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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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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5章

    周自衡從李承乾曾經對自己流露出來的些許抱怨裏也大概了解了他的這幾位老師。

    李綱年紀大了,脾氣溫和,李承乾頗喜歡他。但于志寧與張玄素都是谏官出身,雖則品性沒太大問題,但心直口快,眼裏揉不得半點沙子,頗有些想要像魏徵看齊然後和李承乾同樣成為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話的意思。

    李承乾熱愛騎射,被谏;他和身邊同伴玩鬧過頭了,被谏;偶爾用度超了一些,被谏……周自衡并不是因為自己是李承乾的老師就為他說話,在他看來,太子雖然也有錯處但并不涉及到什麽原則性問題,還稱不上是纨绔子弟,不過是少年郎偶爾的一時肆意與跳脫罷了。

    反倒是這幾位老師勸谏的方式很值得商榷,從來都是當面點出,從來不給李承乾留情面。

    長此以往,肯定會出問題的。

    李世民聽周自衡所說,臉色淡了幾分,不悅道:“周卿難道覺得太子不應該虛心納谏?”

    “當然不是。”周自衡沒有被他吓到,神色很認真,“只是微臣覺得陛下該考慮一下太子的年紀。在合适的年紀做合适的事情,才是順應自然之理。”

    李世民巋然不動:“太子并非普通孩童,他肩負重任,本就該對自己有更高的标準。”

    周自衡:“陛下,微臣鬥膽問一句,您十二歲的時候在做什麽?”

    李世民一愣,神情變得有些悠遠:“朕十二歲時嗎……”

    那時候,他正醉心于磨砺自己的騎射和武藝,小小的一個太原城可攔不住他,騎着比自己還高的駿馬到處撒野。他喜歡認識江湖豪傑,然後去各處鬥雞走狗……

    想到這裏,李世民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

    這麽說的話,自己十二歲的時候的确是看上去挺不靠譜的。

    這時候,他就聽得眼前這位自己這幾年極愛重的年輕臣子來了一句:“微臣也曾聽過陛下少年時醉心于武藝與游獵,但這也并不妨礙您現在成為一位賢能君主,甚至在未來還能成為一位千古明君,不是嗎?”

    李世民:“……”

    年輕人怎麽這麽會說話呢?

    雖然知道周自衡的話有逢迎之嫌,但誰會不喜歡聽這樣的好話呢?李世民聽得嘴角微微翹起,顯然內心很是愉悅。

    “這些都已經是往事了。周卿,回歸正題。”

    “是。”周自衡笑道:“陛下,微臣想說的是,太子殿下比起普通百姓家的孩子,甚至是比起您少年時來說,足以稱得上一句勤勉刻苦了,即便是和成人所負擔的也不遑多讓。”

    李世民很滿意:“承乾的确是做得不錯。”

    “那陛下應該把這句話讓太子知道才對。”周自衡順勢說了一句,“陛下,雖然太子表現得不像十二歲,但他的的确确就是十二歲。全天下十二歲的少年郎,都會希望得到父母和師長的誇獎。”

    李世民有些猶移:“朕怕他被誇贊後便飄飄然……”

    這時候,這位帝王臉上的神情就和後世那些糾結孩子教育的家長別無二樣。

    意識到這一點,周自衡又大膽了幾分:“陛下,您最是虛心納谏,應該也能明白,有的時候即便知道對方說的有道理,但可能因為場合或者因為說話的方式,在第一時間聽到的時候內心深處總是會有些不爽快。”

    李世民情不自禁地點頭,的确如此,甚至偶爾還會惱羞成怒。

    “咱們大人尚且如此,更何況還正在學習如何掌控情緒的少年郎呢?對于太子殿下來說,做得好的,沒有獲得誇獎,做得不好的,卻必然會迎來劈頭蓋臉的直谏。在這樣的氛圍裏,久而久之,心中便會生出郁氣……”

    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可一向是讓家長操心的頭等大事!能夠衍生出一系列的社會問題,更何況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周自衡覺得他漸漸明白了為什麽歷史上不是李承乾登基。

    再這麽下去,可不就折了嗎?

    李世民若有所思。

    這并非什麽太高深的道理,只是這幾年他在天下推行納谏之風,所有人都以剛直進谏為目标,即便是有人看出來了也不敢在他面前這樣說而已。

    “陛下應該看過雪後的山林,”周自衡的聲音傳來,“當那些樹木身上有積雪的時候,樹枝便會向下彎曲,這樣可以卸去一部分的力道,在積雪的重壓下存活下來。可若是積雪變得越來越多,越來越重,再有韌勁的樹枝也可能會被壓折。而這裏面,未成材的小樹更容易出問題。”

    他意味深長:“人,其實也是一樣。”

    當夜,回到後宮中,長孫皇後見他面色沉重又有些惆悵,便柔聲問他是在為了何事而煩憂。李世民便将自己與周自衡的這番對話道了出來。

    他抓住長孫皇後的手,這雙手并不是那麽的無暇柔滑,反而因為經常習字而留下了薄薄的繭子。但這是他最愛的一雙手,而承乾則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觀音婢,我在想,我對承乾是不是的确太嚴苛了。”

    “二哥不過是望子成龍罷了。”長孫皇後安慰他,但随即話鋒一轉,正色道,“不過,周寺卿卻說出了臣妾心中想說的話。”

    她反握住李世民的手,緊緊的,眼睛也有些憂心,“二哥,過猶不及啊!”

    即便是周自衡不提出來,她也是打定主意要好好與自己的丈夫說一說的。

    周自衡并不确定自己的勸谏能不能派上用場,但在一段時間後,李承乾肉眼可見的變得更加情緒活躍了些,對自己的态度也更尊敬甚至親近了幾分。

    他想,或許還是起到了一點作用的。

    就這樣,日子如流水一般帶着自己的節奏,不緊不慢的淌過去。

    很快,就來到了流火的八月。

    八月的長安是最美好的季節,不那麽冷也不那麽熱,翠綠的柳枝拂向水面。北方的柳樹比起南方的柳樹少了幾分婀娜但是多了幾分高大沉穩。大街小巷裏,晚生的薔薇還在盛放,一些人家的院落裏可以看到沉甸甸的石榴挂在枝頭,瓜果豐碩,陽光宜人。

    不過,久居長安的人對這樣的美景已經司空見慣,他們只覺得這段時間似乎來長安的人多了好多。

    “乖乖,西市那邊的客棧全都滿了!怎的今年如此多的人?”

    “有什麽好奇怪的?這個時候正是最舒服的季節,每年不都是如此?”

    “和以往還是有些不一樣的,”說話的正是客棧的小二,“今年的客人們好像都不是來做買賣的,倒是看上去更加文質彬彬,而且大多數都是如此。奇怪,如今又不是趕考的時節……”

    這麽多同樣氣質的人在同一時間湊在一起,還是很少見的。

    消息靈通的掌櫃笑道:“你不知道,這其實是因為太醫寺召開的一個什麽醫學聚會要開始了!來的都是被邀請的名醫,和想要前來看熱鬧的一些大夫們。”

    在旁邊聽着的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也有人靈機一動:“名醫荟萃,前來求醫的病患們豈不是有福氣了?”

    另外一人一拍大腿:“哎喲,那我可得把消息通知我城外的親家去!他正猶豫着要不要來悲田院求醫呢。”

    其餘人都明白他說的意思,紛紛點頭:“對頭!悲田院雖好但太難挂到號,這次倒是個機會。”

    這麽一想,原本圍繞在這裏的人頓時呈鳥獸散,趕緊都去通知家中有需要的親戚或者朋友去了,剩下生意一片大好的掌櫃笑嘻嘻,恨不得太醫寺每個月都舉行這麽一趟聚會。

    這時,恰好又有幾人前來投宿,以掌櫃犀利的眼神立刻看出來這就是剛剛讨論的那一波人,立刻笑意吟吟地迎了上去:

    “幾位可是要住店?”

    “對,需要兩間房。”

    其中一個頗為斯文的年輕郎君立刻笑道:“我卻不在此處住宿了,我有一位姑婆在長安,身為小輩自然要去拜訪。”

    “行,那我等先安頓好,改日再好好聚一聚,切磋一下。”

    幾人笑語道別,顯然也是在路途中認識的。

    斯文郎君正是徐子望的兒子徐良成,他和同伴們告別後離開了西市,帶着小藥童朝着自己姑婆家走去,正巧路過了藥材街。

    若說普羅大衆對于醫學聚會的态度是看熱鬧,那對于藥材街上的藥材行以及醫堂們來說,這可是他們能實際參與的一項盛事!

    來了這麽多大夫和名醫,總能多認識認識人吧?那就能推銷推銷自家的藥材和藥物,這可是大生意!

    已經有藥材行的東家發自肺腑地稱贊太醫寺,尤其是稱贊徐清麥:“徐太醫若是去行商,也肯定會是一把好手!她怎麽就能想出這麽卓越的主意的呢?”

    另外一位東家呵呵一笑:“點子倒是不新鮮,關鍵是點子宣揚出去,別人能聽你的。”

    若不是太醫寺與發出號召的幾位名醫在杏林中已經有着泰山北鬥一般的地位,誰又會花上幾個月的時間來參加呢?

    “兄長說得對!看來,這杏林未來的幾十年,格局定然會為之一新!”

    也有人聊起了太醫寺之前做的一個招标,是的,現在大家對于招标這個詞已經不再新鮮了,很熟悉。這一次的招标是針對聚會主會場的廣告,面向衆多藥材行。

    在經過十分激烈的角逐後,最終由京城三家藥材行合夥拿下了,為此付出了極為高昂的銀錢。

    所有人都對太醫寺的斂財能力感到服氣。

    藥材商們在意的是廣告和蜂擁而至的客戶,而醫堂和醫堂裏的大夫們在乎的卻是那一張小小的請柬,為了它也願意付出昂貴的代價。

    有了這張請柬,便能進去主會場,聽名醫們辯論,參與其中,這是何等的榮耀!也是何等珍貴的機會!

    這段時間在他們的小圈子裏流傳的各種信息就是誰誰又拿到了請柬,誰誰用上了手段想要去拿到請柬……一時之間,這張請柬竟然被炒到了天價。

    而這一切,初來京城的徐良成一無所知,他到了姑婆家,見過了親戚們。其實他與這位姑婆和她所嫁入的家族并不熟悉,因此一開始還有些拘謹。那些表舅、表姨和表姐表妹們也都是客氣居多,算不上多親熱。

    但是!

    當他們聽說徐良成是想要參加名醫聚會的時候,卻一下子熱情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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