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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悲田院發現了幾例痘瘡的事情同樣在太醫院引起了騷動。
巢明立刻召集了還在廨舍內的所有太醫博士以上的人,包括了姚菩提、徐清麥、歐陽大夫等。
徐清麥一開始在聽到“痘瘡”的時候還沒有反應過來:“發水痘了嗎?”
她心中狐疑,不過是發個水痘,的确是有一點傳染性但并不嚴重,為何要如此如臨大敵?然後她這才想起來,這個時代是把天花稱為痘瘡的!
天花!
這個名詞劃過腦海之時,徐清麥的心微微一沉。這的确是需要慎重對待的疫病。
當時,她曾經與孫思邈讨論過歷史上一些流行性疫病的情況。在傳統醫學的認知裏,他們記載并确診過的病例是“疠病”、“痢疾”、“傷寒”以及“痘瘡”。
從孫思邈描述的病情症狀來看,徐清麥判斷疠病對應的應該是後世的麻風病,而痢疾依然被叫做痢疾,傷寒她不甚了解,而痘瘡應該就是鼎鼎大名的天花。
人類歷史上唯一消滅成功的病毒。
在中國歷史上,也曾掀起一陣陣的腥風血雨。即使到了一千多年後,傳統醫學得到了很大發展的清朝,皇室中人依然聞之色變,并且影響了康熙的上位,可見其威力。
“老道看過葛洪的醫書,他在裏面寫了痘瘡的由來。”當時,孫思邈對她道,“相傳是漢光武帝時期,他派遣名将馬援南下平叛,在交趾一帶大敗敵軍,但俘虜的身上卻生了痘瘡,結果傳至軍中,導致漢軍死傷過半。而痘瘡一症也由此傳入中原。”
徐清麥表示理解,傳染病的流行本來就是随着人口的往來交流而傳播,戰争是極其重要的方式。
孫思邈還認為在三國時期的大瘟疫中,同樣有痘瘡的影子。
也是通過他,徐清麥對那段歷史很感興趣,還特地在太醫院查看了一些典籍和史書,才了解到原來東漢末年到三國時期的大瘟疫流行了一百多年之久——當然,它們并不是持續百年,而是斷斷續續。比如漢桓帝時期就有記載三次,漢靈帝時期有記載的是五次。
加上戰亂和饑荒影響,全國的人口從原來的五千多萬變成最後的五百多萬!
徐清麥懷疑,瘟疫和饑荒在這裏的作用是大于戰亂的。
“十室九空”,她當時看着史書上的這個詞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因為這樣的事情很有可能在大唐重現。
所以,聽到是天花之後,徐清麥懷着沉甸甸的心情去到了巢明那兒。
大家紛紛落座。
姚菩提首先問道:“确定了是痘瘡嗎?”
巢明颔首:“師弟在那兒,是他派人送回來的消息。”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瞬,既然是錢浏陽确診的,那大概率是不會有錯了。
徐清麥問:“太醫令,那接下來咱們要怎麽做?”
巢明:“這正是我召集諸位的緣由。痘瘡,決不能由悲田院傳到長安城中。”
姚菩提與其他兩位太醫監對望一眼,他們都知道這件事的輕重——很容易就會給到朝中反對派們一個絕好的借口。
徐清麥提出不同看法:“但若是城中早有蔓延呢?相反,我認為悲田院需要在此時承擔起作為公立醫院……朝廷醫療機構需要承擔起來的責任。”
巢明看向她,若有所思:“徐太醫的意思是?”
“太醫令所說當然是有道理的。”徐清麥道,“不過我覺得太醫院還可以考慮得更遠一些。首先,疫情決不能由悲田院蔓延到長安城中,否則就是咱們管理不當,在陛下和百官那兒便有失職之嫌。”
大家聽得頻頻點頭。
“既然是錢太醫丞在那兒坐診,想來是不用怎麽擔心的。但是!”徐清麥話鋒一轉,“太醫院主管全大唐的醫療,天下百姓之康健,遇上疫情自然也不能就只管到悲田院這一步。”
她看向巢明。
巢明贊許颔首:“這正是我所想說的。我們要做的是防範這次疫情擴展開,決不能讓它變成大疫!”
姚菩提:“要從源頭上掐斷它。”
其他幾位太醫本來還有些忐忑的,但聽到剛才徐清麥所說太醫院是掌管全天下百姓之康健,不知為何卻也有些熱血沸騰。
對啊,太醫院幹的不就是這樣的事情嗎?
太醫院一直以來都是朝廷的邊緣機構,可疫情這樣的時候,卻正好是大展身手之際啊!正好讓陛下和百官們看到太醫院的重要性!
他們開始明白過來。
大家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出謀劃策,要如何應對這一次的疫情。
徐清麥聽得時而頻頻點頭,時而皺起眉頭——現在的大唐太醫院在這事兒上遵循的還是隋朝甚至是更早些時候的前例,可問題是那些朝代也根本沒有建立起一個周全的防疫制度和體系,所以這些舉措難免會有些不周全。
“我去吧!”她忽然提出來。
所有人都看了過來,大家都很愕然。要知道,站在這兒提意見只需要動動嘴皮子,是很簡單的,但是要主動請纓去處理這件事情,卻是真正要将自己置于險地,需要的并不僅僅只是膽量。
巢明動容地看向她,但他最終搖了搖頭:“徐太醫有這份心,很好。但你們這樣的年輕人,還是好好的待在後方比較好。”
姚菩提含笑道:“然也。我們這樣的老骨頭去就行了。”
他們年紀大了,若是應對不當,死了也就死了,貶了也就貶了。可徐四娘這樣年輕的,而且又是杏林棟梁,又怎可去冒險?
“太醫丞!”
“太醫令!”
在座的人都被巢明和姚菩提感動了,紛紛喊出聲,請命的人驟然多了起來。
徐清麥只覺得鼻子一酸,她能夠明白巢明和姚菩提的一片拳拳愛護之心,她提議自己去并不純然是因為無私,只是因為她覺得自己的處置會更周全,而且還有系統有藥,大概率是可以全身而退的!而他們毅然決定前往,俨然是做了最壞的打算了。
這讓徐清麥如何不感動?
“還是我去!”她站了起來,她平靜道,“我之前得過痘瘡,不會再得了。”
姚菩提狐疑看她一眼,然後說道:“徐太醫,适才你聽到痘瘡一事時,可是花了不少時間才搞清楚痘瘡是什麽病。”
徐清麥:“……”
“好吧,我的确沒得過痘瘡……”她沒想到自己這麽快就被戳穿了,重重嘆一聲,轉向巢明,真誠道:“太醫令,就讓我去吧。一則我對悲田院很熟悉,做起事來方便。再有就是我的師門中有一套法子,是防止疫病傳開的。并非我自誇,但讓別人去,恐怕趕不上我去的效果。”
巢明深深看了一眼,沉吟了片刻後道:“可。那就讓徐太醫來主抓此事。其餘人等,皆由你派遣。”
一錘定音。
這時候,有內侍匆匆走來,卻是朝堂上已經得到消息,李世民讓巢明去東宮接受問詢。
巢明應下。
徐清麥擔心地看向他。
他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你放心的去,朝堂之事自有我來應對。”
徐清麥想想之前巢明在朝堂辯論裏的表現,雖然因為性格原因不善主動攻擊,但守住輿論趨勢應該也是沒問題的,這才拱手而去。
出了皇城,她策馬飛奔,經過布政坊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拐了進去。
“娘子怎麽今日這麽快就回來了?”薛嫂子匆匆而來,見她騎着馬在門口似乎不打算進門來,不免有些疑惑,“可是發生什麽事了?”
“悲田院中發現了痘瘡患者。”徐清麥頓了頓,最終還是将這件事說了出來,反正等待會兒下朝後這事兒也是要傳出來的。
薛嫂子輕輕嘶了一口氣,臉色一下子變白了:“可要将小娘子送到別莊上去?”
“不用,待在長安城說不定還更安全一些。”徐清麥快速道,“我交代你幾件事情,記住。
“第一,這幾天除了買菜倒夜香這樣必要的事情之外,切忌外出。回來後讓人清洗如新,換上幹淨衣物,一定要用手工皂認真洗。
“第二,把庫房裏的酒精翻出來,在全屋噴灑一遍,尤其是大門這些與外界常接觸的地方和角落。不過要注意,這東西容易失火,小心使用。
“第四,小娘子的院落,外人禁止進出。
“最後就是,庫房裏多餘的酒精拿出來給隔壁宋國公府、魏左丞府、還有河間郡王府……”徐清麥說了幾家,然後想起興道坊,“對了,給興道坊也送一份過去。”
酒精這玩意兒,之前江南送了很多過來,悲田院還未開張的時候,徐清麥還以官方的名義向江南的酒坊定了一批,所以悲田院中和太醫院的同僚家中都是不缺的,不用她再額外送。
薛嫂子急急應下:“是。”
見徐清麥勒轉馬頭想要走,她忍不住問了出來:“娘子這是要去悲田院嗎?”
“對,我要去那兒,接下來的幾天我不會回來。天涯就要麻煩你照看好了。”徐清麥坐在馬上對她點點頭,拜托道,“如果家裏出了什麽事,有人高熱,立刻派人來悲田院尋我。”
“娘子何必如此客氣?這是奴本就該做的。”薛嫂子連忙道,只覺得自己眼眶一熱。
她站在周府門口,看着徐清麥遠去的身影,忍不住彎下腰來相送。
待到她直起身來,恢複了往日一貫的平靜:
“關府門!沒有我的命令,從現在開始,所有人等一律不準外出!”
李百藥今日來悲田院複診。
上次沈永安對他說過兩日他的老師會來坐診,讓他來看看。李百藥原本是不想來的,但友人勸他既然有一勞永逸的機會,為何要放棄?且一貫也不貴。被他說動了,李百藥一大早來悲田院排了隊,才險險挂上錢浏陽的號。
一貫就可以讓太醫丞為他看診,李百藥不禁感嘆這錢花得值!
錢浏陽給他開了一個一旬的湯方療程,讓他回去先喝個幾天,然後再回來複診,到時候可能要換藥。
別說,太醫丞就是太醫丞,李百藥吃了幾天後覺得身體的确好多了,于是便在今日錢浏陽當值的時候又來到了悲田院。
李百藥已經是第三次來悲田院了,知道流程是怎麽樣的。先去挂號的地方拿了錢大夫診室的小木牌,然後到了診室後交給前面守着的護士,護士給他登記,再給他一個號碼牌。
他拿到的號碼牌上寫着一個大大的“柒”,下面還有一個小小的符號,“7”。他還好奇的去問了一下護士,7是什麽意思,護士說這是柒的另外一種寫法,是小寫,據說是從西域傳來。現在太醫院和戶部等機構裏都在用這樣的小寫數字,計算起來會更加方便。
李百藥還感嘆了一回,自己這些年沒回長安,看來很多事情都變了。
按照悲田院的規矩,要等護士叫到7號的時候他才能進錢大夫的診室,于是他便在廳堂這邊坐着,無聊的時候觀察一下前來看診的人,也挺有意思。
他發現挂了太醫的號前來看診的,和那些挂五十文號的人群是截然不同的。這裏出入的病患,顯然要更潔淨更體面,顯然都是城中大戶。再聯想到自己排隊時遇到的都是替自家主人來排隊的仆役,不由得失笑搖頭。
哎,想也知道,普通人還是看不起太醫的。
不過,這比起以前,已經好了太多太多了。李百藥覺得自己以往的一些激憤和不平之氣在這次回到長安之後都被所聞所見撫平了不少。
這時候,護士叫了:“六號,六號患者請到太醫診室看診。”
那六號患者正好坐在他的身邊不遠,是一位衣着圓領袍的男人帶着兩位侍從,和他們在一起的嬷嬷懷裏抱着一位小男孩,那小男孩臉色潮紅,看上去情況似乎不是很好。
聽到護士喊了六號之後,他們便起身往診室內走去。
依稀之中,李百藥發現那小男孩裸露的皮膚上似乎有一些紅點子。
他也沒放在心上,只想着等他們出來之後就輪到自己了。只是沒想到,接下來的事情發展讓李百藥覺得一頭霧水,一時之間竟然不知發生了什麽——
那六號患者進去後,先是聽到診室裏似乎發生了一些小小的騷動,接下來,錢太醫丞打開門,掀開簾子出來,面沉如水地對門口護士似乎說了什麽。
李百藥沒有聽清,只看到那護士的神色變得慌張起來,迅速站起來出門尋找了太醫診室這邊的護衛。
再接下來,就是那些持刀的侍衛從門口魚貫而入。
在診室中等待的人都站了起來,臉上露出愕然之色。
有人忍不住喊道:“發生了何事?”
“怎麽了這是?”
錢太醫打開診室的門,室內一陣哭聲傳來。他掃視了一眼診室,面容平靜道:“諸位,接下來恐怕要請諸位在悲田院先待上一段時間了。”
“這又是為何?”大家面面相觑。
李百藥心中忽然浮現起一陣不祥的預感,他眯起眼,心裏想着這是不是與剛進去的六號患者有關?
“太醫,到底發生了何事?您可得告訴我們!”
錢浏陽嘆一聲,在悲田院開張的時候,徐清麥曾經草拟過一兩個簡單的預案,這其中就有如果悲田院內發生時疫要如何處理的內容。
第一個就是要切斷傳染源與外界的聯系。
“很不幸運,适才有痘瘡患者來看診。”錢浏陽道,“而咱們,都成了傳染源。”
痘瘡!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劈到了所有人的頭上,大家的面色一下子變得雪白。
誰沒有聽過幾個痘瘡致死甚至滅門的故事?瘟疫就如同游蕩在民間的惡鬼一般,讓人聞之色變,避之不及,生怕被它找上門來,帶來死亡的陰影。
可現在,他們卻變成了傳染源……這個詞倒不難理解,但也更讓人恐懼。
有一位患者發出驚恐的叫聲,連聲音都尖利了幾分:“痘瘡?太醫的意思是我等都會得痘瘡?”
“只是有可能。”錢浏陽溫和道,“并不是說一定會。所以才希望大家都在悲田院待着,免得回去傳染給家人鄰裏,将疫病擴散開就不好了。”
所有人都忐忑不安。
李百藥以手扶額,苦笑不已,沒想到來悲田院複個診也能遇到這樣的事。
不過他素來豁達,當即往椅子上一坐:“也罷!錢太醫說得對,要是将疫病帶回去反倒不美。那我就在此先待着。不過,錢太醫,不知我等要在悲田院待多久?”
錢浏陽猶豫了一下:“恐怕需要一旬左右。”
這一句話又讓所有人都炸窩了。
“這麽久?!一旬?”
“那怎麽行?我在外面還有很多事情等着去處理呢!”
“不行,不行,不能這麽久!”
更有些心理素質稍微差一些的,從一開始就驚懼得在抖腿,現在被一旬的數字吓住,更是崩潰了,開始朝門外跑去:“我不要待在這裏!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被他這麽一鬧,也有人開始動搖了:“對,放我們回去!說不定在這兒待着才更容易染病!”
廳堂裏立刻喧鬧了起來。
最後是護衛們将跑到門口的那人捉了進來,扔到廳堂中間,然後又大喝一聲:“安靜!”,這兒才逐漸恢複了剛才的秩序。
錢浏陽的臉色沉了下來,看上去頗為威嚴。
所有人這才意識到,他不僅僅是一位給人看病的太醫,更是朝廷的太醫丞,正兒八經的從八品官員。若是在外面遇見,他們是要正經行禮參見的。
錢浏陽看向逃跑那人,毫不留情地罵道:“蠢貨!跑什麽跑?你若是跑了出去,将疫病傳到長安城中,你擔得起這麽大的罪責嗎?到時候恐怕就算是活下來了,也要投入诏獄!說不定還要連累家小!”
他又頓了頓,臉色溫和了些,看着衆人道:“再者,悲田院中有我們太醫院的人在,可以說整個大唐最厲害的大夫都荟聚于此,你們擔心什麽?”
李百藥哈哈一笑,配合他道:“錢太醫說得是,咱們今日在此是天意,只能自認倒黴。可偏偏是在悲田院中,卻反倒是不幸中的大幸!我不走,您就算是趕我走我也不走!想必太醫們也不會放任我們不管。”
錢浏陽對他投去贊賞的一瞥,立刻道:“自然,我們會全力阻止痘瘡的傳開,所以你們根本不用怕。”
他以為李百藥是故意這麽說和他配合,但李百藥卻是真心這麽認為的——在這兒活命的機會可比貿然回去要大多了。
于是,在有人唱白臉又有人唱紅臉的情況下,廳堂中的人終于安靜了下來,只是偶爾能聽到幾聲抽噎聲。而在太醫診室之外,整個悲田院也都運轉起來了。
在一組特定的銅鐘聲被敲響了之後,所有的正在看診的大夫和護士們都擡起了頭。
“怎麽了”
“我記得這個鐘聲,好像代表着的是……”醫學生的臉一下子白了,沖口而出,“是時疫!院內有時疫!”
這時候,從太醫診室那邊趕過來的傳信者已經将錢太醫的口信帶給了各個科室。
守護在外面的吏卒們和護衛們雖然也有些懵,但好在這些在悲田院開張前都預演過,他們迅速的抄起手中的鑼,開始游走在各個科室之間。
“院內有事,速速離開,去裏坊大門處!”
“院內有事,速速離開,去裏坊大門處!”
等候着看診的患者們一頭霧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既然吏卒們都這麽說了,他們便也只能起身往回走,然後在裏坊大門口集合。
升道坊的大門口被改造過,如今是一個小型的廣場,大家到這兒的時候卻發現裏坊的大門已經關閉了。
“現在不是關門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
“為何要讓我等來此?”
好在,這些百姓們平時逆來順受慣了,他們是順從的,雖然心中有着疑惑但也在廣場處等候了小半個時辰。然後,他們開始變得越來越不安。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就是!難道就讓我們一直在這兒等着嗎?要不就讓我們回去,要不就讓我們去看病!”
旁邊的吏卒顯然也有些慌亂了,不知該如何是好。
緊張的氛圍籠罩了整個升道坊,情勢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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