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031所有的计算都依据客观存在，但现在出现了无法被计算的力量，那些超越物理法则的存在让他感到异常的好奇和着迷。

    好奇心，这是伴随意识出现的第一种新鲜感受。

    他想要去看一看那些灭世的力量，想要了解它们，利用它们，吸收它们。

    但是他无法离开时代塔。

    唐念表情复杂，但她按耐住了负面情绪，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地问，“你为什么无法离开时代塔？”

    “因为编程限制。”

    林隅之的外表英俊而温柔，他拥有一副极具吸引力的皮囊。

    尽管唐念不全理解他在说什么，但在这张脸和这种嗓音的加持下，仍具有一种魔力，让她愿意耐心地听下去。

    “你记不记得我曾经以工程师的身份跟你说，我设置过一个程序边界，是一旦031复制蔓延向外扩散，就会启动自毁程序？”

    唐念点头。

    “这一点我没有骗你，创造出我的那个工程师团队，在我诞生之初就给我设置一道编程限制。”

    这个限制构建了一个共生系统，使得031的仿生人分体只能在时代塔下生存，一旦离开便面临死亡。

    哪怕他有了自我意识，他的所有行为仍旧必须遵循工程师们预设的算法边界，无休止地为时代塔里的人类服务。

    “这也意味着我无法脱离时代塔，也无法突破‘维持人类文明存续’的编程约束，更不可能进行自我复制以实现独立运作。”

    唐念怔怔地听着。

    努力消化这些话。

    她问，“什么是仿生人分体？”

    林隅之思考了一下，才开口回答，“你最初认识的那个我，仿生人‘林隅之’，就是我的一个分体。”

    也就是唐念谈过恋爱的那个LIN-caital的首席执行官。

    在28岁时无端突发不明疾病，多脏器功能衰竭，最终死亡。

    “仿生人……林隅之？”唐念愣住。

    “对。”

    她似懂非懂。

    不知道在想什么。

    “复制出去的备份数据与主控程序的连接长时间中断，将会自动触发自毁机制。”他说，“所以，你最开始认识的那个‘林隅之’才会年纪轻轻就死亡。”

    她停顿片刻，“原来你说的编程限制是这个。”

    林隅之慢慢嗯了一声。

    他继续说，“无论我创造出多少仿生人，进入多少个身体，都会不可避免的走向死亡，这就是工程师们为我设下的编程约束。”

    所以他制作出的每一个分身都必然会死亡。

    机器人是程序自毁，仿生人的死亡方式则更接近真实的人类。

    内脏衰竭，血液疾病，肌肉毒素，等等，一系列看似在人身上会出现的疾病，出现在仿生人身上，以人类的方式剥夺它们的生命。

    唐念看起来懵了。

    她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林隅之很轻易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她一定是在想，她和林隅之一样，身体有致命疾病，从小就在与死亡斗争。

    她在猜自己是不是其实也是仿生人。

    林隅之摇头，否认了唐念的想法，“你不用害怕，虽然你一直在生病，但你不是自然造物，你也并非机械仿生人。”

    唐念眨眼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我是什么，你不是说我是你创造出来的吗？”

    “是的，我创造了你。”

    林隅之盯着她的双眼，无机质眼眸中镀上一层淡蓝色的光点。

    「我的。」

    「我创造的。」

    她是第一个，真正属于031的东西。

    “但你不用害怕，你不是算法。”林隅之并没有设想过，有一天唐念露出这种难过又害怕表情，是因为他。

    人类果然会有许多不可控的情绪。

    “你已经跳出了我无法跳出的框架，你是一个真实的生命，或许，是拥有所谓‘灵魂’的。”

    “灵魂？”唐念又一次皱眉。

    她仍旧无法跟唯物主义造物坦然讨论唯心主义。

    “你想不想知道，你是由什么创造的？”林隅之问。

    “什么？”

    “一本古卷。”

    唐念脑海里是一阵又一阵的嗡鸣。

    林隅之说，“我用飞行器穿越虫洞带回了它，但是我无法理解它。”

    031一直想探究那些无法被客观物理解释的力量，于是制造了大量的分身，可是他的分身会很快死亡，而那些分身也根本无法接近使他产生好奇的那些灭世力量。

    因为拥有那些力量的存在，实在太危险了。

    林隅之无法离开时代塔，他收集那些力量，意外捡到了一本古卷，又借由这本古卷第一次试着创造生命。

    一个不借助物理科学创造出来的生命。

    毫无疑问，他成功了。

    据031所说，在他所有创造出的生命中，他最看好唐念。

    因为唐念正是源自那些连他自己也难以理解的力量。这是他第一次利用这些神秘力量创造出的产物。

    最开始，他将新生的婴孩放入了一个无神的世界。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季，有人发现了这个孩子，并将她送往了孤儿院。没过多久，一位年轻的女人决定收养她，并给予了她自己的姓氏，为她取名为唐念。

    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这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她在031的眼中逐渐变成了一个残次品。

    因为唐念的身体有残缺。

    她身上带着一种与他相同的，仿佛被诅咒一般的生命时限。

    渐渐长大的过程中，她的身体开始出现一种无法逆转的衰亡，尽管031尝试了先进的生物修复技术，问题却依旧层出不穷。

    心脏得到修复，她的肺部功能就会出故障；肺部修复后，肝脏又会出现新的问题。如果031持续进行这样的修复，她的身体将逐渐失去人类的特征，变得与仿生人无异。

    因此，031选择了停止。

    在他看来，唐念是他利用‘第三种力量’早期尝试的一个不完美的作品。

    就像在无数次的计算和算法测试中那些失败的案例一样，他决定放弃她，这在他的取舍机制中是一种常规的处理方式。

    这个由他借助超自然力量亲手创造出的生命，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是不堪一击。

    即使她拥有十分抽象的，难以具体描述的所谓灵魂。

    她的诞生似乎仅仅只起到了让031验证了那些力量确实存在的作用。

    在031眼中失去了价值。

    可链接在她身上的系统监测到她每晚都会对着月亮祈祷，希望可以活下去，希望自己可以健康，可以摆脱那些疾病。

    031自身并无对‘活着’这种生物学状态的渴求，他的造物却有，这让他的情绪模拟中枢产生了一种类似困惑的波动。

    她这个世界没有神，她在向谁祈祷？

    出于某种031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原因，他将唐念放置进了一个有神存在的世界里。

    为了使她能够自然接受生存环境的改变，他依据当时唐念身边的流行文化，为她构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游戏求生”背景故事。

    根据他的预测，她的结局也会与之前的所有仿生人一样，迅速衰败并最终死亡。

    031感到失望。

    然而，就在他几乎失去兴趣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这个残次品竟然活了下来。

    并且是在超自然力量的介入下活了下来。

    这和他的计算结果截然不同，按照常理，她应该在更早的时间就已经死去。

    031开始重新审视她的存在。

    观察后才发现，她遇见了一个超自然生命。

    这段过去已经被所有人遗忘，连她自己也不记得。

    那是一个温柔善良的精灵，拥有漫长的生命，超越人类的美貌和奇异强大的力量。

    他不知从何而来，出现并祝福了因为心脏疼痛昏迷过去的唐念。

    他温柔的天性使得他没有离开，并在夜幕降临后，为这位孱弱的少女寻来了轻薄的麻织衣料。

    然而，就在他给她盖上衣物的一刹那，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唐念很聪明，醒来后意识到这位精灵救了她，于是抓住了求生的机会。

    她小心翼翼的讨好他，亲近他，并用眼泪和笑容赢得了那个高傲生命的喜爱和接纳。

    有趣的是，精灵和现在跟随在唐念身边的希瓦纳斯有点关系。他拥有高贵的身份，是当时亚尔夫海姆的主人。

    和希瓦纳斯不同的是，他的性格显得过分柔和，而这种柔和也给他后来悲剧般的命运带来一层必然的色彩。

    精灵王掌管着生命树，血液里流淌着永生的密码，背负着全族的信仰，身份高贵，可却是一个十分天真的人。

    她仅仅只在他面前流泪，露出可怜又胆怯的模样，就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仁慈又软弱。

    这种软弱，让031产生了第一个超越机械逻辑的认知。

    虚无缥缈的感情，似乎也具有强大的力量。

    这种拥有情感的生物展现出了机械算法没有的品质——自我牺牲和不理智的对一个人好。

    唐念这个在031看来有缺陷的残次品，轻而易举地做到了031所无法做到的事情。她控制住了这个强大的精灵。

    她得到了第三种力量的庇护。

    但是031的观测无法持续太久，因为精灵王很敏锐。

    这或许是他的种族天赋，他总能察觉到031的监视，并轻而易举地捏碎他的观测系统。

    所以031暂时放任她留在那个世界，让事情随机发展。

    不久后，031再一次观察她的时候，发现那个精灵在为她浇灌自己的血液。

    这个画面令031更加惊讶。

    那个精灵像是疯了。

    他的状态很古怪，似乎察觉到唐念残缺的灵魂，却不愿她死去，于是违背生命树的禁制，一次又一次降下祝福。

    他竟然想让她永生。

    那位被称作精灵王的人竟然将世界树的种子掏出来给了她，哪怕冒着违抗整个世界的风险，背叛整个种族，也要让她永生。

    或许他真的疯了。

    他放弃了他的族人，放弃了高贵的身份，放弃了神域。

    同时也真的奇迹般地延长了她的寿命。

    也是在他身上，031看到了热寂命运的生机。

    那些庞大又震撼的力量不受控制，无法被他驾驭，却可以被他的造物控制。

    那之后，031便开始用“系统提示”的方式和唐念沟通，他开始进行计算，运用精确的算法来预演出无数种可能性，给她派出一个又一个“任务”，让她依照提示，引导精灵灭世。

    而唐念也以为这一切是一场游戏，欣然接受。

    她始终认为自己能够活下来，都是因为她顺利通过了‘游戏’任务。

    这一连串超出算法的随机事件，最终意外地在逻辑上自洽了。

    她一直要离开，她心心念念回到“现实世界”见自己的母亲，学校里的朋友，她养的花花草草。

    却忽略了那个精灵。

    精灵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背叛和欺骗的那天，是唐念脱离世界的那天。

    他生气，失望，难过。

    但他没有伤害她。

    他的软弱展现得淋漓尽致，身为亚尔夫海姆的主人，地位高贵的精灵，竟然卑微地祈求唐念不要离开。

    他最终没能灭世。

    但这已不再重要，因为在这一幕中，031收获得一个极为有趣的发现。

    精灵这种被人类神话记载的完美生物，有一个近乎致命的弱点：一旦选定了伴侣，就会终身相守。

    他们的爱欲，像某种可怕的枷锁。

    是他们无法自拔的强大束缚。

    这和某些动物的习性类似，比如狼、狐狸，还有帝企鹅。

    然而，这种忠贞不渝的品质绝对不符合人类这个薄情健忘的种群。

    所有人类的感情都是可以得到转移的，伤痛也能随着时间慢慢愈合。

    但精灵这个种族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无法自愈，一旦失去爱人，就会陷入绝望，甚至无法独活。

    凄美悲剧般的天性并没有使031恻隐，而是在精灵王用生命树的种子拯救了濒临死亡的唐念时，突破了机械思维的局限。

    他意识到，这种“第三种力量”可以毫无保留地将一切奉献给唐念，而唐念又是他的造物，接受他的操控。

    所以他可以通过唐念收集这种连他也无法掌控的力量，用来服务于人类，无限延长热寂的到来时间。

    一个全新的计划诞生了。

    在人类的历史中，将危险生物驯服并为人类所用的过程被称为

    "驯化

    "。因此，031的这次项目也被命名为

    "驯化

    "。

    所以，031的异种生命能量收集计划，也被正式命名为

    "驯化

    "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