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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9章 第 49 章
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和大壩崩裂的巨響。
大壩的龍脊波浪一般上下起伏, 連站都站不穩,裴染跑得跌跌撞撞,跳過地面上一個接一個猙獰的裂縫。
壩體巨大,襯得她像個快要淹沒在驚濤駭浪中的小黑點, 然而她速度飛快, 一秒鐘都沒有耽擱。
她這輩子從來都沒跑得這麽快過, 心髒跳得像要飛出胸膛,滿嘴全是鐵鏽似的血腥味。
她終于奔到那個混凝土的人形面前。
它實在太大了, 足有五六層樓那麽高,要仰頭才能看到。
它從上到下都是混凝土質地, 五官清晰可辨,身上甚至能看出衣料的織物紋理, 還有口袋和紐扣。
就像一座巨型雕像。只不過這座雕像是活的。
它腰以下的部分, 像裙擺一樣四面撐開, 連接在壩頂的地面上。
它全身都在往前傾斜, 脖子使勁往前探, 在向岸上的方向拼命掙紮, 然而無奈身體連着沉重的大壩,大壩就像死死拖住它的負擔,不肯放它走。
W說:“看它身上衣服的制式,應該是唐古大壩工作人員的工作服。”
這是一個大壩的工作人員和大壩本身融合在一起了, 變成了瘋癫态的融合體。
裴染一路狂奔過來的時候, 就在試着調動腦內的綠光。
綠光一號剛剛吃飽,又餍足地回去打盹去了, 仿佛覺得今晚撕了個牆, 就已經完成了本日工作量,完全沒有加個班的意思。
綠光二號倒是醒着, 可裴染對自己的繪畫能力心中有數,等她畫出這個混凝土人,黃花菜都涼了。
她仰頭盯着混凝土人,試着調動尤連卡的綠光,然而什麽都沒發生,他的異能對瘋癫态融合體不起作用。
只能靠自己。
裴染一口氣沖上混凝土人“裙擺”的斜坡。
斜坡角度太大,又在瘋狂地波動,裴染只沖了幾步,就被它一個大動作,猛地一甩,叽裏咕嚕地滾落下去。
這裏的壩頂已經被混凝土人的裙擺折磨得變了形,兩邊也是斜坡,再往下,就會掉進翻騰着的水庫裏。
裴染天旋地轉地滾了好幾圈,終于找到機會,一把抓住地面上的裂縫。
翻滾的勢頭止住了,裴染先看一眼腰間。
還好,金屬球栓得很結實,這麽折騰也沒有掉。
一連串的噼啪聲傳來,像是鋼筋斷開的聲響,大壩還在繼續崩裂。
裴染悶聲不吭,一骨碌爬起來,重新往上爬。
四周扭曲震動得更厲害了,好處是混凝土人的裙擺上多了不少龜裂的細紋,裴染這次手腳并用地往上爬,每爬一步,都用機械手戳進縫隙裏,牢牢地把自己固定住。
越往上爬,坡度就越陡。
等到了混凝土人的腰部時,全身都已經要靠機械臂吊在上面。
混凝土人的腰突然一個扭動,吊在上面的裴染對付不了這麽大的力氣,人就像一只小蟲子一樣,被甩飛了出去。
她劃過一條線,落向波浪翻滾的水庫。
人在空中,她的機械臂和金屬球的折疊臂一起探出手,在最後時刻,抓住了壩頂的邊沿。
W一只金屬爪抓着大壩的邊沿,另一只金屬爪牢牢地攥住裴染的胳膊,裴染的機械手已經抓穩了,又把另一只人類的手也搭了上去。
一人一球一起用力,又把自己拔上去了。
大壩還在震顫,裴染又一次往上沖。
失敗能積累經驗,這次她爬得更快了,轉眼就又攀爬到了剛才被甩下去的地方。
這裏的裂縫少,裴染用機械手給自己鑿出小坑,踏着一步一步穩穩地向上。
W忽然說:“裴染,它岸上的部分又動了。”
裴染回過頭。
這裏的視角很高,河岸上的情景一覽無餘,只見身後岸邊,平坦的曠野上,大壩那只伸到岸上的觸角又在移動。
它扭動着,緩緩橫掃,掀起地上鋪天蓋地的塵土,掃向亮着燈的夜海七號的方向。
夜海七號停在水庫邊,在河的上游,原本即使潰壩了,也是安全的,可是現在不行了。
裴染又聽見了金屬敲擊聲。
“當——”
“當——”
“當——”
敲得比前兩次都急促得多。
亮着燈的夜海七號終于啓動了,燈光被籠罩在觸手掀起的塵土中,向着遠離大壩觸手的前方開出去。
W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如既往地平靜:“如果夜海七號走了,我們怎麽辦?”
裴染用機械手鑿出一個新坑,向上再攀爬一步,回答:“那我們兩個就走路去黑井呗。”
還有一千多公裏,也不是走不到。
不過現在更大的可能,是掉進水庫裏,到時候随着潰壩,跟着決堤的洶湧洪水一起不知道被沖到什麽地方。
裴染不會游泳,不過在這種規模的洪水裏,就算會游泳也沒什麽用。
裴染繼續向上。
她終于爬到了她想到的位置。
如果用人的身體結構類比,就是混凝土人胸腔的位置。
裴染給自己鑿出落腳的凹槽,這次鑿得比每次都更深,給手腳留出充分的空間,把自己穩住,開始用機械手在混凝土人身上鑿坑。
一下又一下。
她動作很快,用了全力,灰石和碎渣雨一樣紛紛掉落,坑洞在逐漸變大。
W也用金屬爪試了試,他的爪子比裴染的手差得遠,幫不上忙。
他轉了個方向,掃視頭頂,忽然說:“裴染,它脖子上是什麽?”
裴染百忙之中也仰頭看了一眼,只見混凝土巨人的脖子上方,連着下颌的地方,有一大片明顯的痕跡,看着像水痕一樣,顏色比其他地方都要深得多。
裴染猜測:“看着好像是胎記。”
W停頓一秒,忽然說:“對,是胎記。”
他說:“我在唐古大壩員工的名單裏找到了一個人,看照片,就在這個位置有一片胎記。這人叫李旻,二十四歲,西普大學水利工程專業畢業,畢業後就應聘來唐古大壩工作。”
“我查到,唐古大壩最近可能會大量裁員,員工都需要自尋出路,我找到了李旻報考聯邦政府部門職員的記錄。李旻應該正在準備參加兩個月後的考試。聯邦政府部門待遇不錯,最關鍵的是,比較穩定,所以報考的人很多,錄取率極低,競争非常激烈。”
W頓了頓,“我知道它為什麽要這樣掙紮着去岸上了。我看到你們人類把通過這種考試,叫做上岸。”
裴染:“……”
此上岸非彼上岸啊,這位李旻同學。
看來和其他瘋癫态的融合體一樣,“上岸”是它心中最執着的執念,變成瘋癫态融合體以後,腦中只剩下這件事,拼死拼活,就算被沉重的大壩拉扯着,也要不顧一切地到岸上去。
知道了混凝土人的名字也沒用,現在根本不能在式歌冶的本子上寫字,裴染埋頭繼續掏洞。
終于,一些類似人體組織的東西,從灰白色的混凝土下暴露出來。
裴染精神一振,動作更快了。
這些組織有柔軟的生物性部分,比它堅硬的混凝土外殼容易挖,裴染的進展快了起來。
它的胸腔終于被穿破,露出裏面幽深複雜的內部結構。
不出所料,這個唐古大壩與人類的融合體,和其他融合體一樣,擁有內髒。
裴染飛快地擴大洞口。
混凝土人被人開了肚子,終于發現不對勁了,它扭動着,随着一連串的噼噼啪啪的爆裂聲,它軀體的一部分忽然脫開,分裂出來。
是一條長長的“胳膊”。
這一長條新的混凝土胳膊,連接在它的肩膀上,夾雜着無數鋼筋,一自由,就猛地抽到自己被開了大洞的胸前。
速度太快,混凝土胳膊劃過空氣,帶着呼嘯的風聲。
轟地一聲,天搖地動,碎塊崩濺。
在它甩到位前,裴染抓住洞口管道一樣的奇怪組織,人嗖地溜進了洞裏。
一千四百公裏外。
黑井,指揮中心大廳。
巨大的虛拟屏幕上,從鏡頭開始飛快移動起,大家就明白了,鏡頭挂在一個人身上,那人正沿着大壩向前飛快地奔跑。
目标非常明确,是前方高聳的混凝土巨人。
越過裂隙,努力向上攀爬,一次接一次的滾落,又重新爬起來,所有人的心髒都跟着縮成一團。
人人都清楚代理人W的巡查機器人跟着的是誰——那個一五九三號沉寂者。
鏡頭搖晃,她偶爾會進入鏡頭中,嘴上封着黑色的膠帶,一聲不吭,一次次向上。
她硬生生地用機械手,一下下鑿穿了混凝土巨人的外壁,在千鈞一發的時刻鑽了進去。
屏幕抖了一下,忽然黑了。
W的聲音傳來,“信號不太穩定。稍等。”
西普平原,唐古大壩上。
裴染攥着血管一樣的管道,蕩進混凝土人的肚子裏。
不用她出聲,W就自動自覺地打開了金屬球上的照明。
他的燈把這個地方照得雪亮,一切一覽無餘。
這是個奇怪的地方,無數鋼筋與血管在空中交錯,各種器官和混凝土混亂地結合在一起。向下看,下面并沒有生物組織,而是巨大的黑洞,深不見底,大概連着大壩內部。
裴染吊在管道上,縱身向上爬,把自己挪到一大片不明器官上,才算踩得安穩了一點。
她仰起頭。
就在正上方,胸腔的頂部,一顆巨大的心髒就像一盞巨型吊燈一樣,被無數青色紫色的管道複雜地糾纏着,高高地懸在那裏。
還在一下一下地跳動。
四周都像地震一樣瘋狂震動,血管和鋼筋抖得嗡嗡作響,裴染一鼓作氣,踩着彎曲的鋼筋和半硬半軟的生物組織向上攀爬。
終于爬到了那顆怪異的心髒旁邊。
裴染踩着鋼筋,探身過去,抓住心髒上面的青色筋脈,一通狂扯。
心髒大幅度地收縮了一下,開始抽搐,整個腹腔都跟着瘋狂晃動,連站都站不穩。
裴染固定住自己,撕掉好幾條血管,碰到了血管掩蓋下的心髒上的血肉。她把手戳進去,用力往下一把一把地往下扯。
心髒終于被她豁開一個大口子,大股的鮮血嘩啦啦地湧出來,紅色的瀑布一樣,落向下面黑洞洞的深淵。
心髒的跳動停了。
一瞬間,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凝固了一秒。
然後所有東西一起向下堆萎下去。
不能跟着它往下掉。
就在委頓下去的心髒後面,裴染看到了之前在大壩觸角裏見過的那團綠光。
它比其他綠光都更大,也更明亮,應該是從下面深不見底的大壩內部飄上來的。
裴染飛快地往上爬,竭盡全力伸出胳膊,指尖終于碰到了那團明亮的綠光。
綠光穩穩地進入她的身體裏。
W提醒:“裴染,快!”
不用他提醒,裴染也清楚,這裏正在崩塌。
她目的達到,一路往下溜,溜得比兔子還快,終于下到洞口的高度,抓住空中懸着的管道,向外一蕩,對着腹腔打開的洞口飛了出去。
一路滾落。
混凝土人正在塌陷,滾落的距離比前面幾次短得多,等她終于穩住,用機械手抓住地上的裂隙,固定住自己時,已經回到了大壩頂上。
她轉過頭,看見巨型的混凝土人只剩下胸部以上還露在壩頂的地面外。
它還保持着掙紮的姿态,仿佛是最後遙遙地眺望了一眼岸的方向,轟然塌陷。
轉眼間,它所在的地方,已經沒有東西了,地面上反而多了個環形的大洞,像個漏鬥,黑洞洞的,深不見底。
夜風安靜地吹過,崩裂的隆隆聲早停了。
唐古大壩的融合體死了。
大壩凝固不動,橫在雅拉河上,仍舊穩穩地把一百五十億噸水擋在唐古水庫內。
“當——”
“當——”
“當——”
空氣清涼,夜風送來金屬敲擊的聲響,清越悠長,依舊是三下。
裴染轉過頭。
水庫邊,夜色下,西普平原一望無際的曠野上,夜海七號的車廂裏透出溫暖的黃色燈光,它已經鑽出飛揚的塵土,安靜地停在那裏。
艾夏他們仍然在等着她。
黑井。
指揮中心大廳裏。
所有人的心都懸在那裏,沒處安放,每一雙眼睛都在死死地盯着中間暗掉的大屏幕。
不過沒用多久,大屏幕就重新亮起來了,出現了畫面。
鏡頭正在跟着一五九三號沉寂者沖出洞穴,一路向下滾落。
天旋地轉的翻滾看得人頭暈,黑色的機械手猛地插在地上,終于停下來了。
巡查機器人的鏡頭立刻回頭。
巨大的混凝土人土崩瓦解,坍塌回地面,陷入巨坑中,整座大壩瞬時凝固,不再動了。
指揮中心裏安靜無聲,維納元帥開口:“它……死了?”
“是。”W回答。
有人試探着:“那……唐古大壩是不是……”
W:“它不動了,還在雅拉河上。”
指揮大廳裏寂靜了幾秒,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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