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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此時的周宅,宅門緊閉,門口已經圍了一圈人,就連附近的住戶都悄悄的把門給打開了,好奇的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順便也警戒着提防有意外發生。
這麽多人,自然不都是從楚巫那兒過來的。
王林和楚巫的幾個徒弟一起擡着重病的王樹,進城後特意從最熱鬧的城北城西過,這才到了城南的周宅。這一下,城中人都知道他們要去城南找那位正被大家熱議的女神仙來求醫了。
跟在他們隊伍後面等着看熱鬧的人也就越來越多。
甚至,連城北的那幾家酒坊和食肆裏讨論的話題也都是這個,甚至有人特意給了賞錢差店中小二去打探消息,勢必是要趕上這一場熱鬧,吃上最新鮮的瓜。
至于瓜主自個兒的苦難心酸,那就只能自己體會了。
這會兒,重病的王樹正躺在門板上,面如金紙,時不時的呻吟一聲,但氣若游絲,已經沒有力氣了,看上去異常的虛弱。
人群中有有經驗的老者,一看就默默的搖頭。
“看上去快要不行了……估計撐不了多久了,最多兩天。”
“我認識,是城外住着的王樹和王林兩兄弟。奇怪,王樹我前幾天還見過,當時看着人還好好的啊,怎麽一下子就不行了?”
這樣的竊竊私語傳入了王樹的妻子張氏耳中,她渾渾噩噩的想,對啊!孩兒他阿耶平時都很健壯,怎麽忽然一下子說是腹痛然後就倒下成這樣了呢?必然是招惹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王林說這裏住着個女神仙,可以救孩兒他阿耶……
張氏的身體迸發出一股勇氣,她重重的把頭磕到了地上,如泣血杜鵑一般哀嚎出聲:
“女神仙,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孩兒他阿耶吧!他還年輕,他還年輕啊!”
她哐哐的往地上磕頭,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幾歲的小男孩還不懂事,只是朦朦胧胧的知道自己父親生了病,不是很好,此刻又被母親吓到了,開始哇哇大哭,也跟着母親一起往地上磕頭。小孩子皮膚柔嫩,沒幾下,額頭上就有了血珠。
圍觀的人群開始有些不忍。
浪蕩子王林無奈,也只能跟着磕下去,心中卻重重的哼了一聲,罵自己嫂子真是給自個兒找事兒,就不能只是安靜的跪着嗎?
這邊鋪的可是石板路!
額頭痛的時候,他想起了楚巫和自己的對話。
楚巫對他道:“你去城南周宅,央求裏面住着的女人救你兄長,她姓徐。”
王林有點迷茫:“她能救我兄長?”
若是被她給救活了那不就完了?
楚巫一眼就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冷笑道:“你兄長的病是腸子壞了,除非把他的肚子剖開把他的腸子治好,否則誰也救不了他。”
王林:“那我去幹嘛?”
楚巫意味深長:“如果你的兄長死在了周家,那你就鬧,使勁鬧,說是徐氏治死了他,讓周家賠你一筆錢。”
王林問:“那……如果她不救呢?”
楚巫:“那你就擡着你兄長在周家門外等,她要是趕你們走,那就去巷子口等。等到他死在那兒為止。”
王林明白了他的意思。到時候誰都會知道,住在城南的女神仙見死不救,或者是本事不夠。
楚巫湊近他,聲音陰冷如蛇:“只要你能做到,就算是周家不給,我也會給你一筆錢,足夠你去賭坊逍遙。”
這句話促使王林下了決心。
這會兒,王林記起了楚巫的話,頭猛然擡起來,大聲喊了起來:
“徐娘子,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徐娘子,你不是女神仙嗎?怎麽也這麽狠心!就眼睜睜的看着我兄長去死嗎?”
“徐娘子,快出來看我兄長一眼吧!”
一聲聲徐娘子,叫得滲人。
人群中也有人附和:
“是啊,不是說女神仙嗎?怎麽見死不救?”
“莫不是怕了吧?”
“看來也沒有傳聞中那麽厲害嘛。”
王林知道,這些都是楚巫混在人群中的徒弟。
人群也被他們的話語煽動得開始騷動起來,那母子倆不停磕頭的場景實在是有些慘,有人不滿的嘀咕:“這都不開門,心也太狠了吧。”
就在這時,一道清亮的聲音從人群外傳來:
“若是要求醫,為何不去知春堂卻要來我家宅外擺出如此陣仗?”
大家紛紛望去,只見一位頭戴帷帽的貌美女郎站在那兒,她長長的月眉向上挑起,飛入鬓角之中,原本柔美的臉此刻卻面籠寒霜,讓她顯得頗具威嚴,竟讓人不敢直視。
“是徐娘子!”
“徐神仙!”
人群自覺的向兩邊分開,徐清麥帶着跟她前來的劉若賢從中間走過,終于來到了前面。當她看到張氏和孩子的時候,眉頭皺得緊緊的,臉色更黑了,心中的怒氣卻消解了幾分。
“這是幹什麽?”
張氏撲到她裙下:“女神仙,求求你救救他,救救孩兒他阿耶!”
劉若賢趕緊去拉兩人起來。
徐清麥的眼神在張氏和王樹、王林之間巡視了一圈,一下子就揪出眼神游移的王林,冷聲道:“你,先回答我剛剛的問題。”
王林身上一哆嗦,看到人群中有人暗暗的指了指自己躺在地上的兄長,便又鼓起了勇氣:“徐娘子,難道不應該先搶救我的兄長嗎?”
他想嚎兩聲博取一下大家的同情,結果被徐清麥冷笑一聲給噎回來了。
“放心,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
系統都還沒發警告呢。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別妄圖轉移注意力。”徐清麥轉身對着大家道,“江寧縣知道我認識我的人都清楚,如果要找我看診那就去知春堂。而你們卻大張旗鼓的帶人到了我家門口。是誰告訴你我家住這兒的?”
她很生氣。
在看到這麽多人圍着自己家,然後還讓病人躺在窄窄的門板上放那兒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血壓都高了不少——這要再多一條白底黑字的橫幅,幾乎就可以複刻後世那些堵住醫院門口的專業醫鬧了!
王林沒想到這小娘子氣勢那麽盛,一下子詞窮:“我們也是無意間打聽到的……”
這時候,周宅一直關着的門開了,阿軟從裏面跑了出來,一溜煙兒的跑到了徐清麥的旁邊:“娘子!”
“家裏沒事吧?”
“沒事,薛叔一看到這麽多人立刻就把門全關了。”阿軟緊張的瞪了他們一眼,“現在薛叔和薛嬸在陪小娘子玩耍。”
徐清麥這才松了口氣,還好現在家裏多了兩個人。要是只有阿軟一人在家陪着周天涯,兩個小姑娘,她都不敢想象她們會有多害怕。
于是,就更憤怒了。
“這就是你們求我看病的誠意?帶着一群人來逼門嗎?!”
張氏生怕自己的行為惹惱了她,慌忙解釋:“女神仙,我們不是故意的,只是聽有人說你能救他……”她語無倫次,說着說着将小孩拉了過來,“快,求求女神仙,救你阿耶。”
徐清麥看着小男孩已經磕出血的額頭,只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長長的舒出口氣。
她不傻,眼下這場面還有王林的反應,讓她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從中煽動。
只是,幕後人的目的在哪裏?
想讓她救這人?那很簡單啊,老老實實的來知春堂求醫就好了。徐清麥否決掉這一項。
想做醫鬧?想讓她救不了這人,或者是篤定她救不了這人,然後想讓她出點血或者是讓打擊打擊她的勢頭?見多了後世醫鬧騷操作的徐清麥覺得自己可能猜中了幕後人的心思。
那麽,這個人也就呼之即出了。
楚巫!
局是真的,病人也是真的。
救還是不救?
徐清麥看着目光閃爍的王林,苦苦哀求的張氏和一臉惶恐的小男孩,又看看躺在門板上蜷縮着疼痛不堪已經開始似乎出現了一點點意識不清,情況越來越危急的病人。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
不管如何,她沒辦法做到一個病人躺在自己面前,而她視而不見。
“諸位鄉親父老,”徐清麥讓阿軟和劉若賢拖起跪在地上的兩人,轉向圍觀的人群大聲道:“我不是什麽女神仙,只是位大夫。大夫懸壺濟世,治病救人本是本分,只是如何救,救不救得回卻也要看天意。
“另外,既然要我救人,那就坦坦蕩蕩、客客氣氣的來知春堂求醫,而不是帶着一大批人圍住我的家門口!我家中尚有不滿周歲的小兒,若是被你們吓到,那算誰的?你們這是要求醫還是要鬧事?”
她的眼神掃過人群之中,幾個心裏有鬼的都忍不住低下了頭。
張氏也反應過來是自己糊塗了,羞愧之極。王林沒想到她嘴皮子還如此利索,還如此強勢,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眼珠子不停地轉,正想要辯駁卻被徐清麥伸手制止。
徐清麥看了一眼門板上的病人,繼續道:“你們也看到了,病人如今情況不妙。雖則你們行事不妥在前,但我既是大夫,也斷無袖手旁觀之理。不過,咱們醜話說在前頭,我不能保證能百分百救活他,若是他在就診過程中有什麽三長兩短,和我沒有半點幹系。
“在座的諸位可願與我作證?”
人可以救一救,但飛來的鍋,她是不會背的。
說完,她深深的對着大家拜了下去。
徐清麥這番話可謂是極漂亮,且在情在理。原本在她追問王林的時候,人群中的一些聰明人已經反應過來了,此時立刻高聲道:
“在下願與徐娘子作證!”
“我也願意。”
“徐娘子高義!”
“就是,求醫就好好求醫,圍住人家家門口,欺負一個女子算甚!”
“咱們去求醫,那也得客客氣氣的去請大夫,哪有圍在大夫家門口的道理?”
“這看着就快不行了,救不回來也正常。”
人群中楚巫的幾個徒弟沒想到只是三言兩語,形式就被扭轉過來,對看一眼,都極為不甘心。
徐清麥走向躺在門板上的王樹,張氏擦了一把眼淚急忙跟了上去。
王樹已經痛得開始有些意識模糊,他覺得自己大概已經命不久矣。自己死了倒沒什麽,不過一條爛命,只不過張氏為人懦弱糊塗,兒子又還小,他實在是不放心……正迷迷糊糊間,就聽到有人問。
“還記得你的名字嗎?告訴我你的名字。”
他使勁張開嘴:“王……王樹。”
“睜開眼。”
朦胧之中,他看到一只纖細的手伸到自己眼前。
“這是幾?”
“一。”
“這個呢?”
“三……三。”
“很好。”
徐清麥确認了一下他現在還沒有失去意識,稍微輕松了些。她伸出手去,從他的胸腹之下開始按壓。
“是這裏痛嗎?”
“不……不是。”
又換了個位置:“這裏?”
“再下一些。”
最後,按到下腹部的時候,王樹整個人開始顫抖,臉上出現大滴的汗珠,嘴巴也張開向外嘔吐,只是該吐的早就吐完了,只有幾口黃水,那是混合了膽汁的胃液。
張氏看着丈夫痛苦的樣子,跪在地上緊緊的握着他的手。
在一旁不知道動着什麽歪腦筋的王林暴喝了一句:“你幹嘛?”
他剛想沖上去,只不過剛邁了一步,就被人攔了下來。
周自衡一手提着馬鞭,站在王林的身前,臉上春風不再,滿是陰鸷。
“站住!你想幹嗎?”
在他身後,是随喜和楊思魯。
随喜剛去叫了徐清麥之後,轉身就跑去了屯署,好在周自衡和楊思魯還沒動身去甲字屯,聽他一說,立刻快馬加鞭的趕了回來。
剛到,就看到了這一幕。
徐清麥臉上浮起笑意。
剛才面對這種局面還有些忐忑的心一下子就安安穩穩的落回了原處。
來不及和周自衡交談,她迫切需要知道病人更多情況。
她蹲下來問王樹:“什麽時候開始痛的?”
王樹說不出話來,張氏趕忙替他回答:“半個月前,痛了兩三天就好了。結果前天開始又痛了,而且還越來越嚴重。飯也吃不下,吃了就吐,沒東西可吐了就吐黃水,人眼看也快不行了……”
說着說着又要哭起來。
徐清麥挑起眉,對他的病情大概有數了。
她曾經面對過無數個類似病情的患者。
另一邊,周自衡用馬鞭指了指王林,冷哼一聲:“給我老實點!楊思魯,看住他!”
楊思魯領命:“是!”
王林吞了口口水,他本來也不是太厲害的人物,是楚巫壯了他的膽他才敢來城南生事。剛剛見徐清麥只是一個弱質女流,膽氣大了幾分,但現在周自衡帶着楊思魯一過來,身穿官服,他立刻又慫了。
周自衡走到徐清麥身邊:“怎麽樣?”
徐清麥:“沒事,我懷疑是急性闌尾炎,拖的時間太久了。可以治,但不好治。”
周自衡無奈:“……我是你問怎麽樣?沒事吧?”
徐清麥大窘:“啊?你問我嗎?我沒事,我能有什麽事?”
她自覺好笑,噗嗤笑出聲。
原本有些緊張的氛圍被他倆這一問一答之後,一下子就松弛下來。
周自衡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然後問她:“你打算開刀?做得了嗎?”
徐清麥:“可以試試。不開刀的話他大概率會引起闌尾穿孔,繼而腹膜炎、敗血症,現在沒抗生素,很難救,到時候恐怕熬不過幾天。”
周自衡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不似勉強,想也不想的立刻點頭:“你覺得行,那咱就救。”
他轉向張氏:“聽到了嗎?能救,但要是救不回來,就是天意。”
張氏本來就把徐清麥當成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此時如小雞啄米一般猛點頭:“奴知道,奴知道的。”
王林面色變幻,一會兒擔心徐娘子真的把他治好,一會兒又擔心徐娘子不治,不過有楊思魯這個大個子就在一旁緊盯着他,他根本不敢有什麽小動作。
“那擡進去吧。”周自衡對張氏道,“随喜,薛大,幫忙擡一下。”
“哎,哎……”張氏喜極而泣。
這時候,匆匆趕到的劉守仁從人群中擠了進來,氣喘籲籲:“徐大夫,不如擡去知春堂吧,在下那裏有現成的房間。”
徐清麥皺起眉,她的确不想陌生人進自己的家門。但這件事比較特殊,楚巫估計還在後面全程盯着,萬一這病人在診治過程中死了,那他肯定會趁機找點麻煩。她不想把麻煩帶給知春堂。
劉守仁顯然知道她的想法,嗤笑兩聲,一臉不馴:“這有什麽?若是怕這個,在下就不會選擇開醫館了。”
他家中有田有商鋪,當個富家翁就能過得輕輕松松。
他對徐清麥拜了下去:“徐大夫高義,在下佩服。如不嫌棄,就送去知春堂罷。”
劉若賢也在旁擡頭看她,眼睛裏亮閃閃:“徐大夫,去吧去吧。”
徐清麥胸臆之間湧起暖流,她綻開淺淺的微笑,最終點了頭:“行!那就去知春堂。”
……
楚巫正在自己的院子裏等着從縣城裏送來的新消息。
臉上卸去了面具和油彩,又脫掉了那些綴着羽毛以及神秘圖案的裝束與頭飾,換上了簡單袍衫的他,俨然就是一個街頭随處可見的普普通通的中年人,讓人完全不能把他和那個神秘莫測的“巫”聯系起來。
事實上,他當然是個普通人。
只是,是一個略有些小聰明的普通人,憑借着一點家學淵源和自己琢磨出來的各種小手段,在一次裝神弄鬼裏嘗到了甜頭之後,他就逐漸成為了遠近聞名的“巫”。
他甚至希望這世道能和以前一樣,更亂一點。
因為亂世中的人們,更需要“巫”,他的買賣才能做得更大。
被亂了的世道滋補多年的楚巫,秉持和習慣的也是亂世的行為邏輯。他心想,不過是個有幾招小本事的年輕女人,後面站了個被家族厭棄的不受歡迎的年輕男人,還是外來的,有什麽可怕的呢?
所以,在指使完王林去給徐清麥找點麻煩之後,他就悠哉悠哉的躺在家裏了。
傍晚還要去做一場法事,現在需要養精蓄銳。
這時候,派去協助王樹的一位徒弟匆匆趕了回來,附耳将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楚巫:“……現在他們去了知春堂,王林和張氏進去了,我們沒進去,被攔住了。師父,現在咱們怎麽辦?”
他們幾個本來想趁着搬人的機會混進去,結果被那位徐娘子的男人給攔在了外面,對方放下話,除了家屬之外,閑人免進,而且盯得非常嚴。
那雖然只是屯署的錄事,但大小也算是個官,他們也不敢對着幹。
楚巫呵呵笑一聲,“知春堂倒是真和她站在了一邊……先不怎麽辦,等王樹死了再說。等他死了,你們就去知春堂外搞出點動靜,就說知春堂和徐神仙草菅人命就行了。”
他可不信徐清麥能治好王樹,難不成她還真能把王樹的肚子剖開然後再去治他的腸子?
治好了再縫回去?
這不真成了神仙在世了?
楚巫嗤之以鼻。
明明是“巫”,心底卻認為這世界上并沒有神仙,這要被人知曉,恐怕就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他擺了擺手:“去吧,能給她多找點麻煩就多找點麻煩。”
她不是愛救人嗎?那就讓她去救!
楚巫覺得自己夠客氣了,不過是回給對方一個小小的下馬威罷了。
徒弟恭敬的退了出去。
而在江寧縣的酒坊和食肆裏,從城南傳來的消息也讓閑人們津津樂道。
“真進了知春堂了?看來這徐娘子這次也很有把握?”
“說是要剖腹取腸呢!”
這句話一出,整個酒坊都沸騰了,原本在談論其他事情的酒客們也都停下了自己原本的話題,立刻湊了過來。那小二立刻成為了人群中的焦點。
“這……這如何取?”
“小的不知道啊,知春堂不讓進,門口有人守着呢。不過想來,徐娘子應該不是誇口罷,胡大的瘤子可也是她取的。”店小二曾經招待過一次徐清麥,對她印象極好,想也不想的站在了她這邊。
其他人則分成兩派。
一派認為這剖腹之法不過是聳人聽聞的無稽之談,徐娘子不過是在虛張聲勢罷了。
另一派則認為自古就有華佗“刳剖腹背、斷腸滴洗”,說不定這徐娘子就有神醫之能呢。①
兩派争來争去,最後酒坊掌櫃笑眯眯的出面,索性把這事兒給開了個盤口,賭徐娘子到底是成功還是失敗,有興趣的可以拿錢出來押注,輸的一方的錢歸贏的一方均分。
一時之間,酒客們都不吵了,紛紛下注。
掌櫃看了看大家的投注,押徐娘子成功的比押她失敗的還是更多一些,前者幾乎是後者的兩倍,這讓他有些訝異。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徐娘子成功的話,王樹生,而徐娘子失敗的話,王樹死。
看來,希望他能活着的人還是更多。
他笑眯眯的對小二道:“快去城南等着,有什麽新消息速速報來。”
“得嘞!”小二正打算出門,又偷偷的湊掌櫃身邊,“掌櫃的,要不我也下一注呗。”
掌櫃:“你押什麽?”
小二想了想,咬咬牙道:“我押徐娘子會成功!三十文!”
徐娘子和周錄事上次來這裏喝酒,對他客客氣氣的,他一直都記得。
掌櫃笑呵呵的給他記上:“行,去吧!”
酒坊開了盤口的事情傳出去,很快,其他的地方也都立刻跟風。一時之間,這件事成了整個江寧縣的大新聞!
在江寧縣最大的酒樓裏,一位身穿青衣的青年人頗有興味的道:“沒想到咱們心血來潮來江寧縣找酒喝,倒是撞上了這樣一樁趣事!這江寧縣藏龍卧虎啊。”
他的随扈有些将信将疑:“即使是長安和洛陽,可也沒聽說過如此神奇的醫術。不過是一年輕女子,難不成真的能媲美神仙不成?”
青年人笑道:“是不是有真本事,待會兒不就知道了?去,給我也下一注,我押一貫錢,就……就賭她能成功罷!”
随扈立刻領命:“是。”
青年人從窗前轉過身,繼續坐下喝酒,俨然就是之前那位趕着牛車的揚州大都督李孝恭的兒子,李崇義。
……
知春堂內,王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死一下子被許多人惦記上了。
他已經無力思考,正任由擺布的虛弱的在等待着即将到來的手術。
原本為胡大割囊腫的這間房如今已經完全被清空,只剩下簡單的一張長桌——這還是周自衡帶着人緊急從自家給扛過來的。
再鋪上家裏準備着的煮沸消毒晾幹後的麻布,就成了今天的手術臺。
其他人在忙碌的準備東西,甚至是用濕抹布去清理那間房裏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縫隙裏的灰塵,而徐清麥自己則找了個要養精蓄銳的借口躲到了劉若賢的房間裏,然後立刻進入到了系統。
手指飛快的在光幕上滑動,徐清麥聚精會神的在找着自己需要的東西……找到了!
一個小小的裝着無色液體的玻璃瓶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乙醚!
急性闌尾炎的手術難度不算高,很多新手外科醫生第一次主刀都會選擇這個手術。一開始是傳統開腹式,後來變成了腹腔鏡微創。但不管是哪種方式,它和之前給胡大切除皮膚囊腫這種在門診就可以完成的手術有本質的區別。
它需要開腹,需要全麻。
王樹的身體已經被疼痛折磨得很虛弱了,他絕對抵不住開腹的疼痛。
在醫學界還沒有發明出麻醉劑的時候,醫生們把病人用縛帶綁在床上,套上鐵桶然後擊暈,趁着他們未醒的時候直接截肢或者開腹,整個場面堪比血腥的屠宰現場。
後來,在1846年,外科醫生威廉·莫頓第一次在波士頓為公衆演示了一臺有麻醉劑加入的切除頸部血管瘤的手術,自此,外科才成為了一門冷靜的藝術。
而莫頓用的麻醉劑,就是乙醚!
徐清麥在第一次查看系統升級後解鎖的商品時,就發現了乙醚。當時她就想,系統簡直就差沒直接說,麻醉劑有了,快去給人做手術吧。
緊接着,病人很快就送上門了,雖然方式有些奇葩,但依然讓她産生了一種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瞌睡就立刻遇上枕頭的微妙感覺。
“是否選擇10積分兌換乙醚?”
她果斷的選擇了“是”,最頂端的積分立刻從100變成了90。
徐清麥拿着乙醚回到了現實世界。
“徐大夫,您不休息了?”
“不了,不了,事情還很多呢,我先準備準備。”徐清麥風風火火的去找周自衡,“我需要一條狗或者是其他小動物做實驗。”
她不是麻醉醫生,沒辦法算出具體的劑量,只能用動物實驗來确定,不然王樹要是在手術過程中醒過來了那就麻煩了。
周自衡也沒問具體:“行,我去給你找找。”
跟在她後面的劉若賢聽到後猶豫的問:“徐大夫,這個什麽實驗有危險嗎?”
徐清麥:“沒有生命危險,就是會昏迷一會兒再醒過來。”
她記得乙醚也是獸醫常用的麻醉劑。
劉若賢聞言,立刻将自家養的小土狗阿黃給貢獻了出來。
徐清麥大喜:“多謝,我會非常小心。”
為了避免狗狗吸入過量的乙醚導致意外事件,她特意用了最小單位的劑量,阿黃吸入乙醚加熱的氣體之後,很快就昏昏欲睡了,不過幾分鐘就倒在了地上。
徐清麥和劉若賢蹲在地上觀察它,劉守仁聽說後也也好奇的過來了。
劉若賢摸了摸阿黃的頭,有點小心疼:“阿黃,等你醒過來後來給你吃頓好的啊,給你肉骨頭吃。”
劉守仁的瞳孔中閃過震驚之色,差點把自己的胡須給揪下來:“這難道是……傳說中的麻沸散?!”
原以為麻沸散不過只是前人誇大其詞,沒想到世間竟然真有如此神奇之物!而且,他看向徐清麥手中的玻璃瓶,如此晶瑩剔透,他從未見過這麽透明的琉璃!
這得多少錢啊?
還有之前那根從未見過的軟管,難道都是徐大夫那位希波什麽底的師父給她的?
徐大夫的師門真是深不可測啊……
就在劉守仁無限遐想的時候,小狗阿黃已經慢慢的睜開了眼睛,它試圖站起來但剛醒過來還有些沒力氣,只能最後虛軟的靠在地上嗚咽,伸出舌頭來舔了舔自己小主人的手。
徐清麥也忍不住摸了摸它的頭:“阿黃,你會成為一只被載入史冊的狗。”
她記錄下時間,又根據阿黃的體重推算出王樹需要用的乙醚劑量。
肯定不精準,但目前也只能這樣了。
另一邊,張氏和她的兒子正緊張的守着王樹,看着藥童進進出出,有些坐立難安。他們都已經進來快要一個時辰了,但除了那位徐大夫來看了一次之後,其餘時間就在這裏等着。
張氏有些惶恐。
王林在一旁想了又想,他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覺得這位徐大夫說不定可以把自己的兄長給救回來。這讓王林開始坐立難安。
他不停的游說張氏要不就不治了,說不定兄長過幾天就好了,總比在這兒被人拿刀剖開肚子要強。
可他沒想到的是,平素懦弱的張氏這一次卻仿佛鐵了心一般要待在這裏。
張氏低着頭,眼中閃過一抹恨意。
在剛剛等待的時間裏,她慢慢的想明白了自己這位小叔子打的什麽算盤。她雖然愚笨,卻樸素的抓準了一點,那就是小叔子反對的,說不定就是對自己丈夫有利的。
不想和王林再糾纏,張氏鼓足勇氣的擡起頭:“我去找一下徐大夫……”
還未出房門,卻看到那位徐大夫的夫君,挾帶着外面的風快步的進了屋,然後将一張文書遞到了她面前。
周自衡淡淡道:“這是一份術前風險告知書,按手印吧,手術馬上就開始了。”
張氏小聲的道:“我……我看不懂。”
“我念給你聽。”周自衡雖然心裏也還在惱怒,但也不至于對張氏和孩子發脾氣,他将文書上的內容一字一句的念給張氏聽,王林也在一旁豎起了耳邊,“……聽懂了嗎?只有簽了這份告知書,徐大夫才會給你男人做手術。”
這是他剛剛仿照了後世的內容緊急寫出來的,當然會要更簡略一些。他打算叮囑徐清麥以後在給人動手術之前,最好都簽一份,免得将自己陷入到麻煩中。
張氏聽了後只覺得和之前在周家門口他們問的那些都差不多,手指摁了紅泥後就要往紙上按。
王林在一旁急了,只覺得事情正在脫離自己的掌控,他大喊:“別摁!他們肯定是在騙你!你別把自己……”
後面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周自衡叫來楊思魯将他拖到了另外的房間。
周自衡嫌惡的道:“先關他會兒,讓他安靜點。”
別以為他不知道,當時在人群中,就王林蹦跶得最厲害。這筆賬他還沒算呢。
王林心一橫,豁出去了,大聲怒喝:“張氏!你這個毒婦,你是不是打算害死我的兄長然後你就可以逍遙自在!你要是敢簽,我和你沒完!”
只不過,他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還能聽到楊思魯的呵斥:“閉嘴!”
張氏被王林吓得直哆嗦。
周自衡轉身對張氏溫和道:“你別怕,你才是王樹的妻子,你才是最有權利決定要不要救他要怎麽救他的人。想好了,就簽吧,他的病再拖下去會很危險。”
張氏顫抖着手接過那張文書,看了看不遠處的王樹,又看了看自己的兒子。
這可能是她這輩子為數不多的可以自己做決定的時刻。
片刻之後,她閉上眼睛,毅然決絕的在文書上摁下了自己的指印。
十五分鐘後,手術開始了。
這場将全縣城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的事件,終于馬上就要迎來自己的結局。
王樹躺在臨時拼湊起來的“手術臺”上,吸入了乙醚氣體的他已經陷入到了昏迷之中。這是一個特殊的體驗,他不再能感知到外面的一切,五感盡失,沒有思維。
于他,這就像是一段被偷走的時間。
劉若賢積極主動的再次要求擔任徐清麥的助手,而她的父親劉守仁這次意外的沒有任何意見。
他也想上,奈何暈血,只能羨慕嫉妒的看着女兒進入到手術室。
和她一樣成為助手的,還有周自衡以及另外一個藥童。
說實話,他們三個都有些緊張。周自衡從來沒有進過手術室,更別提當助手了,劉若賢更是,她在洗手的時候手都有些抖。不過當兩人看到一臉輕松走進來的徐清麥時,心裏立刻就覺得踏實了許多。
徐大夫這麽鎮定,肯定能行的吧。
誰知道下一秒,徐清麥就面色急變,如臨大敵:“喂喂,器械托盤一定要放在我的左邊,千萬不要放在右邊。”
劉若賢一臉霧水:“徐大夫,這是為何?”
徐清麥:“這你就不懂了吧,醫學的盡頭是玄學。對我來說,我的玄學就是我做手術的時候,器械必須擺在我的左邊,不然我就心裏不舒服。”
周自衡:……
劉若賢乖乖的給托盤換了個位置。
徐清麥對周自衡道:“你別不信,我以前一個同事,戴手套之前一定要抖手三下,多一次不行,少一次也不行。”
劉若賢好奇的問:“那如果多了一次或者少了一次會怎麽樣?”
徐清麥:“再洗一遍手,重新來過。”
周自衡:……這實際上是強迫症吧?
徐清麥見自己的這段玩笑話成功的讓幾人肉眼可見的變得輕松起來,這才在心裏滿意的點了點頭。不過,她看了看擺在手邊的器械,嗯,的确舒服多了。
拿起手術刀,她立刻沉靜下來。
劉若賢只覺得她整個人似乎更有氣勢了,淵渟岳峙,和平日随和的她完全不一樣。
徐清麥睜開眼睛,淡淡道:“開始了。”
在這個沒有消毒措施,沒有無影燈,沒有麻醉機,沒有監護儀的與衆不同的手術室裏,她在王樹的塗滿了碘伏的下腹麥氏點附近劃下了第一刀。
鮮血流了出來。
王樹沒有醒,一動不動。
“真的沒醒!”劉若賢在心中小聲震驚道,崇拜的看向徐清麥。
殊不知,徐清麥雖然剛才表現得像是勝券在握,實際到了這一步也才算完全把心給放到了肚子裏。
她終于可以毫無顧忌的開始自己的手術。
表皮層、皮下脂肪、筋膜、腹膜……被銳利的手術刀切開,露出腹部的髒器。
柔軟而充滿褶皺的腸子堆積在一起。
周自衡低垂着眼,盡量收住自己的視線不往刀口去看,他發現原來自己并不算膽大的,另外一個藥童和他反應類似,唯有劉若賢強忍着不适,睜大了眼睛,豎起耳朵,十分機警。
“擦幹淨血,別讓它流到腹腔內。”
“算了,給我電刀……不是,那把燒紅的小刀,對,就那個。”
徐清麥有條不紊的分派下指令。
一股烤肉的氣味混合着腹部內氣體以及血液等物的氣味萦繞在每個人的鼻端,不是那麽的好聞。
徐清麥使用了幾次這把烙鐵小刀子後,苦中作樂的想,現代的電刀和超聲刀的原理無非也是用高溫來止血,其實是一樣的嘛。果然只要心中有舞臺,哪裏都是舞臺!心有有電刀,那就什麽都能成為電刀!
闌尾切除術于她而言,做過成千上百例,幾分鐘後,她很快的就找到了位于盲腸末端的闌尾。
“找到了!”
只要割掉這個小東西,就能立刻結束這臺手術。
“這麽快嗎?”周自衡忍不住問了一句。
“熟手二十分鐘足夠了,現在已經算慢的了。”徐清麥一邊回答他一邊觀察闌尾的情況,沒有無影燈總是會看得費力些,然後她沉默了下來。
“糟糕,有點麻煩啊。”
她看到的王樹的闌尾,已經出現了膿腫現象。
徐清麥喃喃道:“我就知道沒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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