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珠这边正走在去永和宫的路上,回想起刚刚偶然间碰到的太子,不禁感叹一声,不愧是被康熙宠爱多年的儿子。
体态风流,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贵气天成,尊贵至极。
只是,她隐隐觉得,太子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又找不出根由,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罢了,想不通就不用再想了。
左右他是叱咤风云的太子殿下,而她是身处宫外的四福晋,直接打交道的次数也不多,有个面子情就行了。
现在,她有另外一场仗要打。
一进永和宫,德妃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久久不来见她,只是让她一个人坐在那儿喝着无穷无尽的茶水。
婉珠淡定自若,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笑容,一点也不着急。
反而是待在内间的德妃诧异不已,没想到乌拉那拉氏这般沉得住气,倒是显得她的手段低劣。
气得德妃胸闷,施施然走出来,准备给乌拉那拉氏一个教训。
“儿媳给额娘请安,愿额娘体态安康,事事顺遂。”
德妃眼神微眯,闪现一丝精光,许久,才让她起身。
她面上一副慈爱的样子,淡淡说道:“知道本宫为什么唤你进宫吗?”
“儿媳愚钝,还望额娘指点迷津。”
看着乌拉那拉氏笑盈盈的面容,德妃心里很不痛快。
觉得自己这些年还是没能折断她的傲骨,让她一直这般悠闲自在。
她心里定然是很不服气自己这个婆婆,定然心心念念的就是自己家世不贵,比不得佟佳氏。
想到这,德妃心中郁郁,微微咳嗽一声,话里话外都是指责。
“上次弘晖身子生病,都是你这个当额娘没有用心,才会让本宫的孙子受此一遭。”
“儿媳惶恐!”
见她神情慌张,德妃心里满意,复又叹一口气,沉声说道:“本宫也是关心弘晖,希望他能够一直好好的。”
“你是本宫正经的儿媳,是四福晋,旁的女人如何也越不过你去。”
“那些争宠之事你没有必要去做,只要好好管理府里事务,将胤禛父子俩照顾好就行。”
“多谢额娘教导。”
婉珠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装作悉心听取德妃指导的样子,心里却冷笑不已。
就是这样。
原身那世,她才十岁就嫁给了四阿哥,年纪尚小,又没能出宫建府,一直住在阿哥所,日日都来永和宫给德妃请安。
她想要替胤禛多多孝顺德妃,毕恭毕敬,温顺至极。
可德妃却是一个两面人,使出各种见不得人的法子来挑拨原身和胤禛的关系。
给原身洗脑要重规矩,重体统,人前人后都得一板一眼,才能维持福晋的体面,不至于被人看了笑话。
一步一步,让原身走进了深渊。
德妃还不知道眼前的乌拉那拉氏已经换了一个人,依旧用原来的法子设计她。
她嘴角微勾,语调上扬,“本宫亦是心疼你的,这次哪怕胤禛府里要进人,也是特地选了两个家世低微的秀女,不会对你产生威胁。”
“有劳额娘操心,儿媳什么都不懂,平日里有劳额娘多多关照。”
婉珠话说得极好,仪态端庄,让人半点挑不出错处来。
时候差不多了,婉珠行礼告退,她都快要看不下去德妃那虚假的面孔了,德妃的这些算计真是膈应。
碍于明面上身份的差距,婉珠暂且只能虚以逶迤。
等到离开永和宫之后,婉珠抬头望向蔚蓝的天空,软绵绵的云朵飘荡在空中,格外地美丽。
一直默默跟在她身边的心腹秋心说道:“主子,今儿这天是真不错啊!”
“是啊!”。
两人慢悠悠地在长长的宫道上走着,却在快要出宫的西华门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太子殿下?”
只见太子正站在一架马车旁边,之前匆匆一见,这会子婉珠站得近一些,也有心思打量太子,不禁觉得惊艳。
英俊非凡,面如冠玉,那双眼睛仿佛蕴含着万千星辰,让人深陷其中,尊贵无比。
这样雍容华贵的气度,绝非是一朝一夕能够培养出来的。
只是,她总觉得太子浑身散发着一股郁郁的气息,笑容再温和,却让她觉得像是暴风雨来临时的平静。
“弟妹,真是巧了,孤又碰上你了。”
太子惊叹地看着眼前的美人,巧笑倩兮,明媚张扬,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水灵灵的,像是天上的繁星,又如人间一汪清泉。
这样风华绝代的美人,怎么就变成了老四的福晋呢?
就在这时,一切太过天气地利人和。
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间风云变幻,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阴沉沉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降下倾盆大雨。
“弟妹,眼看着就要下雨了,不如你和丫鬟坐上孤的马车?正好孤也想要去贵府看看老四。”
看看老四这个心思深沉的人,这会子在他面前又会是什么样的表现?
婉珠原本是乘坐马车进宫来的,没想到刚刚突然奴才来报,说是马车坏了,也就只好顺水推舟,上了太子的马车。
有秋心陪着,左右不是孤身一人,也能说得过去。
尤其是当她坐上马车之后,发现马车内的空间非常大,各种摆设应有尽有,就连供人小憩的小塌都有,根本不会紧凑在一起。
而太子看着弟妹上车以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不枉他这次做一次小人,特地让人弄坏了弟妹的马车。
他坐在马车的另一边,尽可能拉大和婉珠的距离,不让她感到很不适。
随着马车缓缓走动,雨水也哗啦啦地落下来,豆大的雨水滴落在地上,演奏出一曲婉转千回的曲子。
大雨滂沱之下,为了防止翻车,车夫赶马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弟妹,时间还早,不如同孤下一盘棋如何?”
婉珠微抿着唇,之前还暗自思量会跟太子打交道的次数不多。
这下子又是同乘马车,又是邀请下棋,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可太子盛情邀请之下,她又坐在人家的马车上,也不好回绝,只好答应了。
棋盘很快就摆好了,太子执黑子,婉珠执白子,两人无比认真地将目光聚集在棋盘之上。
伴随着雨水声,棋盘上的局势风云变幻,你来我往,刀光剑影,渐渐可以看出两人的下棋风格。
婉珠是步步迂回,环环相扣,设计对方掉进她的陷阱之中。
而太子则是大开大合,长驱直入,隐隐还能看得出有一丝暴戾的姿态。
最后,是太子赢了。
婉珠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阴影落在眼下,唇角微勾,“太子棋高一着,是我学艺不精,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太子朗朗笑道,“险胜,险胜罢了。”
说说笑笑,气氛正好。
太子突然眉头一皱,叹息一声:“世人皆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孤虽然贵为太子,其实不过是别人的眼中钉,一个一个都合起伙来想要将孤拉下来。”
“就是不知道谁会是那个渔翁了?”
他不甘心,九子夺嫡,所有人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将他做的任何事情都要无限放大,逼迫他不得不疯。
还有皇阿玛,这么多年,从小百般宠爱他,让他吃穿用度比肩帝王,甚至先紧着他用,是他的皇阿玛。
在他与一众阿哥之间,严格划出君臣有别这条线的,让所有阿哥对他俯首称臣,拉起仇恨的,依旧是他的皇阿玛。
可最后的最后,竟然都变成了他的错,变成他奢侈无度,盲目自大,生性凉薄,无情无义……
太子神色不明,眸光明明灭灭,说道,“弟妹,你说,是黄粱一梦,还是一梦黄粱呢?”
婉珠不解其意,浅浅一笑,委婉地说道:“太子殿下身处高位,自然会有诸多压力。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太子殿下如今乃一国储君,身担重任,要面对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三言两语,简简单单,却让太子茅塞顿开,恍然间从前世悲惨的记忆中跳出来,有了真真切切的感觉。
是啊!
往事已矣,今生已经有了变数,他不会重蹈覆辙了。
太子满是欣赏地看向婉珠,不在乎她容貌发生变化了,心如明镜,眼前人并不是前世的四福晋。
而他,更欣赏现在的弟妹。
甚至隐隐有些可惜,同样都是变数,弟妹的眼界与心性亦是万中无一,怎么就没能进毓庆宫,反而是嫁给了老四呢?
明明应该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报团取暖,对抗一切,怎么就被老四抢先一步了?
他不得不感叹老四真是好福气,老四莫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所有美好的人和物都归他所有?
思绪万千,太子状似装作不经意地询问道:“弟妹才华横溢,不应该只是当做老四的附庸。孤想要称呼直接弟妹的名字。”
他这话说得有些不合规矩。
不过婉珠其实是最不讲规矩的,她十分理解太子的意思,也非常不喜自己的名字慢慢被人遗忘。
在原身的记忆中,只有尚未出嫁的时候,原身的阿玛和额娘会亲切地叫她婉珠,珠儿,珠珠。
可等到她嫁人以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漠视了她的名字,似乎她生来就该是乌拉那拉氏、四嫂,四弟妹、老四家的,四福晋等等。
再无人称呼她一声婉珠了。
婉珠鼻头一酸,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委屈,“我名婉珠。”
太子低声道,“婉珠,婉婉娇女,如珠如宝,好名字。”
他感叹不已,又道:“礼尚往来,私底下,婉珠就唤孤一声二哥。”
“二哥?”
“没错,孤觉得婉珠甚为投缘,自个没什么兄弟姐妹缘分,想要当一当婉珠的二哥,可好?”
婉珠眸子弯成了月牙儿,眼里是藏不住的欢喜,跟太子走近一些,对她来说总归是有利的。
毕竟,这位太子殿下还有十来年的风光。
她甜滋滋地叫了一声“二哥。”
太子笑着应了一声。
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热闹起来了。
马车轱辘在道上走着,不知不觉,雨势渐渐变小,这会子也到了四贝勒府。
太子先下车的,守在门口的奴才见来人是太子殿下,恭恭敬敬地行礼,立即快步进去请贝勒爷出来接见。
是故,等胤禛走出来的时候,神情诧异,居然看见了他那向来高傲得低不下头的太子二哥搀扶着一个女人的手好让她下马车。
他本还想要取笑几句,以示亲近。
可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只因为这女子竟然是他的福晋乌拉那拉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