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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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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4章

    貞觀三年七月,鋪天蓋地的飛蝗席卷了關內幾州。

    如果說之前的幹旱還給老百姓們留了點活路,給他們留了一些僥幸存活的麥子,那這些不知道從那裏冒出來的飛蝗則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它們太能吃了!

    視野所及之處,只要是綠色的東西,都是它們的食物。別說麥子,就是麥葉、麥稈都能全部吃幹抹淨,甚至是牛羊身上的皮毛都能全部被吞噬。

    遮天蔽日,當飛蝗離開之後,往往留下的就是屍橫遍野、餓殍滿地。

    這是比旱災、洪災更可怕的災難。

    遮天蔽日的蝗蟲停留在利州的上空,它們讓烈日都變得無光,人間似乎立刻從白天變成黑夜,看不清遠方的事物。它們停了下來,開始貪婪地吞噬地裏面的莊稼。

    人們哀嚎着,甚至有人想要跪下來求“蝗神”大發慈悲,給他們留下一些口糧,但可想而知是沒有用的。也有膽子大一點的人用家中的木盆敲出聲響,試圖驅趕這些蝗蟲,但也沒有用,反倒是招致無數蝗蟲停留在他的身上,最終慘叫連連,連滾帶爬的回到了家裏。

    窦伯一家人都躲在了家中。

    門上、窗戶上破的地方都被塞上了一些破布和茅草,家裏的孩子蜷縮着躲在角落,表情驚懼地聽着不停傳來的“砰”“砰”聲響。

    那是飛蝗撞到門窗上的響動。

    “阿翁……”窦伯的小孫女害怕地縮在他身邊,緊張極了。

    窦伯安慰她:“沒事,沒事,蝗神吃飽了,就走了。”

    室內想起了低低的抽泣聲。

    他的兒子耷拉着眉眼,臉上盡是愁容:“阿耶,這地裏面僅有的麥子都被吃光了,咱們現在可怎麽辦才好?”

    窦伯嘆了口氣:“走吧!”

    家中所有人都望了過來。

    “即使沒有飛蝗,我本也想讓老四帶着幾個孩子去逃荒的。”窦伯嘶啞着聲音道,“如今,恐怕你們都得要去了。往北走,那邊富庶一些,總有善人願意施舍一二,說不定還能活下來。”

    他的小孫女生性聰慧,擡起頭來:“阿翁,那你和阿婆呢?你們不去嗎?”

    窦伯摸了摸她的頭,露出一點勉強的笑意:“我和老婆子就不去了,我們年紀大了,故土難離,去外面也吃不慣,還是待在家裏的好。”

    他的妻子知曉了他的意思,垂下眼來:“就我們兩個待在家裏,地裏面随便刨點吃食也就夠了。”

    大家聽了後,心中一片悲怆。

    誰都知道,并不是什麽故土難離,而是兩老覺得自己年紀大了,身體不行了,不想成為他們逃荒路上的負擔罷了。

    小兒子站了起來:“要逃荒就大家一起逃!”

    “不錯,怎麽能把阿耶和阿娘扔下?你們若是擔心自己走不動,那我們幾個輪流背着,也能走下去。”

    窦伯流下淚來。

    他的妻子狠狠地錘着自己的大腿,低低哭道:“老天爺,你讓我這個老婆子活這麽久幹什麽?實在是不想讓我們活,就把我的這條命收走,讓孩子們活下去吧!”

    一家人哭成了一團。

    屋外的飛蝗不斷撞擊着門窗,過了不知道多久,也許是一個晝夜,終于消停了會兒。大家昏昏沉沉醒過來,覺得外面安靜了些,這才立刻把那些堵着門窗的破布和茅草給拔掉,然後小心翼翼推開了門。

    “阿耶,沒那麽多了!”

    村子裏陸陸續續響起了開門的聲音,還有哭嚎的聲音。

    “這殺千刀的!我的糧食啊!”

    “老天爺啊,這可讓人怎麽活啊!”

    蝗蟲的大部隊在啃噬完所有能啃噬的,終于離開了,前往它們的下一個戰場。而走出家門的人看到眼前光禿禿的失去了生機的一切,忍不住都痛哭失聲。

    不過生活還是要繼續。

    不單單是窦伯一家,村裏很多人家尤其是有長輩在的,都知道或許要開始逃荒了。而逃荒最好的選擇就是成群結隊,減少路上遇到危險的概率,安全回來的可能性也更大。

    “裏長呢?裏長哪兒去了?咱們村到底要不要結伴,得他出來說話呀!”

    “還真沒看到他,好像有一兩天都沒看到他了。”

    “不會是偷偷先逃了吧?他閨女嫁到了縣城,他娘的,怕不是早早地躲到縣城裏去了吧?”

    正當大家揣測紛紛的時候,裏正卻從村口氣喘籲籲地走了進來,聽到有人這樣說,兩眼一瞪開口先罵了幾句:“滾犢子!我去縣城那是有要事的,縣令特意召我前去,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他看着圍在自己身邊的村民們,遠處是被啃得光禿禿的田野,連綠色都看不到幾絲,但裏正還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朝廷從別處撥了赈災糧過來!明日起,在縣城門口就要開始施粥了!每日一次,都可以去領!”

    “咱們啊,這次不用逃荒了!”

    第二日,窦伯與家中人早早地趕到了縣城,果然的城門外的空地上支起了大大的粥棚,已經有不少從十裏八鄉趕過來的人正在排隊。

    窦伯忍不住抓着兒子手道:“你們這是趕上了一個好世道啊!”

    他臉上露出懷念之色:“在我還小的時候,那會兒的世道其實也很不錯,但是那時的朝廷可沒有現在大方……聽說朝廷的糧倉裏堆滿了糧,可就是不願意拿出來……”①

    “還是現在好,還是現在好啊!”

    施粥的地方有小吏不斷敲響手中的鑼,大聲喊:“別擠!誰要是亂擠被我發現了,那今日份額就取消!今日先登記,明日可讓家中婦人與小童來取,男人們在家整地!縣令說了,不過是一次蝗災,和以往比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重新再種一次,熬過這段時間就好了!”

    窦伯喃喃道:“對,熬過這段時間就好了。”

    只要熬過去了,接下來他們就可以重新再種地,莊稼被吃了還能再長出來。

    城牆上,縣令與幕僚以及縣丞等人正看着這一切。

    縣丞看着下面略有些混亂但是卻莫名充滿了生機的場景,喟嘆一聲:“好在那批糧及時運過來了,否則這後果不堪設想。”

    縣令點點頭:“是啊,還好及時運過來了。”

    縣丞壓低聲音:“那幾家,現在也打算開棚來施粥了。”

    縣令冷冷一笑:“還算迷途知返。”

    縣中的幾家大戶,原本捂着自己的糧倉,打算囤貨居奇。沒想到朝廷一下子來了大批的救災糧,打破了他們發財的美夢,這下也不得不拿出來做點善事,挽回一下自己在衙門和民衆心中的印象。

    縣令與縣丞等人對此心裏都清楚得很,只感嘆還好救災糧到了,否則一個不好就會引發流民潮,而流民潮中最容易發生民亂,這就是最壞的結果。

    縣丞好奇問:“這批稻子真是從江南之地運過來的?”

    幕僚:“還真是從那邊運來的,據說這兩年江南都是大豐收,從那邊運糧過來的漕船在洛陽的渡口堵了幾天幾夜,還留了一部分在含嘉倉,這才慢了些時日。”

    縣丞羨慕極了:“大豐收啊……想必是風調雨順。哎,咱們這兒已經幾年都沒有遇到過好年景了。”

    “也不單單是風調雨順。”縣令忽然道,“這裏面還有周寺丞的功勞,他在江南耕耘三年,三年裏的功績的确是大。”

    周自衡的事情其實在基層官員這兒流傳得并不廣,名氣還不如徐清麥。不過這位縣令正好是大家子弟出身,有更多的信息渠道,也有族人在江南一帶生活,平時來信交流的時候談了頗多。

    他将周自衡在江南的一些事情告訴了縣丞,然後感慨道:“天時地利人和,江南的豐收縱然有天時地利的因素,但人也是很重要的。要是咱們關內,也能有這樣精于農事的官員主政,那可就太好了。”

    縣令一點都不介意将自己勸課農桑的權柄分出一部分出去,若是有像周寺丞這樣會種地的人來統籌農事,來協助自己,這是好事啊!

    他打算将這段時間的情況和自己的建議谏言寫個折子給遞到長安去。

    ……

    和遭災的利州不同,長安城的日子顯然風平浪靜很多。

    當周自衡與徐清麥帶着周天涯從渭陽渡下船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熱鬧但是秩序井然的場景。

    他看了看岸邊顯然比江南茁壯幾分的老柳樹,嘆道:“終于回長安了!”

    長安和江南現在對他而言,都是家。而徐清麥和周天涯對此的感受還要比他更深一些。周天涯掙脫父親的手,像個小炮彈一樣沖到了岸邊,然後抱住了一個中年美婦的腰。

    “祖母!”

    柳氏眉開眼笑地抱着她:“哎喲,我們的小天涯幾個月不見,都長高了!”

    她這次親自來接周自衡與徐清麥了。

    徐清麥捏了捏周自衡的手,他清了清嗓子,上前露出笑容:“母親!”

    “嗯,回來了就好。”柳氏看着眼前的兒子,覺得驕傲極了,這個兒子在這幾年可給自己掙了不少的面子。她仔細地端詳了一下周自衡,皺起眉來:“黑了不少,怎麽不敷粉?”

    徐清麥在旁撲哧一聲,然後咬住了唇努力讓自己不笑出來。

    周自衡:“……”

    柳氏不滿道:“怎麽?敷粉多正常,多少玉面郎君那不是敷粉敷出來的?現在長安城中哪個不愛玉面書生?”

    周自衡見徐清麥已經在旁邊一聳一聳的了,連忙道:“母親說得對,說得對!咱們是不是該回家了?這箱籠也挺多的,放在這兒等他們搬吧,咱們先回去。”

    柳氏看他一臉風霜之色,立刻點了點頭:“走,回去給你們接風洗塵。”

    周禮、周義與孔氏還有周自衡那些他至今都對不上號的兄弟姐妹們都在家裏等着,又是一堆寒暄。

    這次回來,周自衡感受最深的就是周禮的爹味兒終于收斂了不少,不再對着他輸出一大串的人生以及官場道理了。不過,他這伯父與徐清麥之間恐怕是發生了點什麽,周禮幾乎全程無視了徐清麥的存在。

    肯定是他那沒什麽本事的伯父惹着自家老婆了,周自衡幾乎想也不想的就斷定。

    既然兩人沒有當面吵起來,他便也當做無事發生。

    至于自己的父親,嗯,還是老樣子,可能是縱情酒色的時間太長了,感覺整個人都浮腫了不少,比柳氏看起來要老了不少。

    對這些便宜家人,周自衡一向面上客客氣氣,以他的交際能力也不至于讓場面冷場或者是尴尬,于是也算是其樂融融的吃完了這一頓飯。

    飯桌上還發生了一件事情。

    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忽然宮中來了人,卻是經常來傳旨的大太監,周家所有人都震驚了。

    太監笑意吟吟道:“陛下聽聞周寺丞與徐太醫今日回到了長安,特賜下兩道禦膳,給二位接風洗塵。陛下有言,周寺丞在家休息一日,後日再進宮面聖!”

    兩人連忙道謝,又親自将大太監送到了門口。

    而飯廳裏,大家看着桌上早已經沒有熱氣的兩道禦膳,心情十分複雜。如柳氏與周義,自然是興高采烈,與有榮焉。而周禮和孔氏,卻是酸溜溜的。

    孔氏的手指甲都掐到了手心,哼,阿郎入仕這麽多年都沒有得到這樣的待遇,周十三不過是個毛頭小子,他憑什麽!

    這樣的時候,柳氏肯定是會刺激刺激她的,睨了一眼她的神色,險些笑出來:

    “哎喲,沒想到陛下這麽惦記着我們十三郎呢。看來呀,這次十三郎回來,想必會更加忙碌了呢。”

    這話聽在孔氏耳朵裏就極為刺耳——這潑婦肯定是在諷刺她的幾個兒子還沒當差,只領了閑職!

    她氣急了,視線掠過在一旁大快朵頤的周天涯,忽然笑了起來,對柳氏道:“弟妹呀,也不能讓十三郎太忙。你看看,他與四娘成親這麽久,還只有天涯這麽一個女兒,子嗣上面實在是……”

    孔氏欲言又止,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說什麽。

    柳氏的臉立刻就黑了下來。

    她的确是喜歡周天涯這個孫女不假,但還是更希望能有自己的孫子,多子多福。她看着孔氏的笑臉,只覺得手癢,恨不得直接把它撕下來。

    不就是有幾個孫子孫女嗎?有什麽大不了的!

    她兒子不過是離開了幾年而已,難不成還不能生嗎?!

    周自衡與徐清麥送完人回來之後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充滿了微妙氛圍的場景。周自衡還不知道自己即将大難臨頭,說笑了幾句,這才讓氣氛重新變得和諧起來。

    吃完飯,又聊了聊,婉拒了柳氏留宿的邀請,坐上馬車後,周自衡立刻賴在了徐清麥的身上:

    “好累啊!”

    徐清麥像摸狗狗一樣順了順他的頭發:“明天可以休息一天。”

    周自衡哼哼:“……陛下人還怪好的嘞,還給一天假期。”

    不過他原本是打算休息三天的,哼!

    徐清麥笑出了聲。

    待三人回到布政坊,才有真正回到家的感覺。

    “郎君,娘子!”依然是薛嫂子帶領着一衆仆傭迎接他們。

    周天涯歡快地撲到了她的懷裏:“薛姨!”

    “小娘子!”薛嫂子看到她之後,嘴巴都合不攏了。

    每次回來的時候看到她,徐清麥都有種踏實感。對她而言,薛嫂子絕對是這個家裏面的重要角色,不可或缺的人物。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來講,她能離開周自衡但不能離開薛嫂子。

    趁着薛嫂子在和周天涯玩耍的時候,她悄聲對周自衡如此說道。

    周自衡:????

    不是,他現在吃醋的對象已經需要擴展到女人身上了嗎?

    無視他幽怨的眼神,徐清麥微笑對薛嫂子道:“這次,我可是總算把薛大給你帶回來了,你們也可以夫妻重聚了。”

    薛大留在了碼頭搬運行李,早就帶着劉若賢以及趙阿眉等人回來了,此時正站在薛嫂子旁邊。薛嫂子偏過頭去看他,薛大也笑了起來,看上去憨憨的,讓人忍俊不禁。

    洗漱好了之後,恢複了一些元氣,徐清麥和周自衡這才有時間去聽薛嫂子的彙報,看看自己不在的這段日子裏家裏和長安城裏都發生了什麽事情。

    在聽到孫思邈與劉神威已經去了城外莊子上時,徐清麥有些驚訝:“他們何時去的?可有什麽交代?”

    薛嫂子道:“兩個多月前,孫道長就去過一趟,但待了大概半個月左右就又回來了,看上去似乎是在思索什麽事情,還去了太醫院幾次。這一次是五天前去的。他還曾囑咐奴婢,若是娘子回來了,便盡快去莊子一趟。”

    孫思邈被封了官職之後,李世民還給他賜了宅子,不過他與劉神威閑雲野鶴慣了,并不注重這些身外之物,平時還是在徐清麥這兒吃住,有人照顧,反倒更惬意一些。

    徐清麥若有所思:“看來孫道長必然是有一些新的發現。”

    她也得盡快去一趟莊子上才行。

    薛嫂子又說了一些,将事情交代得詳詳細細。

    待到她走後,徐清麥這才揚起眉對周自衡道:“你看,我就說了我離不開她。”

    她原以為周自衡會不服氣,卻沒想到他過來抱住了自己,然後頭抵在自己頸窩,極其溫柔道:“這兩年,真是辛苦你了。”

    他看到薛嫂子與徐清麥之間的相處模式,能想象得到這兩年她在忙完自己的工作之餘還要忙着家裏的事情,大小一把抓。薛嫂子必然是她最得力的助手。

    徐清麥心裏一軟,回抱住了他:“還好。”

    兩人又溫存了一會兒,又聊了聊接下來周自衡要去哪幾家拜訪等等,這才沉沉睡下。

    第二日,雖然李世民允他在家中休息,但周自衡也沒閑着,而是去了司農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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