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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既然要走,而且這一次走了之後估計很長時間都不會再回來,那就要好好的将家中收拾一番,哪些帶回去,哪些留在那兒,不管是物也好人也罷,都得安排好。
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種在地裏面的紅薯。
周自衡和周天涯蹲在巨大的陶盆面前。
周天涯好奇的看着陶盆裏茁壯成長的這株作物,只覺得它其貌不揚,一點都看不出任何神奇之處。
“阿耶,這個真的是可以救命的東西嗎?”
周自衡點點頭:“而且還好吃。”
他給周天涯描述了一遍蒸紅薯、烤紅薯,聽得周天涯直流口水,頓時不覺得眼前這株紅薯醜了,換了一種看寶物的眼神:
“那咱們什麽時候可以吃上烤紅薯?明天可以麽?”
周自衡笑了起來:“明天不行,明年可以。”
好在周天涯現在還不懂明年實在是一個很遙遠的詞語,不哭也不鬧,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好,那就明年吃。”
周自衡站起來,對旁邊的仆人道:“這個陶盆可一定要注意,千萬不能摔了。”
春巡的時候周自衡都不是很放心把紅薯放在家裏,怕萬一遇到什麽事,其他人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他便直接把生出了須芽的紅薯給移栽到了巨大的陶盆裏,專門用一輛馬車來運它。
經過這幾個月之後,紅薯已經長出了繁盛的葉子,并且長出了不少的分蔓,俨然已經是一株很茁壯成長的紅薯。
他們春巡了兩個半月,紅薯就跟着兩個半月。
周天涯每天的一大樂事就是觀察它有沒有長新葉子,徐清麥都忍不住想叫她和後世的小朋友一樣,寫一個《紅薯觀察日記》來交差。
春巡剛回來,周天涯便發現它的葉片開始變黃了,吓得她驚叫了起來,連忙把父親叫了過來。
周自衡卻很高興,因為這代表着紅薯開始度過了了生長中期,它的莖葉開始停止生長,光合産物開始向塊根轉移,塊根會吸收這些營養,逐漸開始膨大,最終成結成一個個飽滿的紅薯。
到了這個階段,他更不放心把紅薯放江南了,還是帶在路上更好。
算算日子,應該一到長安,就能收獲一連串的紅薯,到時候可以去搞一個溫泉莊子,然後下半年再種一波。這樣到了明年就可以開始大規模的培育了。
除了紅薯之外,當然還有例行的酒、各種帶過去要送人的禮物、各種玻璃制品等等,又要帶上大部分的家仆。兩人算了算,索性聯系姑蘇張家,包了一整艘船過去。這樣也能舒服一點。
在臨行前幾天,玻璃作坊的薩曼忽然來信讓周自衡與徐清麥過去,說是要給兩人一個驚喜。
“什麽驚喜?你是不是又研究出什麽好東西來了?”周自衡笑道。
薩曼嘿嘿一笑,拿出腰上的酒馕喝了一口酒,示意旁邊的齊玉将東西拿過去:“的确是好東西,嚴格來說,這是我給孫道長的驚喜,想讓您帶過去給他。請替我轉述,薩曼很想念他。”
齊玉端上來一個托盤,上面蓋了一塊紅色的絲綢。
徐清麥在聽到“給孫道長的驚喜”時,心髒忽然就砰砰跳了起來,她的眼睛緊緊地盯着那個托盤。
齊玉抿嘴一笑,将托盤放在她的面前:“娘子看看,的确是很神奇的東西。”
一年前,因為玻璃作坊需要可靠的人手,她便從磨坊調了過來,然後開始跟着薩曼學習怎麽燒玻璃吹玻璃。這是個辛苦的活計,但齊玉反倒做得不錯,而且還能加入一些小巧思。
現在齊玉吹出來的玻璃器皿已經像模像樣了。
徐清麥聽了她說的話,将那塊紅色的絲綢掀開,一個結構精巧用黃銅築成的顯微鏡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她情緒複雜的拿起來,會是她想象的那樣嗎?
薩曼綠色的眼睛裏泛着笑意,對她說道:“這是孫道長走之前與我一同在做的,只不過當時我們遇到了一點困難,就擱置了……”
薩曼的官話已經很流利了,只是還帶着一些西域那邊的口音。
“這段時間我又研究了一下,想出了一個新方法就嘗試着做了做,結果做出來的效果還不錯。用這個透鏡觀察到的水滴,裏面有着小蟲子游來游去,速度十分敏捷……”
徐清麥已經聽不到他後面在說什麽了,前面的內容已經足夠她震驚。
顯微鏡!
這才是她所想要的顯微鏡,可以看到微生物的顯微鏡!
她拿起那一臺大概自己小臂長短的黃銅顯微鏡,幾乎是急切地對齊玉道:“快去找點什麽東西來,水或者是其他的都好。”
接下來的時間裏,徐清麥與周自衡一起在薩曼的協助下用這個珍貴的顯微鏡真切看到了水滴裏活躍的微生物們,看到了水中肉眼不可見的藻類生物。
徐清麥直起腰,愛不釋手的撫摸着這架黃銅顯微鏡的支架,對身邊的周自衡道:“我在長安研究黴菌的時候,就希望能有這樣一臺顯微鏡……”
周自衡同樣情緒複雜:“培育種子也可以用得上。”
薩曼在一旁得意的看到兩個人的反應,尤其是周自衡。他的這位主人每每看到他所做出的新鮮玩意兒之後,雖然欣喜但似乎從來不感到震驚。這次,他終于看到了自己所想要看到的東西。
“怎麽樣?東家?”他問周自衡。
周自衡長長舒出一口氣:“薩曼,你這次真的讓我大吃一驚。相信我,你做出來的這個東西絕對是跨越時代的,以後史書上會寫下你的名字并且鄭重的放入到以後的教材之中。”
薩曼一愣,倒真沒想到他能對這件事物有着如此之高的評價,一時之間竟然有些誠惶誠恐:“這不過是個閑暇時分做的玩具罷了……”
“不,薩曼。”徐清麥真誠的說道,“你的這件東西,可以讓醫學得到發展,能夠挽救許多人的性命。”
薩曼被兩人吹捧得飄飄然,也相信了自己的确做出了了不得的東西。
他将會在江寧縣待着,但是周自衡承諾再過兩年或三年會帶他回長安,因為那邊肯定也會開玻璃作坊供北方市場,不然運輸也是一大麻煩。
“我們生産的玻璃甚至能再賣回到西域去,去新月之地,去大食,甚至去大秦國。”周自衡給他畫餅,“到時候讓那些原本看不起你的人看看。”
薩曼在自己的故鄉也是有着一段傷心史的,否則也不會心甘情願地背井離鄉,被康有德忽悠來大唐。
聽得周自衡那麽說,他欠了欠身子,眼裏閃着光:“多謝你,東家。”
周自衡蠱惑道:“到時候,再在長安城給你置辦個宅子,我大唐容納百川,即便是胡人也能在朝中做官。說不得我還能舉薦你在将作監上當個大匠或者是管事。”
徐清麥笑吟吟看着那邊,也對齊玉小聲說道:“你能拜薩曼為師,找到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也是很幸運的,好好學。”
齊玉看着徐清麥,重重點頭:“我會的!”
夫妻倆人珍重地帶着顯微鏡回家了,他們行李之中的珍貴之物又添加了一樣。
收拾了幾天,所有的東西也差不多都打包好了,也到了該啓程的時候了。
這樣的大張旗鼓,消息自然瞞不住。
江寧縣除了那些官僚士紳之外,連老百姓之間都在流傳着周寺丞與徐太醫兩夫妻要離開江南的消息,而且這次離開之後不知何時才會回來。
東山渡。
賣蜜水的老王頭這一日早早的收了攤,回到了家。
他的妻子驚訝的問:“今日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老王頭嘆了口氣:“哎,大家都在傳,周寺丞和徐太醫這次走了後就不會再回來了。我這心裏啊,難受!”
“真要走了?”
這下不僅是妻子,連幾個孩子和兒媳婦都圍了過來。
“我們也聽到了這樣的傳聞,但以為是假的。”
“對啊,上次周寺丞不是也離開過,但最後還是回來了嘛。”
老王頭皺着眉頭:“這次的消息是從周家園子裏傳出來的,想來不會有假。”
這下,大家都嘆氣了。
“周寺丞本來就是長安人,人家回去也是正常,都離家這麽多年了。”
“不過,你若是不提起來,我一直都覺得周寺丞像是咱們江南的子弟呢。”
“可能是因為周寺丞并不像以往長安來的那些貴人一般高傲吧,即使是對着咱們這樣的人,也都是和和氣氣的。要我說,這才是世家子弟風範呢。”
大家長籲短嘆一陣,都有些戀戀不舍。
周寺丞和徐太醫來江南之後的這幾年,整個鎮子,不,不單單是鎮子,整個江寧縣似乎都不一樣了。老百姓們說不出什麽宏大和優美的道理,他們只知道自己的日子過得更好了,手上也有了些餘錢,未來也有些盼頭了。
而這一些,或直接或間接的,都與周寺丞和徐太醫有些關系。
尤其是周寺丞。
老王頭沉默地坐了會兒,然後倏地站起身來,喃喃道:“得去送送他們,得去送送吶!”
甲字屯。
所有人都聚在了一起。
如果說東山渡的面貌因為周自衡而為之一新,那甲字屯的許多人更是因為他而改變了人生軌跡。比如齊武、比如林十五等等。即使是剩下那些未被選中跨越階級的人,心中感激也不比東山渡的百姓們少。
“老婆子就想送點家裏剛收下來的山貨過去,讓寺丞也嘗嘗。”齊嬸子道。
“我也是!今年的稻子還沒收呢,本來還想讓寺丞看看咱們今年的稻子,長得可好了!”有屯戶的嗓音都哽咽了。
“我新養了蜂子,給寺丞送點蜂蜜。他肯定不缺這玩意兒,不過這也是我們的一片心意。”
“就是,我們其實心裏也清楚,這不是什麽值錢東西,但這都是大家的心意,怎麽就不讓我們去送了嘛!”有屯戶站起來,朝着屯正嚷嚷道。
屯正丁老三嘆了口氣:“不是我不讓你們去送,是林十五說了,寺丞不想要興師動衆,讓咱們千萬不要去送!”
他也是想去的呀!
“林十五這小崽子,”有屯戶罵道,“他自己跟在寺丞身邊,還會跟着去長安,怎麽能明白咱們的心思?屯正,我不管!反正你要是不讓我去,那我就偷偷的去!”
丁老三看着眼前的這一張張笑臉,揉了揉滿是皺紋的臉,最終一咬牙:“行,要去就都去!”
……
江寧縣。
這一日,夜晚與清晨交界之際,星辰還懸挂在天幕上,太陽的辰光還未曾在地平線上出現,周圍的一切都安靜極了。
守着城門的士卒靠在城牆上,打了個呵欠。
再等等,大約半個多時辰後就可以換班了,他也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這時候就聽得有馬車靠近,木質的輪子壓在青石板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此外還有馬蹄的噠噠聲。士卒立刻醒轉過來,從一旁的門洞裏走了出來,卻發現是周寺丞與徐太醫騎在馬上。
“勞煩開一下城門,我有縣令的手書與都尉的令牌。”周自衡溫和對士卒道。
他從懷中拿出證物,遞給那守門士卒。
士卒還有些迷迷瞪瞪的,接了過來,好奇問道:“寺丞這麽晚出門,是有要事去辦?”
周自衡笑了笑:“的确有要事。”
士卒點了點頭,知道不是自己該問的。他驗過手書和令牌無誤之後,立刻與同僚一起打開了江寧縣厚重的大木門。周自衡與徐清麥坐在馬上對其致謝,然後就悄然的穿過門洞,出了城。
一輛接一輛的馬車跟在他們的身後,大約有十幾輛那麽多,随行的還有騎在馬上的護衛與一些仆人。
隊伍在穿過城門後,立刻放開了速度,朝着東山渡駛去。
那守門的士卒終于清醒了過來,他對同僚道:“不好,周寺丞這是要離開了啊!他想要偷偷的走!”
同僚眨了眨眼:“……你怎麽說得周寺丞要戴罪脫逃似的?”
“哎呀,你個傻蛋!”守門士卒一拍大腿,“大家夥兒都想要好好的給寺丞和徐太醫送行,這下他們偷偷的提前走了,那,那……不行!我得要去通知人去!”
說起來,他也承了周寺丞和徐太醫的恩呢。
他的老母親,患有眼疾,是徐太醫治好的;他的小兒子,有一次忽然發熱,也是徐太醫治好的,而且還只收了藥費沒收診費。還有他的老丈人家,住在東山渡,現在一家人都靠着那邊的作坊讨生活,房子都翻新了。
士卒像箭一般蹿了出去,同僚在他身後喊:“那到時候我是開門還是不開門吶!”
“你傻啊!私開城門是大罪!不過馬上就要卯時了,卯時一到,立刻就開!”
“好嘞!”
且不說江寧縣中因為士卒的通知而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東山渡這邊,周自衡與徐清麥正在看着船上的仆役和自家的仆人們将行李以及箱籠搬上船。
一切都靜悄悄,大家都遵循他們的指令,不許大聲喧嘩不許擾民。
只有火把燃燒以及水波蕩漾的聲音回蕩在着夜晚與清晨交際的時刻。
不過,他們的坐騎卻不是可以控制的,很快,馬的嘶鳴聲便将碼頭邊住着的居民們給驚動了。好在,這個時候,他們的行李也已經搬了一半。
老王頭就住在碼頭旁邊。
他聽到家人喊,連外衫都沒有披,就這樣沖了出來。
碼頭上已經圍了一圈人,都是附近的居民。
“寺丞,你們怎麽這個時候走?大家還打算送送你們呢!”
“對呀,寺丞,太醫,大家都以為你們是今天或明天白天啓程呢!”
老王頭忽然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周寺丞!徐太醫!您是不是這次回去後就不會再回來了?”
碼頭上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周自衡原本還笑意盈盈地在與其他人寒暄,此時卻愣了一下,他看着大家滿含期待的表情,實在是不知該說什麽是好。他既不想欺騙他們也不想讓他們失望,最後只能拱拱手道:
“短時間之內,肯定是不會回來了,以後的話周某一定會回來的。”
徐清麥笑道:“以後我也肯定會回來的。”
大家也都知道他們其實客氣話,都有些悲傷。
這時有人提醒去準備禮物給周自衡徐清麥送行,一群人這才醒悟了過來,紛紛回家了。周自衡趁這個機會偷偷對徐清麥道:“要不,咱們先走?”
他懷疑待會兒的場面會有些難以應對。
徐清麥看他指向石頭城的方向,了然的點了點頭。
“走。”
兩人翻身上馬,交代了幾句在這裏搬行李的管事,然後脫離了隊伍,風馳電掣的朝着石頭城駛去。他們将會在石頭城與船只彙合,然後去往長安。
走到了一半,周自衡勒緊馬缰,徐清麥見狀也停了下來。
回首,可以看到江寧縣的城牆,以及東山渡的輪廓。
周自衡下了馬,然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徐清麥立刻明白了他想要做什麽,同樣也翻身下馬。
兩人袍袖垂下,雙手拱起,對着城池與渡口深深的鞠了一躬,拜了下去。
拜這方天地,也拜居于這其中的百姓。
東山渡,從各處聞訊趕來的百姓們看着船槳推開的波浪,空餘一腔惆悵茫然。
……
利州。
窦伯站在龜裂的麥田裏,看着奄奄一息的麥子,深深嘆息。這三個多月以來,這一大片就沒怎麽下過成氣候的雨,飄落那麽一兩場,也都是毛毛細雨。
地裏的麥子長得歪歪扭扭,勉強存活下來但也只能看到空癟的麥粒。前兩個月的麥子正處于灌漿期,但水不夠,便也只能長成這樣了。
窦伯用手指撚了撚麥穗,搖了搖頭,他思忖着今年的收成恐怕只有往年的十分之一。飯是吃不飽咯,因為幹旱,連野菜都長得不好,看來今年只能勒緊褲腰帶來過活了。
要不,讓幾個小一點的兒孫去遠一點的州縣逃荒去吧!
說不定比留在家裏飽一頓餓許多頓的強。
他知道隔壁村裏已經有不少的人家正在這麽幹了。
只是……十個人逃荒,往往能回來那麽三四個便已經算是老天開恩了。所以,窦伯并沒有下定決心。
這時候,窦伯似乎聽到了嗡嗡嗡的聲音,似乎是很多昆蟲湊在一起,同時振翅才能發出來的響動。他心裏悚然一驚,擡眼朝遠處看去,卻只能看到遠處一線烏雲,正如潮水一般以極快的速度朝這邊湧來。
“是飛蝗!飛蝗來了!”窦伯手中的鋤頭掉落下來,嘶啞着嗓音驚懼地喊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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