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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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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0章 第 40 章

    唐刀繼續在小桌板上敲電碼:我在發盒飯, 醫生過來比劃了半天,意思是他可以幫忙,金河俊同意了,就跟着他走了。

    W說:“再不成功的獸醫畢竟也是專業的醫生, 也許真的能幫忙處理傷口。”

    他說得對, 可是對那個尤連卡, 裴染發自心底地不放心。

    裴染在桌板上敲:他們去哪了?

    唐刀指了指車尾的方向。

    裴染往車尾走,盛明希和唐刀也跟上來, 大概也想看看他們的朋友怎麽樣了。

    車廂裏飄着飯菜的香味,每個人都領到了盒飯, 在安靜地吃着,只有鋁箔飯盒時不時發出輕響。

    裴染一路走到底, 到了餐車。

    餐車門緊閉, 門上有玻璃, 卻用白色的紗簾遮着, 裏面影影綽綽的, 看不清楚。

    紗簾一角, 有個沒完全拉嚴實的縫隙,唐刀把眼睛湊上去。

    只看了一眼,他就皺起眉。

    裴染實在很想知道他看見什麽了,輕輕捅捅他。

    唐刀閃身把偷窺的風水寶地讓給裴染, 眉頭仍然沒有松。

    裴染看見了。

    餐車車廂裏, 基裏爾和尤連卡他們把中間一張臺子的白桌布撤掉了,金河俊正仰躺在上面。

    那幾個人有的按住他的胳膊, 有的壓住他的腳, 有的扳着他的頭。

    金河俊的嘴像是被什麽東西硬生生撐開了,大大地張成O字。

    尤連卡身穿白大褂, 正彎着腰,低着頭,湊得非常近,手中的工具伸進金河俊的嘴裏,鼓搗着什麽。

    金河俊雙腳突然一陣亂蹬,蹬得按腳的人幾乎按不住。

    金屬球挂在裴染身上,W看不見,問:“裏面在幹什麽?”

    “撐開人的嘴,不知道在搞什麽鬼。”裴染回答。

    盛明希在他倆身後,既看不見裏面發生的事,也看不見他倆的表情,已經大大咧咧地直接伸手敲了敲餐車的門。

    裴染:“……”

    立刻有腳步聲朝這邊過來。

    門被人打開了,是基裏爾。他的兩道濃眉皺得幾乎擰起來,仿佛在無聲地質問:你們幾個過來幹什麽?

    尤連卡遙遙地看見裴染,表情略微訝異,立刻放下手裏的工具,快步走過來了。

    他邊走邊摘掉手上的醫用手套,白色的手套上還沾着鮮紅的血。

    盛明希看清餐車裏的情景,已經急了,回給基裏爾一個比他還兇的表情,指指還躺在餐桌上的金河俊,意思很明顯:“你們在對他做什麽??”

    尤連卡拍拍基裏爾,示意他讓開,偏了一下頭,讓裴染他們進來。

    沒人再按着金河俊,他已經坐起來了,大口地喘着氣,狀況好像比剛才好了不少。

    他眼睛上的白紗布換成了新的,不再是原本亂纏一氣的樣子,包紮得非常整齊專業,也沒有再往外滲血。

    只是他一直在用一只手按着喉嚨。

    尤連卡過去,先輕輕拍拍金河俊的手,又扳開他的嘴,随手拿起一個帶着小燈的長長的金屬棒,仔細檢查了金河俊的嘴巴裏面,才轉過頭,用手勢跟裴染他們解釋。

    他不會指節密碼系統,也不會電碼,完全在表演啞劇,演得很像,和盛明希像是同一個戲劇社出來的。

    他先模拟一個人蜷縮身體,痛苦輾轉的樣子,然後指指嘴巴,用力捂住。

    好像在說,金河俊因為眼睛疼,在拼命忍着不出聲。

    他又摘掉臉上的淡藍色醫用口罩。

    他張開嘴,指向自己的喉嚨深處,然後用另一只手,堅定地做了一個一刀抹脖子的動作。

    裴染突然就明白他在說什麽了。

    完全不能置信。

    W在她耳邊開口。

    “裴染,你知道這個尤連卡在開獸醫診所的時候,那幾次停業整頓是因為什麽?因為他會幫寵物主人做一種手術:有人要養狗,又嫌棄狗天生會叫,就想給寵物狗切除聲帶。”

    W繼續說:“給狗切除聲帶在聯邦是違法的,尤連卡的診所生意不好,接了這種非法的活兒,結果被人舉報了。他大概也沒想過,有一天這種手術居然能這麽用。”

    裴染胳膊上的汗毛都立起來了。

    尤連卡為了不讓金河俊疼得叫出聲,就像給狗切掉聲帶一樣,切掉了他的聲帶。

    他這算是在救人嗎?

    尤連卡觀察裴染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經明白了。

    他抿了一下嘴唇,神情平靜,指了指周圍他的幾個同伴,又比劃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他們幾個的聲帶也全都切掉了。

    尤連卡指了一下兩只眼睛,做了個冒出火焰的動作,又指了指喉嚨,用兩只手比了個叉。

    他是在說,今天他那個因為隐形眼鏡上有字,被燒得叫出聲的同伴,就是因為沒有做聲帶手術,所以才死了。

    切掉了聲帶,就不會無意中出聲,不會再說夢話,也不用再貼膠帶,一了百了。

    這辦法夠狠,夠絕,但在這種出聲就會死的時候,确實不失為一種有效的解決辦法。

    尤連卡把他的随身包轉過來,給裴染看。

    包裏有個開着蓋子的白色小盒子,裏面裝着一整套工具,銀色的金屬在燈光下反着光,一塵不染,看起來相當專業。

    尤連卡輕輕指了下裴染,又指了指工具,稍微偏偏頭,像是在問她:

    你想也切掉聲帶嗎?

    裴染沉默地看着他,搖搖頭。

    尤連卡又用詢問的目光看向盛明希。

    盛明希火速退後兩步,一臉的“我謝謝你了,不用哈”。

    唐刀不用他問,自己已經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被迫不能說話是一回事,永遠喪失說話的能力又是另外一回事。

    三個人想法一致:就算冒着随時會死的風險,也不願意自己主動切掉能說話的器官。

    尤連卡用那雙淡灰藍的眼睛溫和地看看裴染他們三個,比劃了一下抹脖子的動作,又兩手合掌,放在臉頰邊,偏頭閉上眼睛。

    他是說:切掉聲帶,你們就能安心地睡個好覺了。

    裴染他們三個一起更堅決地搖頭。

    尤連卡仿佛默默地嘆了口氣。

    他眼神憂愁,不過并不勉強他們,回身扶剛做好手術的金河俊從餐桌上下來。

    盛明希和唐刀連忙過去,表示不用他,自己扶住同學,帶着他往回走。

    尤連卡也跟在他們後面,從餐車這個臨時手術室裏出來了。

    他不是要跟着裴染他們,而是去看了看那對研究古文字學的老夫婦。老大爺比比劃劃的,指着心髒,好像在跟他探讨身體不舒服的問題。

    他把手按上老大爺的脈搏,偏頭細數他的心跳。

    另一邊的座位裏,一家三口中的媽媽也在向他招手,她懷裏還抱着那個小女孩。

    小女孩這兩天擔驚受怕,估計是吓壞了,死命攥着媽媽的衣服前襟,狀況也不太好的樣子。

    尤連卡對她們揚了揚手,表示“知道了,馬上就過來”。

    這種時候,白大褂對大家有特殊的意義,他大概算是車上唯一的醫生,非常盡職盡責。

    唐刀卻對尤連卡不太放心,又往前走了一節車廂,離開他的視野,才拍了拍金河俊的手。

    啪——噠。

    噠噠。

    啪——

    啪——啪——啪——

    ……

    W是自動翻譯機,裴染一點心都不用費,他已經幫忙翻出來了:“唐刀在問:你同意手術?”

    金河俊因為眼睛受傷,流了不少血,現在喉嚨又做了手術,人虛得臉色蒼白,走得踉踉跄跄,不過還是能感覺到唐刀的手。

    他摸索到唐刀的手,慢慢回答:

    噠噠噠。

    噠噠噠噠。

    噠噠。

    不用W翻譯,裴染也知道,他說“是”。

    他又繼續敲:手術前,他讓我摸自己的喉嚨,帶着我的手做切割的動作,又讓我摸他的工具,我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我願意。

    是金河俊自己願意切掉聲帶。

    可以理解。

    他疼得實在快堅持不住了,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不小心哼出聲,炸個粉碎。就像壁虎遇到生命危險,會扔掉尾巴一樣,他決定放棄聲帶,救自己一命。

    只是壁虎的尾巴掉了會重新長出來,他的聲帶卻再也回不來了。

    裴染問W:“如果你是金河俊這種狀況,會選擇割掉聲帶麽?”

    W平靜地回答:“我不知道。你呢?”

    裴染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腕上的手環震動,是國防安全部又發來一組新的圖片。

    圖片依舊是W的簡筆畫風格,這次上面的人物很多,都在想各種辦法,互相交流。

    安全的交流方式,除了裴染已經知道的幾種,還有啞語手勢,包括啞語的數字手勢,都是沒問題的。

    這都是黑井收集彙總的信息,就像W說的,經驗正在一點點累積。

    最後還有一張圖片,提醒大家,目前暫時安全的交流方式,未必就一直是安全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出問題,把人炸死,只能謹慎使用。

    兩千公裏外,黑井基地。

    進入沉寂五十七小時。

    頂樓指揮中心旁邊的小會議室已經布置好了。

    黑井基地裏最好的一張會議桌放在這裏,周圍圍了一圈椅子。

    抵達黑井的軍方高層和行政官員組成了黑井臨時決策委員會,正在舉行每天的常規會議。

    會議的主要內容,是讨論基地北邊的屏蔽層二期工程。

    二期工程在沉寂開始前,建造還沒過半,不過屏蔽層發生器本身已經基本成形了。

    首席執行官巴瑟威剛剛抵達黑井,還沒太跟上狀況,“所以為什麽一定要完成二期工程?核心屏蔽層不是已經能覆蓋整座地下城市了麽?”

    W冷靜的聲音傳來:

    “沉寂的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會影響各種裝備和武器的使用。所有屏幕、儀表,甚至武器內部的部件,只要有文字出現,就可能受到打擊,所以我們的各種自動化武器,能在外面正常使用的,少之又少。”

    “一方面,黑井在迅速建立生産維修線,對現有武器進行改造,另一方面,如果二期工程能夠順利完成,屏蔽層的覆蓋範圍繼續擴大,屏蔽層下,一切武器都能正常使用,黑井的布防範圍就可以繼續擴大,這對黑井的安全至關重要。”

    巴瑟威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

    逐步落實了二期工程的進度安排,會議進入下一個議題,是代理人W加進去的:重新評估黑井的決策流程。

    W冷靜克制的聲音在小會議室裏回蕩。

    “事實證明,目前的審批流程,完全無法應對外面瞬息萬變的情況,耽擱的每一秒,都意味着屏蔽層外的千萬條人命,我強烈建議更改流程,給我更多應急處理的授權。”

    維納元帥默不作聲地靠在座椅裏。

    旁邊的聯邦財政部長倒是出聲了:“恕我直言,代理人W,你是在要求跳過臨時決策委員會,由你個人決定一切……”

    W打斷他,冷冷道:“首先,我不是一個‘個人’,我是人工智能,是由代碼組成的程序,其次,我沒有要求‘決定一切’,我只是希望在與聯邦平民生命安全相關的決策上,能有更多的權限。”

    德爾薩中将忍不住:“我就知道這些AI,野心勃勃,當初就不應該啓用什麽代理人……”

    維納元帥半天才說話。

    “代理人W,我很相信你的判斷,事實證明,沉寂開始以來,你的各種判斷都是正确的,可是移交給你更多的權力,不符合聯邦正常的決策流程和制度,甚至是違憲的。”

    W回答:“如果制度會導致無數聯邦公民失去生命,那應該改變的,不應該是制度本身麽?”

    維納元帥瞥了一眼旁邊的宋晚。

    人工智能看似是完全公正客觀的,可是它畢竟只是工具,工具總掌握在使用工具的人手裏。

    代理人W背後,是以宋晚的家族為代表的東曼雅大陸的老牌軍事家族。

    聯邦的各種勢力一直在維持着某種微妙的平衡,維納這次力排衆議,啓用代理人W,其他勢力已經嚴重不滿。

    代理人W在啓用前,接受過嚴格的審查,來确保它的公正性,不會夾帶私貨,在接管聯邦的國防安全日常事務之後,表現也幾乎無懈可擊,各種反對的聲音才算是小了一點。

    但是現在突發危機,形勢複雜多變,再給他更多的決策權,對風雨飄搖的黑井絕不是好事。

    隔壁的會議大廳裏,喬賽坐在原位,簡單拼湊的工作臺旁。

    他去睡過一覺,看起來精神了不少,正看着面前的弧形虛拟屏幕。

    他問:“你們隔壁的會還沒開完?”

    屏幕上,W還在他的虛拟房間裏,這會兒沒在喂他養的蟒蛇,而是坐在旁邊一把織錦椅面的木質圈椅裏,低頭翻書。

    圈椅旁的落地燈開着,在他完美無缺的側臉上投下陰影。

    “是啊,”W頭也不擡地回答,“從他們手裏剝出一點權力,比從吝啬鬼手裏摳出一分錢硬幣還難。”

    喬賽好奇地看着他,“你在幹什麽?”

    “舌戰群儒。”

    “我知道,你現在正在隔壁小會議室舌戰群儒,”喬賽說,“我是說,你在這兒,假門假勢地在你的虛拟房間裏幹什麽?”

    W揚了一下手裏的書,“你瞎麽?看書。”

    喬賽:“……”

    喬賽小聲磨牙,“我是吃錯了什麽藥,才同意你把對我說話的語言狀态調成自然狀态八級。小心我斷你電源,拔你內存。”

    W冷冷道:“你嘀咕得再小聲我也能聽見。你能不能斷我電源,拔我內存,這件事存疑,但是我絕對可以把你在黑井的餐食标準降低一個等級,今天我正在重新調整餐食分配呢。”

    “啊……”喬賽火速轉移話題,“你看書,在系統內部看就行了,為什麽還要特地擺出一個看書的樣子?”

    W:“我願意。”

    喬賽按捺不住好奇:“你在看什麽書吶?”

    W飄出兩個字:“小說。”

    喬賽默了默,“小說?啊?”

    “我剛剛已經看完了四萬多本推理小說,有的還行,有的不太好看,”

    W合上書,問得有點認真:“你有沒有什麽推理小說推薦?邏輯順暢,卻很難找到兇手的那種。”

    “……呃……”喬賽仰起頭,真的在腦子裏搜羅,“……我大學的時候看過一本還不錯的,叫什麽‘西提斯特之河’……”

    W:“西提斯特之河,我找找。”

    W靜默一瞬,就說,“看完了,第二十章我就猜到誰是兇手了。還有麽?”

    喬賽:“……”

    明知道他這種閱讀速度很正常,喬賽還是有點抓狂,“你一個安全代理人,怎麽突然想看推理小說了?”

    他馬上反應過來,“又是那個裴染吧?”

    W随便“嗯”了一聲,倒是沒否認,“她說很有意思,我想看看有多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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