
男人眼神怪异,“你都金丹了,还吃饭?”
这话可捅了马蜂窝,顾随之道:“他连饭都不让你吃!”
林慕心说闭嘴吧。
他为什么不愿意进去,别人不知道,顾随之还能不知道吗?
这两个人怎么会懂?
林慕心累。
他只是……想在源柊梧怀疑的眼神
下挺直脊背。
他无所谓别人觉得他不是个好人。
但也不能是个烂人吧?
他就想做个清清白白的坏人,也这么难吗?
最后还是坐到了酒楼里。
顾随之一眼就看上了一道看上去味道就很诡异的菜式?,怂恿林慕点来尝尝。
“蜂蜜烩白糖拌红糖猪肘子?”
小二在一边殷勤地等他点菜,林慕迟迟无法说服自己报出这道菜名。
……还有点怀疑想出这道菜的人的脑子。
真的是正常的吗?
“前辈,此地物价偏高,这道菜……”林慕试图找出一个理由。
“知道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是人死了钱没花完,”顾随之说,“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现在终于有机会了,不用给我省。”
他的口味奇异地和这家店的厨师契合,津津有味地挑选:
“还有这个,同系列的年糕,也来一份,多放点糖。”
年糕……又黏又软还甜的齁人……
“不要炸得太过了,油里过一下就好,要外皮酥脆,里面软滑,分成三份,一份放蜂蜜一份放白糖一份放红糖。”
林慕合上书单,闭眼,“前辈,您是公主吗?”
顾随之不屑一顾:“胡扯,公主哪有我难伺候,我是公主她爹。”
林慕还是点了。
对面的人眼看一盘盘造型奇诡的菜端上桌,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空气里都洋溢着蜂蜜白糖红糖的甜香,看他的眼神更怪了。
“你这么爱吃甜?”
林慕:“不喜欢。”
“那你买了做什么?”
林慕疲惫:“哄人。”
说着,林慕已经把那块甜的腻人的糖放进了自己嘴里。
男人喉结滑了滑,似十分难忍,问他:“真能吃吗?”
顾随之仗着修为高,直接给他传音:“人老了,吃不得苦,就是要吃点甜的才行。”
男人反唇相讥,“你确定我是这里年纪最小的?”
他随便一扫就能看出林慕的骨龄。
还不到二十岁。
再反观那个自称人老了的。
呵。
一把年纪,对一个小孩下手,不要脸。
顾随之慈和道:“他还小,还在长身体,当然也得多吃点。”
“至于你,”顾随之道,“赚到钱了吗?有灵石储存吗?存了多少?住的房子多大,有一万亩吗?”
男人:“……”
“每个月修炼多少天,每天修炼多少时辰?修为增长几何?妖尊榜打通吗?世界第一问鼎了吗?年少时的愿望都实现了吗?没有,都没有还聊什么?”
“老大不小一个人了,一事无成,还在这跟我聊闲。”
男人:“…………”
顾随之叹息:“其实啊,我觉得人还是应该平平淡淡才最好,一栋草屋,一亩薄田,一个温柔美丽贤惠动人、还愿意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伴侣,以及几百个亿的灵石。”
他话语里的洋洋得意简直要溢出来了。
“这就是成功男人的追求,和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年轻人不一样,”他微笑着对曾经的自己说:“好好努力吧,啊。”
啪——
男人把筷子放下了。
他对林慕道:“放他出来,我要把他往死里打。”
林慕冷静道:“排队,我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