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念只觉得忽然变得很困很困。
手脚沉浸在暖融融的气氛中,像陷入了云团般舒适。
很快,那种感觉消失,她从温暖的包围中醒来。
近在咫尺间,精灵翠绿色的瞳仁重新回到眼珠里,那双犀利到有些诡异的眼眸松开,眼底透出隐晦深沉的情绪。
好像一场安静的雪崩,从深处开始坍塌。
唐念对此毫无察觉。
她发现了很神奇的事情。
和精灵接近,灵魂有种被抚慰的舒适感。
连身体上的疼痛的消失了。
“我好了……”她抬手按压着心脏的位置,茫然的感受着,忽然转过头,近距离的看着精灵,眼中带着困惑和隐秘的惊喜,“我不疼了。”
“哪里不疼了?”他柔声问。
祖母绿的眸子像酝酿着一场阴沉的大雨,可温柔的表象又好似带着无限包容。
唐念没能察觉出他的异常,沉浸在自己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中。
她坐直了身体,忘记了刚刚如做梦一般失去意识的经历,上下感受着自己的身体。
即便通过游戏可以短暂的换取生命值,但身体还是疼痛的,本质上由基因缺陷导致带来的病症让她无时不刻都在被先心病折磨,甚至很久没有过良好的睡眠。
因为他是精灵吗?
她忽然想起了“光明精灵的祝福”。
所以精灵是可以治愈自己的吗?
在能换取存活机会方面,唐念承认自己是绝对的利己主义,只要能够治愈自己,她会毫无负担的接近精灵,即便不喜欢。
唐念侧过眼眸悄悄看他。
鎏金般璀璨的长发垂在肩侧,绸缎一样倾泻下来,斜襟的雪白长衣一尘不染,他倾身半跪在自己面前,正面无表情低头看着她。
“你……”
“要我离开对吗?”希瓦纳斯轻声打断了她,垂下的眼睫似乎染着一丝落寞,“我明白的,很快就走,不用担心。”
唐念迟钝的反应了一会儿,没有说是不是,转移了话题,“要吃早餐吗?”
又是那种充斥着劣质动物油脂的人类食物吗?
精灵顺从的点头。
唐念抓起手机,找到外卖软件。
“想要来点汤吗?”她的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第一次询问精灵的意见,“要清淡点的还是辛辣口?忘记问了,喜不喜欢炸物?早上来点粥比较好吧。”
希瓦纳斯安静的看着她。
垂下的后颈纤细,好像一折就断,皮肤下透着淡青色的血管,那里是动脉,人类是极其脆弱的种族,动脉破裂,就会失去生命。
人族的寿命也格外短暂,在精灵漫长到有些无趣的生命面前,唐念的年纪可以称为幼崽。
她的头发刚睡醒没有梳理,有些毛绒绒的质感。
希瓦纳斯盯着她的脖颈,回答她的问题,“什么都可以,你帮我决定吧。”
外卖员敲响房门时唐念正好在洗漱,连忙吐出嘴里的泡沫,等去外间时,发现精灵已经开了门。
“等一下!我来!”
一瞬间,她心惊胆战。
一个长翅膀的非人俊美生物和一屋看不见天花板的室内森林,唐念一时不知道改怎么解释,感觉是会上社会新闻被科学家抓走研究的程度。
她飞快跨到门口时,正好听到精灵复杂绮幻的语言。
「你会忘记这一切」
门口外卖员神色如常,将早餐递给希瓦纳斯,对方接过,面色如常的关上门。
唐念惊讶,“他怎么没反应?”
“他该有什么反应?”精灵跨过脚下潺潺流动的清澈溪水,坐在藤蔓交织的丛林间,“来吃早餐了。”
到底是她太大题小做了,还是外卖员太见多识广了?
唐念怔怔坐下,后知后觉的问,“你刚刚跟他说了什么?”
希瓦纳斯说,“辛苦了。”
“哦……”她又是一阵恍惚,“他能听懂?”
“大概吧。”
洒着碎光的丛林间,祖母绿色的眼眸越发瑰丽。
唐念吃了许多浆果,已经有些饱了,慢吞吞的喝着粥,只觉得比起精灵给的果子,滋味差了很多。
食不下咽了。
这样看来,他的优点很多。
这种心情在精灵抬手间清理好了一切时达到巅峰。
“昨天谢谢你。”
他声音很轻,听起来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深邃迷人的眉眼看起来高冷又难以亲近,因此会让人产生高不可攀的距离感。
唐念到嘴边的挽留怎么都说不出口,干涩的问,“你有地方去吗?”
对方的眸光迅速变暗。
“有植物和大地的地方,我都可以栖息。”
“哦,那就好。”
唐念捏着手指,挽留的话对上对方倏然冷下来的目光,又咽了回去。
他怎么看起来不高兴了?
“那我的房间……”
“会复原的。”他温声打断,平静的看着唐念,“我离开后,一切都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天气很好。
窗户开的不大,为了防止对面邻居看到她家离奇的景象,唐念还拉了一层薄薄的白纱窗帘。
送别精灵时她怅然若失,于是走进厨房自顾自的忙碌起来。
房间里透着一股清新的气息,很好闻。
唐念嗅着令人心旷神怡的味道,捏着自己的指甲焦虑。
他知道自己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希瓦纳斯无声的看着人类女性刻意回避的背影,灵魂的某处急速向下塌陷。
“可是,为什么骗我?”
精灵作为忠贞不二的种族,终身伴侣制度,爱上一个人,就不会再爱上别人,如果被伴侣背叛,将永生永世孤独。
原来都是假的。
为什么呢?
明明是她先弯着月亮般皎洁动人的眼睛,告诉他,他们是伴侣的。
她说人类间这样生活在一起,就是伴侣。
他拖着不死不灭的身躯,在毁灭与重生之间跨过漫长的孤独,寻找她,想要向她赎罪,想要被她斥责或者发泄怒意。
他想她了。
好想她。
他想,他可以赎罪。
他的世界也毁灭了,没有时间,没有同族,失去了自己的语言,什么都没有,连他的爱人都是基于一场欺骗,根本没有存在过。
从一开始接近就是欺骗,死亡是在欺骗,喜欢是在欺骗,连拯救……
他开始分不清,在河岸将他从水中拖进木屋里悉心照料的初见,也是她精心策划的欺骗吗?
人类,果然不能信任。
他觉得自己可悲。
希瓦纳斯一动不动,忽然启唇,无声说,“风。”
下一秒,平静的窗外忽然刮起巨大的风,树影婆娑沙沙作响。
唐念站在窗边,被猛烈的罡风劈头盖脸一吹,慢半拍的回过神,连忙去关窗户。
他又轻轻动唇说,“雨。”
原本晴朗的天空迅速集聚起乌云,瓢泼大雨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