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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 有耳
    在霍凭景看来,隔壁那位少女所苦恼的一切事宜,压根都不值一提。

    内宅女子之间的勾心斗角固然有时百转千回,可在宦海浮沉的风云诡谲面前,还是太过稚嫩。更何况隔壁那家姊妹之间的争斗,连百转千回都算不上,小打小闹,如同过家家一般。

    但凡那少女聪明一些,都不至于回回惨败。

    隔壁院子里的声响渐渐小了,霍凭景收回视线,注意到小院外的动静,眸色微沉,回身。

    支摘窗下置一张四方小桌,并不名贵的材料,与普通市井百姓家中的无异。桌上放了一个并不精致的陶瓷茶壶,与几只配套的茶盏。

    霍凭景淡然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茶叶亦不名贵,是普通百姓常喝的那种,味道并无层次感,有些涩有些苦。霍凭景浅抿一口,却不觉得喝不惯。

    放眼整座小院,朴实无华的装潢,简约淳朴的陈设,放在这湖州城的居民坊中,丝毫没有起眼之处。似乎这里只是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院,没人会将这座小院的主人,与当今大盛朝的赫赫权相联系在一起。

    这正是霍凭景想要的。

    如今在大盛,明里暗里想要他命的人不少,因此他的行踪不能让旁人知晓,除了朝南与朝北,没人知道他其实在湖州休养。

    而霍凭景之所以会来湖州,正因为有人想要他的性命。

    世上剧毒玉黄泉,只差一些便能要霍凭景的性命,可惜差了一招,那刺客被重伤后逃之夭夭。而霍凭景虽然没死,却也中了毒,暂时无法拔除,不得不遵循医嘱,寻一处幽静的地方休养。

    湖州地处江南道,虽不算特别富庶,亦与贫瘠挂不上边,在江南道四州之中,并无甚特别之处。即便有人猜到他在江南道,一时半会也不会想到他在湖州城。

    霍凭景纤长手指圈住茶盏,轻啜一口。

    门外一阵风吹过,霎时间一袭黑衣出现在门廊之下。朝北风尘仆仆,垂首行礼:“大人,属下回来了。”

    “嗯。”霍凭景轻晃了晃手中茶盏,等待着朝北的下文。

    朝北继续说道:“给您下毒那刺客,属下已经抓住了。只是这人骨头硬,属下尚未能撬开他的嘴。”

    “属下无能,请大人责罚。”朝北将头垂得更下,主动领罪。

    霍凭景在听见那刺客的名号时,眸中闪过一丝狠厉。

    “起来吧。”他又尝了口茶水,涩味偏重,的确不是好茶,但与他记忆里的味道相差无几,“人关押在何处,稍后我亲自去会会他。”

    刺杀他那人武艺不俗,当是江湖人士,一个江湖人士,却能筹谋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局,其中各方牵扯,若无人在背后指使,推波助澜,没可能。

    只是到底是何人在背后策划一切,霍凭景尚不知晓。离京之前,他已经着手调查过一番,但太干净了,什么都查不出来。

    太过干净,愈发证明其中存在问题。

    霍凭景只当不知道,明面上没再彻查此事,之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向小皇帝告假。

    朝北答:“人现下被属下关押在城郊的一处偏僻宅子里,大人可是现在便去?”

    审讯时难免有些大动静,须得确保不会被人发现。

    霍凭景就着茶盏又抿一口茶水,思忖片刻后道:“再等等,晚上吧。”

    青天白日便去做修罗,似乎会将这种悠闲日子打破。

    他话音落地,思绪微顿。

    又念到那首词,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1

    朝北默然,只当没听见霍凭景的感慨。这时朝南送完东西回来,顺便给霍凭景带了外面早点铺买的早点,多嘴问了一句:“大人今天心情不错?都念起诗来了。”

    朝北瞥他一眼,并不多言。他们二人是同胞兄弟,被霍凭景救下之后跟在霍凭景身边伺候。

    霍凭景只笑了声。

    朝南摸了摸鼻子,不敢多问,放下早点后与朝北一道退了下去。

    “我去给大人熬药。”

    -

    赵盈盈与红棉埋怨过一番后,将弄脏的衣裳换下,又去洗了个澡。好在那裙子只是沾染了泥污,还能洗干净。

    之后林氏命人送来饭食,菜色倒还不错。赵盈盈气已经消了大半,没影响吃早饭,吃了两碗。

    晨起便没再下雨,到晌午时更是日头高照。天气晴好,赵盈盈在屋里闲不住,找了红棉来踢毽子。

    主仆二人原本踢得开心,只是赵盈盈忽然又想起早晨的事,忽然间便有些气恼,脚下力道便重了些,一下将毽子踢飞出去。毽子远远地抛过了墙,稳稳当当落进隔壁院子里。

    赵盈盈怔了怔,与红棉面面相觑。

    “隔壁院子里是不是没人住啊?”赵盈盈问。

    红棉道:“从前是没有人住,不过前些日子好像有人搬进去。”

    赵盈盈哦了声,让红棉去搬把梯子来。

    红棉很快搬了把梯子来,架在围墙边,看着赵盈盈往上攀爬的动作,有些害怕:“姑娘,要不还是我来吧?”

    赵盈盈已经踩上梯子:“不用,我来。”

    她沿着梯子爬上围墙,先四下望了望,将隔壁院子里的环境打量一番。

    很简单的一个小院子,似乎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那个,请问有人在吗?”她清了清嗓子,出声。

    -

    霍凭景一整个上午都在房中练字,那次刺杀虽然没能要他的命,却也给他留下了一些暂时无法治好的毛病,头疼之症。

    大夫说,除非有解药,否则暂时无法根治,只能靠药物缓解些许痛苦。

    这头疼之症有时出现在上午,有时出现在下午,有时则出现在晚上,时间不定,但疼起来真真是要难以忍受。饶是霍凭景这般能忍之人,有时候也有些受不住,且若是他思虑太多,便疼得越厉害。

    没法子,霍凭景这才不得不来到湖州静养。

    明媚的阳光从窗中透进来,落在竹制桌案上,映在霍凭景的字上,遒劲有力,正是那首词: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霍凭景动作倏地一顿,听见了院子里的声响,是隔壁那少女的声音,比平日里听到的更近。

    “那个,请问有人在吗?”

    霍凭景搁下笔,抬头循声望去。隔着葱茏苍翠的树叶,影影绰绰地看见不高的围墙上趴着个少女,双眸灵动,四下打量着什么。

    阳光从她身后洒落,在她身上映出一道光圈。一阵清风拂过,将树叶拂动,露出间隙,霍凭景将那少女的样貌看得更清晰。

    霍凭景好看的眉头微蹙。

    朝南听见动静出来,看了眼少女,不敢轻举妄动,回头看霍凭景吩咐。

    “有什么事吗?”朝南斟酌着开口。

    赵盈盈见有人出来,莞尔一笑:“抱歉,是这样的,我方才与婢女在院中踢毽子,不小心将毽子踢进了你们院子里,你能不能帮我捡一下那个毽子?”

    她将朝南当成了小院的主人,指了指地上那色彩斑斓的毽子。

    朝南哦了声,不敢擅自行动,看向霍凭景。

    在赵盈盈的位置,瞧不见霍凭景,只能瞧见一树的郁郁葱葱。

    霍凭景却在郁郁葱葱之后看那少女。

    少女生得美貌动人。

    只可惜,是个不聪明的美人。

    霍凭景视线微低,示意朝南:“给她。”

    朝南这才拾起地上的毽子,扔给赵盈盈。

    赵盈盈接住毽子,道了声谢,沿着梯子爬了下去。

    霍凭景看向那堵院墙的方向,喃喃自语:“美则美矣。”

    只可惜,若空有美貌,美貌只会成为负累。

    他眸色微凛。

    朝南走近时,恰巧将这句话听得清楚,顿时瞪大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得了,他跟在大人身边十年,头一次听见大人夸一个女子美。要知道,从前京城那么多美人,在大人眼里就跟浮云一般。

    霎时间,朝南脑袋里想了许多事。

    大人如今已经二十五岁,早该娶妻生子,只是大人从前一直醉心于事业,没顾得上成家。兴许是大人在湖州住了这段时日,想开了?

    这自然很好,朝南会为霍凭景拥有美满幸福的家庭而高兴。

    可……

    转瞬之后,朝南想到一件可惜的事。

    “大人,这位赵二姑娘有未婚夫了。”朝南没头没尾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在霍凭景住进来之前,朝南自然将这处院子附近邻居们的底细摸得清楚。

    霍凭景不解:“所以?”

    她有未婚夫,与自己何干?

    片刻之后,霍凭景又听朝南道:“不过无事,大人若是喜欢,将人抢来便是。”

    霍凭景终于听懂,一时有些好笑。

    他以为自己看上了隔壁那个笨蛋?

    霍凭景轻笑一声,道:“我对蠢货可没有兴趣。”

    朝南眨了眨眼,心道,可你刚才还夸人家美呢。

    -

    赵盈盈拿回毽子,却没了踢毽子的心思,回了房里,百无聊赖,不禁又复盘起早晨那场战争。

    分明在门口的时候,她还占了上风的呀!

    怎么就又输了呢?

    她记得赵婉妍当时脸色难看,莫不是她绊了自己一跤?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红棉打起帘子进来:“姑娘,老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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