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散场,林慕到后台付钱。
拿到自己拍到手的东西后，又花钱挂了份委托，让拍卖行帮忙留心碧玉桃花，担心再和那几家老板碰面,脚步匆匆回了客栈。
关上门,他拿出一个漆黑的盒子,入手沉甸甸的,手感极为坚硬。
只是打开一条缝,火红的光芒就从缝隙里流淌出来,仿佛天边夕阳落山前最浓郁的一抹色彩，照亮了整间房间。
梧桐翎形似小麦,又像一片鸟雀翎羽，通体金红,茎身脉络里流淌着金粉一样的粘稠液体，枝叶舒展,散发出炽热的温度。
“前辈，梧桐翎要怎么用？”
顾随之：“把蛋丢进去，再把回来路上让你买的那几块火晶和吸水石放进去,围成一个圈,再它们关在一起就行了。”
林慕依言把蛋放进去。
凤凰蛋只有拇指大小，触手温润，通体呈现玉色，却不是白璧无瑕的玉。
梧桐翎的光一落上去，蛋壳上霎时反射出碧色和金粉色流光。
这枚小小的蛋一进盒子,就像找到了母亲的小鸡仔，咕溜溜一滚，把自己卧进梧桐翎柔软的叶子里,白得越发五彩斑斓。
林慕有些惊讶。
这蛋经过拍卖会几道检验，还是被当做外表独特的玉石拍卖，可见“死”的相当彻底。
到他手里之后，除了外表好看，和一颗普通石头也没什么区别，顾随之不说，他都猜不到这鹅卵石一样东西会是凤凰蛋。
别的不说，传说成年凤凰有小山大小，谁能想到，它们的蛋只有人类拇指大。
这还是它第一次表现出“活物”的迹象。
看起来灵智还不低。
林慕打开另一个盒子，把里面的火晶一块块放进装梧桐翎的盒子里。
放到第六块的时候，凤凰蛋忽然动了动，被烘烤得温热的蛋壳顶了一下他的手指，把他刚放上去的那块火晶从自己身边拱了出去。
就是幅度太大，不小心把旁边的火晶也给拱了出去。
拇指大的蛋呆住了。
虽然只是一颗还没破壳的蛋，但是不知为何，林慕就是感觉到了，它在思考。
思考的结果就是，蛋身半转，仰“头”望着林慕。
林慕没能理解它的意思。
顾随之看懂了，但他不说，就憋着笑看那颗蛋和林慕对峙。
好一会儿，林慕碰了碰蛋：“嗯？”
“……”
蛋顶上喷出一股热气，带着一丝羞恼，一丝不甘，又倔强地“看”了林慕三秒。
见他还是一动不动，整个蛋一下就泄了气。
它在梧桐翎上趴了一会儿，横着一滚，小心翼翼凑近他的手指，用蛋顶轻轻蹭了蹭那柔软的指腹。
像是觉得舒服，又蹭了蹭。
林慕：“……”
这蛋要是会说话，刚才那一系列行为转化为对话，应该就是——
“怎么办把火晶拱掉了？”
有了。?[(”
“喂，愚蠢的人类，给你个机会，帮我把火晶捡回来。”
“快点哦。”
“不会吧？你真的不捡吗？”
“……”
“好人类，你就帮帮忙嘛……”
想想都……很不凤凰。
顾随之点评：“狗腿子，简直丢尽了凤凰一族的脸。”
林慕很想附和他。
“喏，应该是够了，我也没孵过凤凰，就知道它们喜欢高温和干燥，既然它有反应，应该就差不多了，行，放吸水石吧。”
林慕打开另一个盒子。
吸水石也是手指大小一颗，外表灰扑扑的，暗淡不起眼。
这次只放了三块，那蛋就开始摇晃。
他于是收了手。
凤凰蛋对周围的环境十分满意，枕着梧桐翎和火晶没了动静，又成了一颗五彩斑斓白的鹅卵石。
林慕把盒子收回袖子，回到床边，开始今天的冥想修炼。
短短一夜转瞬而过。
天亮时，林慕睁开眼，周身萦绕的浅青色流光一闪而逝，无数稍深一些的绿色光点朝他周身飞去，很快没入他的身体。
木有回春之力，木灵根的攻击力不如火灵根和冰灵根，但木灵根的恢复能力极强，无论是受伤后痊愈，还是灵力枯竭后重新补充，速度都远超其他灵根。
也正是靠着这份恢复能力，他前世才能从那场持续数十年的追杀中活下来。
想起前世，林慕不由想起，墨知晏已经带着棠溪聿风离开三天了……
林慕拔出剑，指尖拂过剑身上的两颗星。
经过上一次星辰点亮，他大致明白了一些规律。
他身边的人，越是亲密，就越是能影响他的气运，墨知晏就是通过抢走这些人、和提前一步夺走机缘、壮大他自己的实力，来掠夺他的气运。
这次棠溪聿风的“倒戈”，不知道又能给他带来多少回报。
顾随之不打坐，枕着手躺在他识海里睡了一晚上，这会儿睡醒了，看到他在摸剑，立刻酸了。
“之前就天天抱在手里不撒手，一大清早又开始你侬我侬，你们是当我不存在吗？”
林慕微窘，剑修确实有那种爱剑如命，把剑当做终身伴侣，日日以夫人相称的，但他还没到那地步。
他道：“我在想墨知晏。”
顾随之更不高兴了，坐起身：“哦，原来不只是剑，还在想别的男人。”
“前辈，您不觉得，墨知晏他有些过于……”
林慕眉尖微蹙，不知道怎么形容。
“过于弱鸡？过于蠢笨？还是过于丑陋有碍观瞻？”
“……”
林慕说：“他有点过于自然了。”
顾随之品了品这个词，挑起一边眉头，“你是说……”
“在我重生之初，我们曾经看过
他的记忆，按照他的说法，这里是一本书，他是‘穿越’进这本书来的，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就是说，他并不是原来的墨知晏。”
顾随之：“嗯，所以呢？”
“但是没有人发现，”林慕说，“前世我并没有见过原来的墨知晏，看不出来也就算了，但其他人，比如我的亲生父亲，比如棠溪聿风，他们都是和墨知晏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人，身边的人被人顶替，他们不可能一点都看不出来。”
一起生活了十八年的人，突然之间性情大变，周围的人真的能毫无察觉吗？
他要是露出一丝半毫的马脚，其他人难道不会怀疑他被夺舍吗？
最关键的是，林慕从未听说过墨知晏性格什么时候发生过变化。
——从未。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墨知和原本的墨知晏性格、喜好、生活方式都一模一样。
或者墨知能通过那本书，把原来那位墨知晏模仿的分毫不差。
那么……
林慕垂眼，无意识摩挲着剑身，嗓音轻缓：“除此之外，他当时还说了一句话——”
“这可是修仙世界！不是我原来的世界，弱肉强食黑暗森林！”
“这身体的天赋这么差，用着最好的资源，修炼了整整十八年，居然还是个筑基，要是被赶出去，别说长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没权没势，死了都没人管！”
彼时墨知晏还在犹豫，究竟要不要和“主角”作对，暴躁地在自己的院子里踱步，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不是我原来的世界。”
“他说修仙界弱肉强食，不是他原来的世界，”林慕指尖按住第三颗星辰的位置，缓缓摩挲，“那他原来的世界是什么样？”
顾随之唔了声，猜测：“死了有人管？”
林慕道：“换而言之，在他的世界里，人是不能随便杀人的。”
顾随之心里一动，明白他说的“自然”是什么意思了。
墨知晏确实太自然了。
他生活在一个不能随便杀人的世界里，刚穿越过来，前后还不到三天，就能下定决心，杀掉“自己”的亲生父母。
行动失败，就立刻改换计划。
其决断力、行动力之可怕，甚至远超被华羽仙尊精心培养的宗门首徒棠溪聿风，绝不是他们从墨知晏记忆中看到的那个成天“看”、“打游戏”的人能做出来的。
要知道，林慕就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长大，也没有动不动就想要人的命。
当初他被全修仙界的人追杀，一开始都没想过要杀人，是后来被逼急了，走投无路，下手才逐渐狠戾起来。
十年逃杀才养出的冷血，墨知晏三天就完成了，还是在危机尚未到来之前。
要知道，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墨知晏那么忌惮“主角”，为什么能这么快就痛下杀手？
他就不害怕吗？
林慕冷静道：“还
有那个系统，究竟是什么？”
“管他是什么，反正冤有头债有主，事情是他干的就行了，你要是好奇，等到时候亲口问它不就行了？”
顾随之倒是很放松。
管他墨知晏是怎么回事，宰了就完了。
报仇嘛，不需要知道对方有什么苦衷。
有什么不得已的，去跟为难他的人说，跟他一个受害者说有什么用？
顾随之：“再说了，说不定他就是个天生坏胚呢，在原来的世界里憋坏了，好不容易来这个世界，直接解放天性了。”
林慕摇摇头，知道没这么简单。
他站起身，洗漱完后，付了剩下的住店钱，朝皇宫所在地走去。
绫月国丢失的宝物名叫鲛人泪。
顾名思义，鲛人落下的眼泪。
鲛人在修仙界地位极为尴尬，要说是人，它长了一条鱼尾，要说是兽，偏偏又长了一张人脸，有着人的情感和智慧。
最后就是两头不讨好。
好在鲛人久居大海深处，和两族来往不多，彼此也相安无事。
除了外表好看外，没听说鲛人泪还有什么作用，因为数量稀有，被一些人捧为了财富和地位的象征，价值非常高昂。
只是没昂贵到能用国宝来换的程度。
但委托这回事，值与不值，全看雇主和接任务的人如何评判。
雇主觉得值，别说国宝，把皇位压上来都行。
接任务的人对比任务风险和收益，收益大过风险，自然就会愿意接下。
绫月国寻找丢失鲛人泪的任务挂了三十年，三十年间接任务的人无数，却无一完成。
有人分明已经带回了鲛人泪，但负责任务的人一看就摇头，说这不是他们要的那一颗。
这件事一度让人费解。
鲛人泪鲛人泪，不就是鲛人流的眼泪，泪落成珠，还能有什么不同吗？
直到后来，绫月国皇帝让人画出他寻找的鲛人泪的模样，众人才明白。
那哪里是一颗眼泪？
普通的鲛人泪形似珍珠，只是比珍珠更润泽清透，触之寒凉，仿若冰晶。
而绫月国皇帝要的那一颗，足有拇指大小就算了，外表还不是白的，而是天空海洋一样的蓝色，往里颜色逐渐加深，蔚蓝晕染出梦幻的色泽，里面裹着金色宛若菊花的结晶。
……这分明是一颗眼珠。
还是鲛人的眼珠。
林慕去领取了任务。
负责的人很久没见有人来领任务了，有些诧异，好心提醒他：
“这任务放了三十年了，至今都没有人能完成，最近几年都没有人愿意来接了，陛下一直挂心这件事，要是你接了没做完……”
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
三十年的时光足以磨灭绫月国皇帝心中所有的希望，这几年的无人问津更是让他失望透顶，一直放着也就放着了。
有人在这时来接
任务，无异于又给了他希望。
要是接了没做完……
皇帝的雷霆之怒可不是好承受的。
负责人劝说：“你是很缺钱吗？我看你带着剑，还敢来接这种任务，想必也是个修士，那边有几家大型商行，你跟着他们走几趟押送任务，来钱也很快的。”
“多谢，”林慕浅浅颔首，“麻烦帮我办理吧。”
负责的人只当他劝不听，摇了摇头，给他办理了登记。
看面前少年面生脸嫩，想来年纪不大，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个年纪的孩子个个急着想闯出一番名堂，劝是劝不动的。
又观他容貌甚美，衣着配饰处处奢华，通身气质却清冷沉着，不见丝毫骄矜，说不定是有什么难处。
要知道，这世界上不是有钱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人对长得美的事物总是更宽容，何况是这么个年少的孩子，他心思转了转，把这件事压了下来，没有往上报。
等这少年真的完成了任务，再去陛
他就当没见过这少年，今天的事也没发生过。
反正陛下也很久没过问这件事了。
当初这任务刚发布时，来接取任务的人何其多？来一个就报上去还得了。
陛下日理万机，哪来时间一个个接见？不都是隔一段时间问个结果吗？
他设想的很完美，不过他没想到，这番话已经落入了别人的耳朵。
不远处，一个容貌俊俏，眼神却阴鸷的青年慢慢从花坛后面踱步出来，望着不远处离开的林慕。
年纪不大的少年，美而不骄，黑袍滚金边，袖口垂落一截金色流苏……他回想着下属给他描述的形象，心里有了判断。
眼看林慕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他偏过头，漫不经心问身边的内侍：
“这就是昨天买走了梧桐翎的人？”
内侍答道：“回五殿下，是他。”
源柊琉拍了拍手上的灰，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很好，让源柊梧那小杂种跟我抢，最后不还是没买到？他就没那个命，不过，落到别人手里也好。”
他阖了阖眼，命令道：“去，叫人去走一趟，把梧桐翎给我带回来。”
要是落在源柊梧手里也就算了。
源柊梧年纪小天赋高，又生了一张和他那狐狸精母妃一样蛊惑人心的脸，深受父皇喜爱，他招惹不起。
但要是其他人……
也配和他抢梧桐翎？
源柊琉眼神阴沉，手上用力，狠狠折断一枝花枝。
内侍弓着腰，毕恭毕敬地问：“殿下是要让人按照昨天的拍卖价买回来吗？”
源柊琉冷哼：“买？这里是绫月国，我是绫月国皇子，看上他一个贱民手里的东西，是给他脸，他还敢问我要钱？”
内侍跟了他多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再说了，”源柊琉抚了抚腰间的玉佩，志得意满
道，“他不是接了那个倒霉任务吗？要是完不成，就算我愿意放过他，父皇也不会。”
他扔下花枝，拿出手帕擦手。
“你去告诉他，要是他愿意把东西让我给我，我还能替他在父皇面前说几句好话，留他一条命，要是不识抬举……哼。”
林慕出城时，意外发现城门边站了个人。
银灰发色的少年背靠城门，一手把玩腰间的秘银香囊，一边百无聊赖地望天，偶尔回头看看城门口进进出出的人。
只是看两眼，撇了撇嘴，又转回去。
就差把不耐烦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林慕刚一靠近城门，他就看过来，目光顿住。
两人视线一碰，源柊梧的脸色跟调色盘一样，几经变化。
最后捏着鼻子深吸口气，朝他走来。
林慕眸子淡静，没有开口。
源柊梧又是摸脖子又是摸脸，等半天等不到他开口，磨了磨牙，主动问道：“你接了那个任务？”
林慕眼里掠过一抹浅淡涟漪。
源柊梧抬起下巴，“我跟你一起去。”
林慕淡淡道：“原因？”
源柊梧不是挺嫌弃他的吗？
源柊梧站得离他一丈远，精致眉眼蕴满烦躁，但还是不情不愿地开口解释：
“你把梧桐翎买走了，我那傻逼皇兄不会放过你的，肯定会来找你麻烦，这事儿是我惹出来的，我不能看着他弄死你，行了吧？”
林慕敛眸想了想，摇头，“没有你，我也要参与竞拍，一样会得罪他，和你没有关系。”
源柊梧：“那我不管，这事我管定了，他越要找你麻烦，我越要管。”
林慕道：“然后给我带来更多麻烦？”
本来只是一次不大不小的摩擦，源柊梧往里面一搅和，让源柊琉以为他们是一伙的，就算原本不想做什么，也肯定要往死里针对他了。
源柊梧气结，但还是强行咽下这口气，道：“我知道鲛人泪的线索。”
林慕这才正眼看他。
源柊梧：“我……”
“站住！”
忽然，一道尖锐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身穿内侍衣袍的人朝城门边小跑过来，见了林慕，眼前一亮。
然而，他倨傲的表情还没成型，就看到了一旁的源柊梧。
内侍：“……”
林慕：“……”
什么叫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林慕闭了闭眼。
又想起那天顾随之说的话——
天道就是个狗东西，给了你一个机遇，就会丢给你一堆的麻烦。
“如何？”顾随之笑问。
“前辈，”林慕望着城门外，远方的青翠山峦层叠起伏，无端感到心累，“我这一生……”
“如、履、薄、冰。”
顾随之肃然道，“我懂。”
林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