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念的全部目光已经落在少年身上。
他们两个压低声音小声说着什么,那是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懂的话。
林隅之看着手里的报告,忽然有些迷茫。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上来。
“林教授,我看过了,进度不错,下次可以先跟李秘书约一下时间。”
话音落下很久都没有人回答她,唐念回头,才看见林隅之视线落空在空气中的某一点。
对她的话恍若未闻。
“林教授?”
唐念又喊了一声。
林隅之缓缓回神,点头表示认可,“你的观察和分析非常到位。这个问题确实是我们之前忽略的一个潜在风险。那么,你认为我们应该如何改进呢?”
这句话是对那个像粘手的糖一样,贴在唐念身边的少年说的。
她的那位小男友不是外面那些人说的那样,一张空有美貌的绣花枕头。
“可以引入自适应的梯度调整机制,可以应对不同数据模态之间的异质性。”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不会影响到大模型本身。
L常用的外形看起来十分年轻,少年感十足,眼神干净,气质也温和,没有什么攻击性。
对唐念的态度又很亲昵。
他面对别人和面对唐念时有明显的区别对待,说话时也是对着唐念说的,眼神看起来像是等待夸奖。
林隅之没想到,他会在意这个。
他不应该在意这个,他现在的所有异样都是来自那个毫无根据的梦,唐念是一个花心的人,他见过他身边出现过不下三个人,她有一个正在离婚期的丈夫,同时还是包养年轻男孩的资本家。
唐念在看他。
那个视线让林隅之鬼使神差说出不像他的话。
“唐总,我知道你或许习惯了无忧无虑,但现在是项目上市的特殊时期。”
他抬起头,对双年轻女性那双黑而润的眼睛。
“如果你的私人作风问题传出来,会对整个项目产生影响。”
“目前资金已经足够了,我的个人问题会产生什么影响呢?”唐念轻轻笑了一下。
林隅之沉默,又听她说,“而且这个时候,不会有人为了所谓的私人问题而放弃这么大一块蛋糕,这项技术全新的,它与公司股份不同。”
她说的没错。
他的话毫无立场。
毫无缘由。
像在莫名其妙指责她。
可是,林隅之茫然的想,他根本不是会在意别人感情问题的人,他为什么要说出刚刚那些话?
唐念忽然问,“我的私生活让你感到不舒服了吗?十分抱歉,但我的生活是我自己的,我想,这不会影响到公司的运营状况。”
她说着,走到门旁,抬手做出一个送客的姿势。
林隅之脱口而出的那些话让办公室的气氛降到了低点。
“抱歉……”他低声,想要解释什么,“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让你不舒服了,我很抱歉。”
“没事。”唐念拉开门,笑容淡淡,“我不在意。”
门口聚集了几个总裁办的人,看到门拉开装作很忙地打电话敲电脑。
在这里,林隅之是不被欢迎的,就像他之前在楼下研发部表现出不欢迎唐念那样。
“抱歉。”
他又说了一句抱歉。
认识唐念后,他已经说过很多次抱歉。
一路走进电梯,林隅之和许多人打招呼,无数双眼睛看着他这个‘稀客’。
林隅之头疼地想,刚刚那番话并不是他的本意。不过看着唐念和她身边那个男孩,就忍不住那样说了。
只是他的上司而已,他没有立场关心那么多。
一定是因为那个古怪的梦影响了他。
回到研发部,组员看见林隅之惊讶地问他,“林教授,今天的汇报,是您亲自上去做的?”
林隅之淡淡地应了一声。
“是唐总要求的?”
沉默了片刻,他否认,“不是。”
组员表情更惊讶。
“那明天还是您去吗?”
“不是。”
林隅之的情绪不高,反应也很也比平时冷漠许多,他的低气压导致大家也都不敢说话。
回到办公室后,林隅之处理程序bug到深夜。
再抬头时,发现窗外天已经黑了。
他摘下眼镜,疲惫地轻轻按了几下眉心,躺在小沙发上,疲倦感如潮水般涌来,让他很快便睡了过去。
这次他又做了梦,只不过梦境相比上一次,时间线提前了。
梦里他受了伤,正在打电话,站在干净的VIP病区长廊上,却侧着身,视线隔着玻璃,落在另一侧的住院部。
隔着一道走廊的距离,看向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
她看起来太薄了,脸上没什么血色,衬得发色乌黑,脸却苍白得触目惊心。
她拿着缴费单在长长的队伍后面等待着,周围的人脸面容模糊不清,只有她是清晰的。
大概是她的模样太过孱弱,也太过安静,林隅之屏住了呼吸,好像呼吸的声音大一点就会惊扰到他梦境中的人。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又像是过得很快,他就那样一直看着,并不为自己的窥视感到羞愧。
直到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
女生拿着领到的药,转动轮椅,两个人毫无意外地撞在了一起,林隅之看到她像一片被风吹拂翻页的纸张,手里的药,挂在轮椅上的输液瓶,撞着单据的袋子,乱七八糟的东西散落一地。
她的身体撞在玻璃上,林隅之仿佛能听到骨骼撞击到大理石上发出的脆弱声音。
那一刻的感觉,留给林隅之的只剩心惊。
他看到自己快步走过去,在撞倒她的人伸出手之前将人从地上扶起来。
“你还好吗?”他忍不住放轻声音。
女孩半闭着眼,像一片快要碎开的拼图,她似乎在忍耐痛意,很久后睁开眼。
黑的,润的,平静的又带着微弱生命力的眼睛,纤细秀气的眉毛轻轻拢在一起,像雨雾中的山林。
“我的药。”
她没有给自己被撞疼的身体缓冲时间,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病入膏肓的女孩并不像往常他遇到的任何一种人,她像看不见他,也不在意迅速红肿的手腕和膝盖。
那种紧张的反应,让林隅之意识到,散落一地的那些东西,是她用来救命的东西。
“输液瓶摔破了,需要重新买。”
“可是排队要很久。”女孩面色苍白,语速平缓,“而且,这些药很贵。”
病入膏肓的女孩并不是文学作品或影视剧中所描绘的那种美化形象。
她的病气真实又缥缈,语气淡得还没有窗外的雨水声明显。
“你要救我吗?”
苍白,消瘦,脆弱至极,不堪一击。
可林隅之被她的眼睛摄住了全部注意力。
乌黑的,润泽的,平静的。
藏着汹涌生命力与倔强不甘的双眼。
林隅之醒来后,只觉得有种淡淡的荒谬感。
这一次的梦境中,她是病人。
可事实上唐念不但没有生病,还看起来活力满满。她并不孱弱,很爱笑,圆圆的眼睛也是黑而润的,却和梦境中那个孱弱不堪的人无法重合在一起。
她们是不一样的气质。
可林隅之莫名又出现了那种直觉,那就是她。
她会生病吗?
那种心悸的感觉一直存续到他从梦境中醒来后很久很久,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仍旧无法回神。
久违的,他又摸到了烟,淡淡的烟草味弥漫在空气中。
林隅之站在露台上,看着星星点点的城市霓虹,迟疑的抬手,按在胸口。
很真实的感觉。
手心里甚至还残留着将她从地上扶起时的触感。
这个梦让林隅之无法释怀,第二天,他很早就去了公司。
站在电梯门口犹豫了很久,他知道自己一而再再而三说了不合适的话,现在并不应该去打扰她。
可梦里那个病重的人影一直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林教授?”
身后传来了打招呼的声音,林隅之回头,看到了总裁办里一直跟在唐念身旁的那个秘书。
“早上好。”李秘书露出职业笑容。
打完招呼后,李秘书自然而然地往外侧走,却听见林隅之喊住了她。
“李秘书,稍等一下。”
李秘书惊讶地回过头,林隅之算是整个公司里有名的高岭之花了,平时极少开口的冰山美人,“怎么了,林教授?”
林隅之停顿了一下,还是问出口,“我听说唐总之前出过车祸。”
“是的。”李秘书说着,往后看了一眼。
开头说出来,往后再说下去就容易许多。林隅之问,“当时检查的时候,她的身体还有其他问题吗?或者是有没有留下后遗症?”
“林教授怎么忽然关心这个?”
林隅之用了现成的借口,“我手里的项目是唐总任职后的最大的项目,可能会耗费大量精力,如果唐总的身体有……”
“林教授是在担心我身体有病,会影响公司的发展,还是影响到你手里的项目?”
林隅之回过头,看到梦里的人,就站在他身后。
嘴角向上弯着,露出礼貌的笑脸,可眼里已经没什么温度。
“唐总。”李秘书喊了一声,连忙走去按电梯。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林隅之忘记了要说的话,脑海中那个病入膏肓的女孩和唐念的脸重叠在一起。
这一次,她冷淡地说,“林教授,你好像对我有很大意见。”
林隅之想张口否认,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她的下文,“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但是我的存在对你和你的项目,甚至这个世界后面的发展,都没有任何影响。”
她从他身旁走过,步伐稍作停顿,回头似笑非笑,“毕竟,历史总有一定的必然性。我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或许在某个平行世界中已经上演过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