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ta-ad-slot="6549521856"</ins
第87章
興道坊的大門出來,就是朱雀大街,它是整個長安城的中軸線,将長安分為東西兩半,朱雀門橫跨于大街之上。不過,普通老百姓只能去到朱雀門往南的街道部分,跨過朱雀門便進入到了皇城的範圍內。
內侍向把守朱雀門的羽林衛出示了腰牌,衛兵一揮手便放他們進去了。
通過朱雀門洞之後,豁然開朗,街道寬闊,兩邊高牆豎立,布局嚴謹,顯出皇家氣派。但這裏還不是宮殿,而只是皇城,是六部還有軍衛們以及其他一些機構辦公的場所。穿過這座皇城,看到了承天門,這才真正來到了太極宮。
太極宮的守衛要比皇城嚴密得多,即使驗過了腰牌還要确保他們的身上沒有攜帶武器,确認之後才讓他們進去。
周自衡和徐清麥當然想要好好的看一看這座消失在歷史上的宮殿,但是第一次前來還是需要謹慎一點,因此并沒有四處張望。但偶爾的一瞥,已經足夠讓兩人震驚。它的規模宏大,莊重典雅,更甚于後世的紫禁城。
宮牆連綿,根本看不到盡頭。
內侍帶着他們去了東宮,李世民現在依然還在這裏辦公和居住。原本是皇帝居住的太極宮,則依然被李淵住着。
“您随我去見陛下,”內侍對周自衡道,“至于徐娘子,自會有宮女帶她去皇後所在的宜春宮。”
早有等候在這裏的宮女盈盈上前,對着徐四娘福了一福:“徐娘子請随我來,娘娘等你已久。”
周自衡擔心的看着她,用眼神問她有沒有問題,徐清麥颔首,輕輕的捏了捏他的手,自己跟着宮女朝宜春宮走去。
周自衡站在原地,等她走遠後才收回視線,對着內侍笑了笑:
“公公見笑了,走吧。”
“周錄事伉俪情深,讓人羨慕。”內侍溫和道,“随我走這邊。”
他帶着周自衡去了麗正殿,這是東宮的主殿,兩排穿着鐵灰色盔甲的衛兵在檐下一字排開,手裏持着的戟閃着森嚴的寒光。又有一隊內侍站在旁邊,等待着随時被召喚,他們身姿沉默,在高大的殿堂下更顯得渺小,寬大的袖袍在風中瑟瑟抖動,成為了這裏唯一可以擁有一線自由的物件。
周自衡低垂下眼,體會到了什麽叫做皇家威儀。
李世民正在這裏和一些心腹大臣議事,門口守着的太監傳訊進去,很快就又出來了,笑容滿面:“周錄事,陛下讓你即刻進去。”
他立刻整理了一下衣袍,穿過衛兵,跨過門檻,進入了麗正殿。
“臣,司農寺下轄潤州屯錄事周純周自衡,見過陛下!”
他雙手向前,彎下腰來,行了一個無比标準的拜禮,這一刻,周自衡無比慶幸大唐觐見皇帝并不用下跪。只有在祭祀時,皇帝代表上天,才需要行三叩九拜的大禮。
很快,他就聽到一個沉穩但是年輕的聲音傳來,那聲音還帶着些好奇與笑意:
“起來吧。”
周自衡擡起頭,內心不免激動之情,但面上仍舊強裝鎮定從容的看向坐在寬大主位上的那個穿着明黃色圓領袍衫的男人。他大概三十歲左右的年紀,看上去雄姿英俊,儀表非凡,尤其是一雙鳳目中神光熠熠,雖然只是閑适的坐着,但宛如收斂起了利爪的猛虎,身上威儀讓人不由自主的就想要臣服。
周自衡一下子就明白了為什麽李世民被打壓這麽多年,他身邊的謀士與武将們依然不離不棄。
至于兩側坐着的那幾位……那個頭戴氈帽,面容陰沉,頭發還有些卷曲的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長孫無忌;而那個胖胖的臉上挂着和氣笑容的應該是房玄齡;房玄齡旁邊那位瘦弱的可能是杜如晦?
他還看到了許久未見的魏徵,魏徵對他露出淡淡的微笑。
李世民的鳳目看了過來,周自衡立刻低垂下眼去。
嗯,也不能一直盯着看……
“周十三,朕總算是見到你了,”李世民爽朗的笑起來,十分親和,“這些時日,朕從不同人的口中都聽到對你的描述,于是便也在想你會是什麽模樣,沒想到,你卻不像是我想象中的那樣。”
他帶着些好奇:“你看上去和長安城中那些舞文弄墨的書生們并無二樣,怎的卻如此深谙農桑稼穑之道?”
周自衡原以為他會開始問工作相關,沒想到他不按常理出牌,一開始就問這個問題。
好在他早有準備,恭謹道:“微臣小時候也學過一些農事,對其頗感興趣。去到潤州屯之後,一開始也曾唉聲嘆氣,頹廢許久。後來才想明白農事才是百姓安居樂業的基礎,才重新的振作起來
“至于深谙,微臣不過是看了幾本農書,學到了一些知識,并且能夠将其和實際結合起來而已。”
李世民挑起眉:“看了幾本農書就能夠超越種田幾十年的老農?讓整個潤州屯的糧食産量提升了三分之一多?那朕是不是應該給所有屯都發幾本農書下去?”
周自衡從容道:“陛下,農書是對過往經驗的總結和歸納,是重要的學問。但是它只是理論性的,應用到實際卻還需要因地制宜,每一個地方的土壤和天氣、水文都不一樣,如果生搬硬套那必然會造成嚴重後果。潤州屯的糧食增産是天時地利人和的産物,缺一不可,并非臣一人之功。”
李世民輕笑:“倒也謙虛。”
他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可沒有那麽謙虛。
周自衡狀似腼腆的笑了笑:“微臣當時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所以才打算拿甲字屯作為試驗田。如果甲字屯成功了,才能将這些總結出來的經驗推廣到其他地方。”
他又解釋了一下何為試驗田。
長孫無忌皺眉:“可你自己說每一個地方的土壤與天氣水文都不一樣,那甲字屯的經驗豈不是也只适合甲字屯?”
周自衡道:“細微的差異可以忽略,只需按照大的氣候和水文上來劃分。事實上,臣認為甲字屯的經驗,在江南一地都可以通用。”
若不是怕過于驚世駭俗,他都想讓他們拿張輿圖來,好好的給他們講一講地理劃分。
一旁的房玄齡忽然問道:“可若是甲字屯失敗了呢?”
“那自然是回看這個過程中到底是哪裏發生了錯誤,然後重新再來。”周自衡不假思索的道,“魏左丞應該見過我讓那些屯戶們做的每日記錄,正是為了方便時時往回看,為下一次的改進做基礎準備。”
魏徵現在已經是尚書左丞。
他對着李世民點了點頭:“的确,當時臣還覺得有些訝異,連每日氣候如何,澆了多少水都需要詳細記錄在案是否過于繁瑣麻煩。”
李世民也覺得訝異,沒想到他這地居然種得這麽細致。
周自衡笑道:“這就是試驗田的意義所在了。”
他将自己當時對試驗田的一些設置娓娓道來,忽然就理會了之前徐清麥和自己說過的話——她從姑蘇回來後,說與名醫們談醫論道就像是畢業答辯,他現在感覺就是如此。
好在,這“畢業論文”的确是他親手所寫,無論對方提什麽刁鑽的問題,他都能回答得出,而且邏輯嚴密。
聽到後面的時候,李世民的眼中已經帶上了贊賞之色。
“橘生南方則為橘,橘生于北方則為枳。”他對房玄齡等感嘆道,“種田如此,其實朝廷的政令又何嘗不是如此……”
如今,他倒是完全認同周自衡所說的“農學也是一門學問”這個觀點了。
李世民敲了敲自己案幾上擺放着的那一堆奏折,這些都是之前潤州屯上報來的公文,以及魏徵當時在江寧縣“調研”後寫下的文章。
他沉吟了一下,問道:“周十三,你對江南怎麽看?”
周自衡心中思忖皇帝是要問江南的農事怎麽樣還是問江南怎麽樣?這兩者之間的區別可大了。不過,他覺得自己現如今還是不要貿然的指點江山,便老實的從農業的角度來回答:
“江南之地,現在還沒有大面積開發,不過微臣覺得,若是能夠勤修水利,圍墾造田,不出十年,它必然會成為膏腴之地,天下糧倉!”
李世民有些動容:“天下糧倉?”
這是讓每一個皇帝都會在意的字眼。如今的天下糧倉是和河東和山東之地,這也是為什麽這兩地的士族地位高,被争相拉攏。他們手中有糧,自然就有人!
可如今,一個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站在他面前對他斷言,大唐将會再多一個天下糧倉!
他眯起眼:“此話怎講?”
“陛下,這恐怕要從氣候與五谷之間的關系講起……”周自衡道,“說來就話長了。”
李世民瞅他一眼,笑了起來,對旁邊內侍道:“來,給周錄事搬個坐席,讓他坐下慢慢說。”
周自衡瞪大眼睛:“陛下,我可不是這個意思。”
他是怕他們沒那個耐心在這兒聽他科普,其實順便也試探一下如今大唐的上層們對農業的重視程度。
“朕讓你坐你就坐,無需忸怩。”李世民揮了揮手。
房玄齡等人此時也都坐着,周自衡看了看,謝恩之後便也坦然受之。
“如今我大唐主要是種麥與粟,水稻集中在南方。這是由于水稻喜熱喜水,”他侃侃而談,“而江南一帶正好滿足了這個要求。如今江南一帶有些田莊裏實行稻麥複種。”
魏徵:“何為稻麥複種?”
周自衡愣了一瞬,之前他給他解釋過呀,但他很快明白過來,這是魏徵讓他解釋給其他人聽呢。
“稻麥複種指的是水稻收完之後,還可以在地裏種一茬冬小麥,這樣可以多收糧食也不至于讓地荒廢。”周自衡道,“但小麥與水稻所适應的土壤和環境并不相同。所以微臣覺得可以改為雙季稻!”
這次不用等到魏徵開口,李世民主動問:“何為雙季稻?”
“雙季稻為早稻和晚稻。三月底四月初播早稻,七月初就可以收割,立秋前播晚稻,十一月底左右收割。一年雙季,故名雙季稻!
“若是再往南一些,在嶺南甚至是瓊州、安南等地,氣候炎熱、土地肥沃,水稻一年甚至可以收三季!”
所以後世很多農學試驗田都在海南,就是因為項目速度進展更快。
李世民的眼中閃着光,喃喃道:“嶺南……”
在武德五年的時候,李靖與李孝恭出征嶺南,嶺南二十州在冼夫人的後代馮盎的率領下歸于大唐。世人道嶺南多瘴氣,遍地蛇鼠蟲蟻,卻沒想到竟然還是塊種稻的好地方?
還有安南,他本來不怎麽重視那地方的,覺得不過是邊陲之地……
“三季!”杜如晦驚訝的挑眉,“那豈不是每年的糧食收成可以翻上三番!”
“不能這麽算,”周自衡忙道,“單季稻的畝産會高于雙季稻,但是總量肯定是後者更高。”
其他人也紛紛提出自己的疑問,周自衡從容應對。這些在場的朝臣們竟然有一種錯覺,此刻站在他們面前的并不是一個年輕人,而是一個有着十幾年經驗的學者甚至是管理者。
聽完後,李世民打開魏徵的那份案卷,犀利的眼睛看着他:“你曾與魏卿算過一次賬,算江南一帶每個人的口糧,得出的結論是即使增産,也不過是堪堪果腹……”
這份奏折曾經給他帶來極大的震驚,他從未這樣仔細清晰去算過一個普通的家庭的吃穿用度。當這些變成數字之後,壓力感似乎一下子就變得清晰了。
然後,給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覺得糧食成為了懸在自己腦袋上的一柄利劍!如此大的糧食缺口,他真的能在這樣的局勢下帶領着整個大唐的老百姓走入安居樂業的新生活?
可以嗎?真的可以嗎?
那兩日,李世民都沒怎麽睡好覺。
于是,他此刻終于可以問周自衡:“可如今,周十三,你覺得江南有望在十年內成為天下糧倉?”
他的眼神中帶着微微的壓迫感。
周自衡一驚。
魏徵搶在周自衡回答之前開口,不認同的道:“陛下!”
周自衡回過一點味來了,這是打算讓他簽軍令狀?
他站直身子,眼神不懼的看過去,竟然在李世民的這種注視下沒有躲閃。
“陛下,這只是個基于現實而做出來的計劃。但是計劃達成與否,還要看很多因素。可如果連計劃都沒有,那就永遠都別想要達成。”
傻了才會應承下來。
不過周自衡的這個回答也算是回答得不卑不亢,李世民聽了後哈哈大笑起來,殿中的那種壓迫感似乎也一掃而空了。
周自衡心中暗想,不愧是親率數十萬大軍打下大唐半壁江山的人,氣勢就是不一樣。
“魏卿,你何苦擔心他?這小子實際上滑頭得很。”李世民挑起眉來,整個人又恢複了剛才的放松姿态,他懶懶的道,“周十三,你剛才若是一口應承下來,我倒覺得你不過如此。”
年輕人,沒有被沖昏頭腦,很好。
他沒有再往下說,反倒換了個話題,饒有興趣的看着他:“從江東犁到增産,你算是立了一件大功,便是讓朕如漢武帝一般提拔你做治粟都尉,便也可以了。不過朕還想要問你一句,你自己,是想繼續待在司農寺還是進六部?”
這話問得和崔善為一樣,但是份量卻又要重上許多。
但周自衡依然想也不想的道:“回陛下,微臣還是想要回江南去,去做完那些未竟之事。”
他這話說出來,明顯感覺場中氛圍變得有點詭異,然後就聽到皇帝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李世民看向魏徵:“果然被魏卿猜對了,這一局是朕輸了。”
魏徵笑而不語。
周自衡這才知道原來他們在自己來之前就曾經探讨過這個問題,魏徵說此子必然會想要回江南,李世民不信,覺得他肯定更願意留在長安。兩個便打了個賭,沒有賭注那種。
他很無語:……
李世民雖然輸了,但是心情卻頗為愉悅:“似你這樣的年輕人有目标是很難得的一件事情。既然你自己有了決斷,好,那朕便放你回江南去。
他意味深長的道:“朕等着你給大唐再造一個天下糧倉!”
“不過,”他補上一句,“也別太早回去,明年開春再走吧,也不耽誤農時。”
他少年的時候也喜歡鬥雞走狗,最愛的事情就是結交天下英豪。如今看到周自衡這樣的少年英才,心生歡喜,便想要多留他一留。
旁邊的幾位都是跟着他打天下的老臣,知道自家這位陛下這是起了愛才之心,看來這周十三郎是真的入了他的眼了。
果然,待到周自衡離開殿中後,李世民便對房玄齡等人嘆道:“此子頭腦清晰,條理分明,言之有物,只放在司農寺似乎有點可惜了……”
有的人口才了得,會講,但是真正做起事來一塌糊塗。而周十三此人,先是做事漂亮,然後才是口才,這也讓李世民和衆人更高看了他一眼。
房玄齡點點頭,略微有那麽些可惜:“我與杜尚書身邊就很需要這樣的幫手。”
他現在與杜如晦一起,為大唐制定各項規章禮儀,小到各級亭臺樓閣的規制,大到法令制度,繁瑣事情無數。身邊也聚攏了許多有才能的人作為助手,但房玄齡覺得,以周自衡的腦子,即使是在這群人中也是佼佼者。
杜如晦也沉默的點了點頭,兩人一起看向李世民,似乎是責怪他答應得太早了。
李世民:“……農事也是極重要的。”
不過他同樣覺得可惜,又猶豫了一下:“要不,還是把他調回到長安?在中書省當個主事也不錯嘛。”
中書省的主事是從八品,雖然從品級來說只比周自衡現在的錄事職位高了一級,但中書省是朝廷的中樞部門,最接近政令和皇帝的地方,地位不可同日而語!
房玄齡與杜如晦表示沒意見。
“君無戲言!陛下豈可朝令夕改!”魏徵不滿的道:“而且,周十三郎還是太年輕了,在地方裏歷練幾年可以讓他更好的成長。”
長孫無忌則以自己一貫冷淡的态度道:“陛下,天下哪有兩全其美的事?等幾年,正好看看這位周十三郎是口出狂言之輩還是真的胸有丘壑。”
李世民只能嘆息一聲:“那就這樣吧.”
“但該給的封賞還是得給。”他轉向房玄齡,“你先想想,要給他什麽樣的官職和賞賜,拟好了朕再看看。”
“是。”
周自衡出了麗正殿之後并沒有立刻離開,內侍囑咐他在偏殿中等待徐清麥。
在他觐見李世民的同時,徐清麥也在宮女的帶領下,來到了宜春宮,見到了那位歷史上有名的賢後,長孫皇後。
那是一位溫婉大氣的美人,但是卻并不怯弱,眼神沉靜,透露出包容。
她看上去并不盛氣淩人,反倒很親切的道:“這段時間我聽了你的許多故事,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年輕的一位娘子。真是讓人難以想象。”
她看出了徐清麥有些緊張,拍了拍她的手:“咱們坐下來說說話。待會兒,或許還得請你給我看看診呢。”
徐清麥一聽這話,還真的就不緊張了。
對啊,就當成是對病患的診前聊天就好了嘛。而且,長孫氏的笑容真的很溫和,屬于一看就知道她脾氣肯定很好,絕對不是裝出來的那種。
兩人聊了聊江南的風土人情,這個話題徐清麥這幾天很熟悉,信手拈來,氛圍一下子就輕松起來。
長孫氏問她是否真的給人取了腸和膽,徐清麥便認真的給她講了自己做過的幾個具有代表性的手術。她有意将情節講得跌宕起伏,聽得長孫氏和幾位大宮女心情也跟着起伏,十分入迷,連李承乾什麽時候走了進來都不知道。
這會兒,徐清麥正講到顧三娘子——當然她掩去了具體姓名——手術中心髒忽然停止跳動的那個情節,李承乾忽然出聲問道:“心髒停止跳動之後真的還能救活嗎?”
徐清麥好奇的看着這個只有七八歲大小卻努力裝出大人模樣的小正太。
長孫氏笑眯眯的召喚李承乾到自己跟前來:“你來了怎麽不招呼一聲,将母親都吓着了。”
徐清麥這才意識到這位就是太子,連忙見禮。
李承乾一本正經的道:“平身吧。徐娘子,孤剛才問你話呢。”
他自從當上了太子之後,便很沉迷于自稱“孤”的這個游戲,覺得自己真的像是個大人了。
“如果時間短的話是可以救回來的。”徐清麥溫和的道,“我們師門中有一項急救措施叫做心肺複蘇,針對的就是這種情況,曾經活人無數。而且即使是普通人也都能學得會。”
“普通人”長孫氏聽得震動道:“若真是普通人也能學會這樣的神術,豈不是可以救下很多原本命不該絕的人?”
李承乾一幅“我看透你了”的表情道:“但是,這想必是徐娘子師門中的不傳之秘,我猜對了嗎?”
徐清麥笑起來:“并不是,我師門中并沒有什麽不傳之密。其實如皇後所言,我更希望這樣的方法能被更多的人所掌握。”
“既然提到了徐娘子的師門,”長孫氏好奇的道,“我知道許多的醫者最需要的就是經驗與時間,許多人終其一生可能都無法成為名醫,但是徐娘子這麽年輕,卻已經名震江南,而且似乎你學醫的時間并不長?這和你們師門獨特的醫術有關系嗎?”
“回皇後娘娘的話,”徐清麥恭謹的道,“學醫的确是個漫長的過程,甚至是終其一生都不敢說已經學完。即使是我的師門也無法将這個過程縮短,但民女卻又有所不同……”
她抿了抿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在第一次接觸到這些知識的時候就覺得似乎天生就能明白它們,它們就在我的腦子裏……”
徐清麥露出一副腼腆的神色,心裏卻着實覺得有些尴尬——要冒充天才了呢。這也是她和周自衡之前就商議好的,與其被人懷疑來懷疑去,不如索性就給自己立一個“奇人異士”的天才人設,否則真的很難将她的求學故事圓過去。
徐清麥此刻頗有一種自己在招搖撞騙的感覺。
“生而知之嗎?”但長孫氏卻似乎接受良好,驚訝的道,“我聽聞佛教中有一個說法,叫宿慧。《鸩摩羅多》中說,尊者闍夜多在某一個晚上忽然就領會到了上天的旨意,從而頓悟,即發宿慧,懇求出家。或許,徐娘子你也是這樣的情況。①
“這是你的機緣。”
徐清麥感動極了,她沒想到長孫氏還能給自己找出來這麽一個小故事作為佐證。
她微笑道:“民女也認為這正是我的機緣。”
倒是旁邊的小正太李承乾,用懷疑的目光看着她,似乎不太相信她就是佛教故事裏說的“宿慧者”,他也不信一個人心髒停止跳動了之後還能活。他覺得這個女人更像是小太監們和他說過的江湖術士,正在哄騙自己的母後。
不過,他似乎還沒有找到可以掀開她的真面目的證據與漏洞。
李承乾陷入到了苦惱當中。
長孫氏和徐清麥又聊了一會兒,長孫氏問她之後有什麽打算。
徐清麥道:“目前還沒有完全想好。但可能是和之前在江寧縣一樣,找個醫館,每旬抽出五六天的時間去坐診,然後剩下的就是教導學生。”
“錢浏陽錢太醫曾經向我推薦過你,”長孫氏笑道,“你知道,如今宮中很缺你這樣醫術高明的女醫。若是你有意……”
“民女十分榮幸,只是……”徐清麥連忙道,然後将之前與錢浏陽也說過的話又委婉的對着長孫皇後說了一遍。
長孫皇後表示理解,嘆了一聲:“之前孫思邈孫仙長也是這樣拒絕征召的,你們吶,都是一樣的人,以百姓為重,這樣也很好。”
李承乾:……她肯定是擔心進了太醫院後被人戳穿騙局所以才不去的!
這時候,殿外傳來了男人的聲音:“莫非朕的皇宮以及朝廷百官們還不夠讓你來精進醫術?”
進來的人穿着明黃色的常服,單看衣服顏色徐清麥就知道是誰,她心裏咯噔一聲,立刻向這位大唐的白月光,千古一帝拜了下來。
“平身吧。”李世民坐在主位上,李承乾眼睛一亮,立刻跑到了自己父皇的身邊。
“徐氏,你和周十三郎不愧是一家人。”李世民的聲音聽不出喜怒,讓徐清麥懸起了心,“他拒絕了朕的挽留,非要回江南。你卻拒絕了皇後,不去太醫院。”
他輕哼了兩聲。
這位全天下最有權勢也最尊貴的人似乎很不滿。
徐清麥很快就意識到這一點,她低下了頭,心重重的跳了一下,感覺到自己的手心有些出汗。
不過歷史上的李世民并不是脾氣暴虐之人,這讓徐清麥冷靜了下來。
她擡起頭,言語流利的解釋道:“并非民女故作清高,而是身為大夫最重要的就是經驗,尤其是民女這樣專精手術的大夫,手術量只要一下來,立刻就會覺得生疏不少。這和練習弓箭練習武術是一樣的道理。”
外科醫生看天賦,但也絕對看後天的努力。
所以,系統的虛拟手術室真的提供給了她很大的幫助。不然就按照她在古代的這個手術量,遲早得廢。
這時候,她聽到長孫氏笑道:“陛下,您就別吓唬她了。”
李世民笑起來,聲音裏哪還有半分不滿。他看向徐清麥,無辜的對長孫氏道:“我說她和周十三是一家人可真沒說錯。”
竟然是故意吓唬她,徐清麥松了一口氣,但同時也很無語,然後又覺得有些好笑。
原來李世民竟然是這樣會和臣子開玩笑的人啊……
“你和周十三都心系百姓,朕自然也不攔着。大唐多一些你們這樣的人才好。”李世民道,“不過,有的時候還需要顧全大局。”
徐清麥恭謹的道:“若是朝廷有需要,民女必當盡心竭力。”
言下之意,要是宮妃們和百官們有什麽需要她來看病的,盡管來喊就是。
李世民滿意的點點頭,這次揮了揮手:“去吧,周十三正在麗正殿等着你。”
徐清麥告退後,他問長孫氏:“如何?”
長孫氏回想一下,微笑道:“并非那等只知誇誇其談的人,談吐間反倒是很嚴謹。臣妾覺得可信。”
李世民:“可有讓她與你看診?”
長孫無忌一拍手,懊惱的道:“聽故事聽得太入迷,竟然忘記了。”
“你啊你……”
李世民搖頭失笑,剛想說什麽,就聽到自己兒子大聲道:“兒臣覺得這徐四娘就是個騙子,江湖術士!”
李承乾氣鼓鼓的,父皇和母後為什麽都沒有發現真相?
“噢?你發現了什麽?”李世民饒有興趣的問。
李承乾:“哪有人心髒都停止跳動了還會活過來?這不是巫術嗎?可父皇你也說過了,巫并不可信。”
“巫的确不可信,但有的時候卻很好用。”李世民意味深長,看着他的眼睛道,“你現在還小,看過的東西還不多。這世界上,奇人異士非常多。而或許将來有一天,他們都會雲集在你的面前。到時候,你要挑選對自己有用的,而不是僅僅只挑選真實的。
“當然,父皇并不是說徐四娘就不真實,她是不是騙子,或許要你自己去發現去觀察……”
李世民諄諄教誨,李承乾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好了,去吃糕點吧。”長孫氏拍了拍他的頭,将他支走了,然後問李世民道:“那姐姐那裏……”
李世民的三姐平陽公主,是一位巾帼英豪,在李淵最開始起義的時候,她率兵立下極大的戰功。可惜,後來在戰場上受了傷,加上種種原因,一直纏綿病榻。今日長孫氏召徐清麥入宮,其實便是想看看她,探探虛實,看看其人,如果可以的話便讓她去給平陽公主看病。
“既然你覺得可信,那就讓她去姐姐府上走一趟吧。”李世民沉吟道,“她的醫術與衆不同,說不定真能出現什麽新的轉機。”
長孫氏應下:“臣妾明白了。”
李世民忽然一拍腦袋:“朕也忘了一件事!”
長孫氏好奇的問:“何事?”
“寒玉漿啊!”李世民痛心疾首,“朕竟然忘記了問周十三,有沒有多帶幾壇寒玉漿!”
他可是惦記許久了。
長孫氏笑道:“看來并不是臣妾一人沉迷于聽故事。”
李世民懊惱的道:“等下次見了周十三,一定讓他給朕補上。”
兩人正在這邊閑話時,卻看到麗正殿的值守太監匆匆趕來,寬大的袖袍被風吹得鼓蕩不已,甚至是連禮儀都顧不上了。
李世民不悅的道:“何事如此驚惶?!”
“陛下,有緊急軍情!”值守太監被呵斥也顧不上害怕,聲音因為焦急而顯得更加尖利,“突厥已經大軍南下,到達泾州了!”
不能怪值守太監急,泾州離長安實在是太近了,兩百公裏不到的距離,急行軍不過幾日功夫就能到。
李世民騰地站了起來,面容沉下,一雙鳳目眯起,又驚又怒:
“突厥!”
好不容易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剛回到家的朝廷重臣們一下子就又被叫了回去,而這次雲集在麗正殿的還有各大武将們。長安城的上方又籠罩上了一層厚厚的烏雲。
“蕭關!蕭關的人呢,都死了嗎?!”程知節的大喉嚨嚷嚷道,“要進泾州,必須先過蕭關,天節軍兩萬人駐守在那兒!難不成突厥能夠一夜之間神不知鬼不覺的将他們全滅!”
大家也都覺得不理解,怎麽着他們收到的也應該是蕭關的求援信啊!
就在大家紛紛猜測蕭關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時,依舊戴着氈帽的長孫無忌忽然道:“你們別忘了,李藝當時和隐太子來往密切,而且曾與陛下有隙!”
李藝就是蕭關的鎮守将領。
他這番冰冷的話說出來,所有人都頓了一下。
“國舅是覺得,李藝叛變了?”尚書右仆射封德彜悚然道。
長孫無忌:“我只是提供了一種猜想。”
但這個猜想在所有人的心中都投上了一層陰影。李藝如果真的投敵,那對大唐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而且,突厥兵強馬壯,已經臨近長安,這眼看又是一場大戰。
蕭瑀問:“泾州的守軍可能抵擋一陣?”
“從泾州到長安兩百裏,五處防線,但沒一個能抵擋得住突厥的進攻。”李世民冷靜的回答了他,“七日!七日,突厥必到長安城下。”
他環視了一下四周:“衆卿如何看?是戰還是退?!”
麗正殿中開始争吵起來,有人覺得要迅速備戰,有人覺得突厥勢大,要退到洛陽去徐徐圖之。李世民冷眼看着殿中官員們的激烈争論,胸中燃燒着一團火焰。
難道他付出這麽大代價得來的皇位竟然就這樣失去?
自己馳騁天下這麽多年,結果竟然被突厥打到了老家,馬上就來到長安城下,簡直是奇恥大辱!
李世民從王座上站了起來,所有人都停下來。
“既然突厥要戰,那便戰!”他揚起下巴,有着睥睨天下的姿态,“朕親自去會會他!”
皇城中的陰翳還沒有擴散到整個長安城。
在興道坊的周宅,徐清麥和周自衡正在正院,周禮與周義兩兄弟,還有柳氏孔氏,以及周十三的幾位兄長們都在。
柳氏繞着徐清麥轉了好幾圈,眼神中帶着十分的疑惑與五分的茫然:自己這看不上的兒媳婦,怎麽就一下子變成神醫還被皇後召見了呢……
<span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