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朝起拉着师兄的手,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海水咸咸的味道溢散在空中。
他们依旧踩在石阶上,海浪声从虚无到清晰,下坠的感觉变得明显,胥朝起知道他们离地面越来越近了。
浓烈的威压交叠,胥朝起神经绷紧,头皮发麻。
这
他仅仅只是金丹修为,在各式威压的挤压下,留给他的空间越发窄。
他将师兄的手握紧,师兄的广袖轻晃,紧接着威压如潮水般退散。
胥朝起顿时轻松,得以喘息。
而在下界,众人多年已习惯释放威压,即便恭迎温掌门,也从未觉得有何不妥。
直到方才一瞬,犹如天坠般的威压直接压在他们肩上。纵不少人修为临近渡劫,却直接被这浩荡威压震得险些跪地。
有人捂着胸口,显然是受了内伤。
人群中的威压小了些,而天上的威压也小了些。
众人这才察觉到缘由,赶忙将威压收起,更为恭敬迎着上面那位。
空中浮现出了若隐若现的天梯,浓郁的灵气飘落下来。
天好像亮了一些,人们听到了衣衫摆动的声音。
众人屏住了呼吸,伏玄道向上仰望,笑意顿时浮现在了脸上。
“十六代弟子伏玄道领映天宗弟子拜见师祖!”
映天宗弟子打个激灵,震撼与激动让他们难以言喻。他们万万不敢看那位真容,只会笨拙地跟在长宗后面跪拜。
这是……他们的掌门!
对于无数长老及弟子而言,这是他们第一次见掌门。掌门千年未下山,而他们中还有不少人未满千岁。
对于传说中的人物,他的心乱如麻,就连手臂都是抖的。
至于两侧二十七境其它大能,他们可没有映天宗众人如此默契,反应远比宗门弟子慢不少,意识到那位果真降临,连忙慌里慌张行礼。
地面乌泱泱一片,一眼望去不少于五百人。
正在与师兄一同下石阶的胥朝起见到这一幕直接惊住了,他不可思议地止住脚步,将师兄的手越攥越紧。
“师兄……”
“嗯?”师兄声音稳厚。
“他们这是在拜何人?”
“应当是师兄。”
胥朝起:……
他吞了吞口水,望向师兄的眼神更是震惊。
他随便盯住地上一人,仍是无法看透对方修为。
“他们的修为应都有出窍吧?”
金丹之上是元婴,元婴之上是出窍。
“自然是有。”
只是出窍对于
胥朝起复生前,见过修为最高的人是出窍,再往上他也就懵了。
他愣呼呼地捏紧了师兄的手,半晌憋出了一句:“那我今后……可以随意用玄……地阶下品法器吗?”
莫说是地阶法器,便是玄阶法器,也是他复生前连梦都不敢做的。
师兄顿了顿,大掌在胥朝起头顶揉了揉,“法器甚多,小曜随意用。”
胥朝起抿了抿唇,起初他望着脚下,渐渐他双眸越来越弯,喜悦即便是温朝夕都能感觉到。
温朝夕也放松了许多,眉目间多了一抹柔色。
而在地面上,众人行完礼,听到伏玄道让他们起来时,二十七境为数不多地位甚高的人才敢抬起头,悄悄向上望去。
白底墨尾道袍如一阵大风刮起了他们对千年前的回忆,一切恍如昨日。他们如同被压于巨山之下,生不起半分逾越之心。
众人心如擂鼓,脑内“嗡嗡”作响。正是心乱如麻时,他们望见了那人背后偏小的身影。
众人一愣,许久未见过那人身后有小道童了。
只是小道童唇红齿白,月眉星眼,身形削瘦,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少年气。恍如初生的骄阳耀眼璀璨,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鲜活之人。
这,此等青年怎能只为一小道童?
然而他们的想法没多久便被打破了,随着那位与小道童逐渐归于地面,二人的衣衫愈发清晰,人们也发现了他们握在一起的手。
众人:……
某些人用力眨了眨眼,结果那双相握的手更清楚明显了。
众人脑子“嗡嗡”更厉害,他们整个人都麻了。
这是何情况?他们捋不清楚,也不敢去真捋。
数千年来,不知多少渡劫期老东西被揭出腌臜事,况且温掌门万年不近情爱,只重修炼与剑道,又怎会到今日忽然性转,去一树梨花压海棠?
尽管他们已不往他处想,可这双握在一起的手也不容他们想到他处!
总不能是万年前那位小师弟死而复生,掌门亲近,牵在手里?即便是话本也不敢如此写,若真发生天上也该下红雨了。
众人低下头面面相觑,不敢让温掌门看出他们心中所想。
地上也有掌门所居的行宫,占了整整一座仙山。
若说天上的仙宫更仙气飘渺,那地上的行宫则是恢宏大气。
胥朝起跟着师兄被门派长老弟子送至行宫深处,众人拜别。
他与师兄住了一宿,第二日起了个大早,让师兄帮他束好发后,他用符纸捏了两只鹰。
雄鹰栩栩如生,分别抓住他的两个肩膀向空中飞去。
仙山非常大,他飞了一个多时辰,灵力快耗尽之时,他才飞到另一座山头。
喧嚣声由少变多,复生之后,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如此喧闹的人群。
胥朝起一下子就像是活了过来,脸上神采飞扬。不过两刻钟,他已融入人群。
山上人来人往,着玄色弟子服的人一看便是映天宗弟子。映天宗弟子占八成,许是百年大比将至,映天宗也多了不少其它门派的人。
胥朝起一身玄衣,按理说是最好融入映天宗之人。然而,哪怕路上过去了个只穿裤子的人,来往人们还是在不时打量着他。
胥朝起狐疑地望了望自身,他脚步加快,迎面来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当他与此人错过时,身上的目光依旧未减,甚至一大堆男人还在盯着他。
胥朝起:……
他头皮发麻,步伐快了些,就在这时,一男子笑盈盈地拦住了他。
“道友,请留步!”
胥朝起汗毛一炸,警惕地望向此人。
那人见状,向后退了两步,举起手来,无奈道:“道友,这该放心了吧?”
胥朝起神经微松,他向后迈了半步,谨慎道:“何事?”
男子松了口气,笑容重新挂到脸上:“道友不必紧张,在下就是想问您这身衣服是从何而来的?”
胥朝起低头手指蜷了蜷,还未等他开口,男子又道:“在下活了几百年了,也有点家世,可在下从未见过仿得如此像的布料?”
一听这话,胥朝起抬起了头,眼中多了神采与兴趣。
“仿?我这布料是仿的?仿哪里的布料?”
男子诧异:“道友不会以为您穿得是真的吧?”
胥朝起眨了眨眼,眼神懵懂。
男子见状叹了口气,瞧着胥朝起面相好,也就耐下心与这青年多做解释。
“数年前,甚久了,我也算不清。有一只神蚕吃了百棵神树,最后竟险些飞升。奈何它吞了仙机,雷劫是寻常人的数百倍,神蚕最终坠于雷劫下,是温掌门护了他一命。为了报答掌门,它每百年供奉一次自身蚕丝所织之布。曾有人见过那布料,据说聚千里月华于一匹,轻若鸿羽,温养仙体。
曾西南下境主愿用百座灵脉换一匹布作为,掌门未允。
人们实在馋这种布,于是数个世家便开始仿布。然而即便是仿得最像的,也没有道友这身玄衣像。”
胥朝起听着听着双眸渐渐睁大,他弯下腰攥着自己的袖子,然而衣服在身上,他也藏不到他处。
男子又道:“可惜掌门只是将其收于库中,从来不穿此布,不然众世家还能仿得再像些,可惜这布怕是永不见天日了。”
男子还想花重金买胥朝起的衣服,被胥朝起拒绝。
他边走边翻了翻自己的储物袋,发现里面装的衣服全都是一样的料子。
胥朝起:……
路上聚在他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胥朝起愈发局促。
“哎,今后怕是得自己缝衣服了!”
两少年一人捧着一件玄衣唉声叹气离去,胥朝起闻声看去,只见两少年身后依旧有不少人捧着崭新的玄衣走来。
胥朝起松了口气,眼中多了喜意,他沿着少年们回来的反方向朝不远处的屋舍走去。
此时,一青年努力地讨好着身边的两人:“听说这儿膳堂的鱼味极美,等会儿我们一同去,我请客!”
两人斜着眼对视,笑容敷衍,“算了吧,你干脆还是把灵石给我们,我们自己去吃。”
“啊?”青年愣了愣,有些无措。
“嗯?”其中一人俯视着他,“爱给不给,算了。”
青年低下头捏着储物袋,过了片刻,他取出袋子,本想摸一枚中品灵石,最后还是取出了三枚。
“这儿好吃的多,你们多吃点。”
二人的表情总算舒缓,他们开始耐心哄着这位小少主,“这是自然,你放心,等我们吃完了回去给你带些!”
青年脸上重归喜悦,他连忙点头,又从袋子中掏出了两枚灵石:“如果你们喜欢什么,就放心买,不够了再问我要。”
二人也没有客气,直接接了过来。
青年见状,摸着脑袋问:“今晚我父亲让我回去交十张灵符,可我不会画,我担心我父亲怪我……”
然而那二人拿到钱后早就没耐心了,其中一人瞥了青年一眼,嘲讽藏于其中,“你怕什么?你是西境唯一少主,你父亲总不能把你废了?不过就是骂骂而已,不会少块肉,连挨骂都承受不了。”
青年抿了抿唇,另一人道:“你连进映天宗都是父亲保的,符道本就是浑水摸鱼,不像我们体修一天累死累活。好在符道每次大比都是注定的倒数魁首,连心思都不用废,我们还得努力去争名次。”
青年想说什么,他被人拍了拍肩膀,“你这画与不画都无所谓,看到前面屋子了没,进去买十张符,回去足够应付你父亲了。”
青年睫毛动了动,二人已走远。他捏着储物袋,犹豫片刻,最终朝前面的小屋走去。
胥朝起盯着进进出出的弟子,望着他们手中的灵石,最终从储物袋捏出了两块中品灵石。
他将灵石放到桌上,对掌柜道:“一套弟子服,你应该找我二十三枚下品灵石。”
掌柜望了胥朝起一眼,瞧着对方不菲的穿着,道:“新入门的弟子?把你的弟子令拿出来。”
“不是新入门……是许久以前就入门了。”
掌柜多扫了他几眼,“入门这么久还不懂规矩?弟子服只能自己缝补,不能买,入门只能领一次。若是不慎丢失损坏,得有副峰主以上的印章才行。”
胥朝起愣了愣,有些颓败:“还得自己缝补衣服吗?”
掌柜瞧这青年俊秀,忍不住哼笑了声:“缝补弟子服是映天宗从立宗以来就有的规矩,难不成你入门到现在还没缝过衣服?”
胥朝起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掌柜絮叨着从让你那座峰的副峰主盖个章,至于如何跟副峰主说就是你的事了。”
胥朝起接过黄纸,瞧着上面的字:“只要副峰主以上都行吗?”
掌柜笑哼哼道:“你连副峰主都请不到,你还能请谁?”
正在他们说话时,一微弱的声音怯怯传来,“这儿……可有疾风符?”
胥朝起朝出声的方向看去,青年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掌柜“呦”了一声:“真不巧,刚卖完。”
青年颤了颤,更加落寞。
胥朝起看了眼青年,转头问向掌柜:“一张疾风符能卖多少钱?”
掌柜道:“七十八枚下品灵石。”
胥朝起点了点头,他走近青年低声道:“我有,我卖给你,一张符就当七十五枚下品灵石算,一共是七枚中品灵石,五十枚下品灵石。”
青年抬起头,一下子就像活过来了,他望了一眼胥朝起,望着对方俊秀的面容,突然脸有些红。
“谢……谢过道友!”
说完他急忙翻自己的储物袋,直接掏出一枚上品灵石递给胥朝起。
胥朝起眉心一跳,“太大了,找不开!”
青年摇头,慌忙道:“不、不!不用找了!”
胥朝起蹙眉:“你没有中品灵石吗?”
“有……有……”
胥朝起:“算了,你给我七枚中品灵石好了。”
青年顿了顿,犹豫片刻,收回了手中的上品灵石,取出了十枚中品灵石。
胥朝起:……
他好奇地看着眼前此人:“你是特别喜欢给人送钱吗?”
“啊?”青年愣愣地看着他,眼中微光荡漾。
胥朝起取走了七枚灵石,给青年留下了三枚。
他把灵石揣进了储物袋,又取出了十张空白的符纸。
“你、你是要当场画吗!”青年磕磕绊绊。
“嗯?”胥朝起边画边反问道:“有何不妥?”
青年呆愣愣:“画符得提前沐浴净身,做到心神合一,聚全身灵气引万物之灵,如此一天最多也只能画三张。”
一旁的掌柜凝视着胥朝起:“三张倒不至于,但一般修士最多也只能画五张。”
二人话音刚落,胥朝起“嗖嗖嗖”在符纸上舞墨,几息间,十张疾风符便画好了。
青年直接呆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仿佛见到了颠覆他认知的事。
掌柜虽是镇定,却也多将胥朝起看了几眼,他声音平缓道:“你倒是个奇人。”
“嗯?奇人?”胥朝起笑着将符给青年,那十张符纸聚在一起的灵力远比寻常三十张符纸的灵力还要高。
青年慌忙将符纸接过,一眼不眨地盯着胥朝起看。
胥朝起将掌柜给他的黄纸收好,临走时像是想起什么对青年道:“今后可别乱撒钱了。”
“啊?”青年看似有些呆,手掌却将符纸捏得紧。
胥朝起离开屋舍,方才画符耗损了他一点灵力,他怕是得再休息几刻才能折符纸飞回去。
既是无事,他索性在周围看看有什么好玩儿的。
悬崖之下,云雾相接,一眼望不到崖底。
两座山之间间隔百丈,有弟子腾空飞起,有弟子御剑飞行,然而在各显神通的弟子中,总是有一些练气期小弟子什么都不会。
但能入映天宗之人,要么家世显赫,要么天赋出众,两涯之间难不住他们。
胥朝起坐在悬崖边,他看着少数弟子腾空走在崖间,仿佛中间有路一般。
若是离得远,定以为他们在御空,可若是走近一些会发现,不少弟子脚下有一条比发丝还细的银丝。
银丝拴在涯两侧,一个弟子一根丝,他们战战兢兢地走过悬崖。
只可惜能用得起银丝的不过三四人,还有五六人用的是较粗的银绳。
正巧有人持一把银丝从他身旁经过,胥朝起好奇询问道:“为何众人都用银丝御空?”
那人一听面色大变,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些,咱们这都是见不得人的行当!”
“哦?”胥朝起也配合此人压低了声音。
那人见胥朝起长得纯善,于是蹲下来凑近胥朝起小声道:“宗门是不让用这些歪门邪道的!至于咱们这些刚入门的小弟子,要么别过去了,要么只能学御空!”
“为何不让用法器?”胥朝起也装作鬼鬼祟祟的模样。
那人长叹了一声:“谁让咱们是映天宗?!数年前,宗门刚搬来南境不久,有新入门的弟子用法器过山,恰好遇见了刚归来的掌门,掌门当时道:‘修行之路心志当坚,一味投机取巧,如何担得了大事?怕是修行之路也走不长远!’
掌门这样一说,碑上,入门的弟子必须铭记。从此往后,谁若是敢用法器过山,定当以门规处置。”
说完,此人像是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哆嗦。
胥朝起盯着对方手中的银线,问道:“这是何物?”
“这个呀!”此人抬了抬手掌,“这可是个好东西,没门路一点都弄不来。当年地下有一魔头出世,上十八境拼尽全力无法抵挡。后来掌门来了,抛出一银绳将其捆住,那魔头瞬间法力尽失,任人宰割。”
胥朝起眼皮跳了跳,下意识拨弄着手指。
此人“嘿嘿”一笑,“那绳索名为捆仙索,后来有器修钻研,终于练出了一根银丝。若将捆仙索分为同样粗细的银丝,这两类银丝威力相近,至少能坠可坠千万斤,所以走在上面不用怕断开。”
他边说边瞥向旁人手中较粗的银绳:“我就看不起那些用绳子的,莫看这银绳长得像捆仙索,其实那才是低仿,威力连我这银丝一成都没有,哼,光图样子,其实一点用都没有。”
此人看与胥朝起聊得来,热心道:“要不我走门路卖你一条,寻常银丝五千枚上品灵石,我卖你四千枚如何?”
胥朝起听到这价格人差点都没了,他画一张符连一枚中品灵石都没有!
*
天色近暗,空旷的行宫总算是传来了脚步声。
胥朝起推开了房门,师兄正坐在桌案前书写着什么。
他睁着一双明眸走近,待坐到师兄身边时,他趴在桌案上道:“师兄,你印章可在?”
“嗯?”温朝夕笔尖一停,侧过头俯视着青年。
只见青年在储物袋翻了翻,终于翻出来一张黄纸:“门派领弟子服还得要印章……”
温朝夕拿起黄纸看了起来:“穿弟子服可以,你得在弟子服内套一层里衣。”
胥朝起点了点头,他手肘撑在桌案上,仰视师兄:“印章呢?印章呢?”
师兄摇了摇头,“印章在上面。”
“唔。”还没等胥朝起蔫,温朝夕将黄纸放在桌案上,提笔在
胥朝起放心了。
他一歪,倒在了师兄腿上,像是想起了什么,拽着师兄的袖子道:“师兄,捆仙索还在?”
“嗯?”温朝夕低头俯视俊秀的青年。
青年伸出手,笑盈盈又懒洋洋,“我想过山,捆仙索可搭在两山之间。”
温朝夕沉默了。
过了片刻,泛着皎白色光芒的捆仙索被放于青年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