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曾与刘顺讨论过当今天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刘洪口中可以得知,天子本人自幼聪慧,几乎可以做到过目不忘。
其人最大的爱好便是作赋,且所作之篇不亚于刘顺之手笔。
刘洪所言带给刘顺极大震撼,毕竟刘顺深受前世影响,对当今圣上持有一定偏见。
据刘洪所说,当朝天子不仅善于文赋,更重视技巧发展。
天子每年要投入大量资金于归属少府管制的尚方署,即制造供御刀剑等珍贵器物之署。
他聘用了众多善于绘图之人,配合能工巧匠研制各种利国利民的发明创造。
皇宫之中充斥着各类胡人器物,并广为应用,这也是天子的功劳。
这也从侧面证明,只要是可以为民、生带来方便,天子从不忌讳接受新鲜事物。
其心中同样有着宏伟蓝图,也同样年少轻狂。
接连的平叛胜利让他开始认不清现实,将目标投在鲜卑人身上。
然而,更深层的原因是在于政治博弈。
去年,天子以“平叛”为借口,假称平叛军队一切粮秣物资支应由少府供给,顺势将大司农手下的“平准”职权收归到少府之下,改为“中准”。
拿回议价权、定价权的刘宏,仅去年一年便让少府增收五倍之多。
他之后买马的钱是哪来的?
真以为是卖官鬻爵来的吗?
卖官哪有低买高卖全国物资赚得多,赚得快啊!
吃到甜头的刘宏心思浮动,想要通过发起更大规模的战事再次剥夺士大夫手中的权力。
以上种种都只是让刘宏起了北伐的心思,而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是刘辩降生。
熹平五年(176十月,何贵人为刘宏诞下一名皇子,正是后来的弘农王刘辩。
刘宏先前有不少妃子都为其诞下过子嗣,只是不曾有一人可以活过百天。
很明显,这不是偶然,更并非“天意所为”,实乃人祸!
到底是何人所为,刘宏心知肚明。
他之所以隐忍不发,乃是因为时机未到。
刘辩一出生,刘宏便命蹇硕秘密将其送出宫外,由一道士抚养。
刘宏真的怕了,他怕汉桓帝膝下无子的悲剧在他身上上演。
既是为了保护儿子,也是为了获得足够的话语权以摆脱宋氏对后庭的把控,刘宏命王甫向护乌桓校尉夏育发出敕令。
其实,根本不用王甫向夏育传达上书请战的命令,他早就受不了鲜卑反复的骚扰了。
虽然在这一年中,鲜卑人并未形成多线有组织入侵,但接二连三的小股袭扰已经不下三十次之多!
这还仅仅是上谷郡一地而已,算上其他地区估计要上百。
上谷郡扼守着通往幽、冀腹地的重要关卡,习惯带兵出击的夏育也不得不小心谨慎,采取龟缩防守态势。
鲜卑人来来往往,不断出言挑衅,明摆着是在诱敌出战。
久经沙场的夏育、尹端面对赤裸裸的诱敌之计,也只得选择避战。
上谷郡的常驻兵力在三千人左右,夏育手下一千,尹端能调动的郡兵两千。
可真正能在塞外与鲜卑开战的兵种只能是骑兵,因此真正有战斗力的士卒也就是夏育的八百骑兵和尹端手下那二百来散骑。
剩下的兵源就只有去跟乌桓人借,这才是最不靠谱的一撮人。
优势局面下,乌桓人能气吞万里如虎,一旦稍有劣势,那就立刻狼狈逃窜如鼠。
将宝押在乌桓人身上,还不如向朝廷讨要些三河骑士。
正巧王甫的命令传来,夏育果断联合尹端上书朝廷,请求发兵平定鲜卑。
夏育在心中提到“一冬、二春,必能禽灭”,这话可不是他自己想说的,而是王甫让他这么说的。
目的也很明确,就是为了增加出兵的说服力。
刘宏本打算提拔亲近皇权的西凉武人,让在颍川捉拿党人的段颎再次披挂上阵。
可众朝臣坚决不允许段颎再积累功劳,否则将势大难治。
而且,凭段颎的资历,一旦出战就一定会成为领军主将,士大夫集团再想获得军队掌控权就是痴心妄想。
于是,以袁氏为首的士大夫集团作出让步,同意出征鲜卑,但主将人选必须由他们来定。
刘宏无可奈何,只得答应。
作为袁逢一手提拔起来的士人出身将领,臧旻成功跻身主帅之位。
天子遂下令,征发幽州骑兵,并以冀、兖二州为后勤供应,着手来年冬日出征塞北,讨灭鲜卑!
诏书一出,刘顺这才看出来刘宏的权术手段有多么精妙。
臧旻确实可以成为领军出征的主帅,但管后勤的一定要比他官大。
诏书中写道:拜朱龟为度辽将军,以九卿秩督幽、冀、兖三州,及匈奴、乌桓二营,兼察刺史、二千石能否,及各项人事任免之责。
这条人事任命一出,臧旻在没出塞之前就要听命于朱龟。
朱龟甚至有罢免幽、冀、兖三州刺史、郡守的权力,其职权之大令刘顺咋舌。
就算不论“以九卿秩督三州诸事”这一项职权,单凭朱龟度辽将军一职也能压过臧旻半头。
因为,度辽将军秩二千石,位阶高于臧旻的比两千石使匈奴中郎将。
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三人中有两人为自己人。
如此一来,刘宏自认为又将战事主导权拿回了自己人手中。
刘顺笑了,是无奈的笑,该发生的终归要发生。
如果真的想打赢这场北伐战争,必须有一方完全妥协。
双方中有一人不愿通力配合,这种举国力而战的选择都是愚不可及的。
将帅不和,大败之相已现。
刘顺知道结果又如何?
于公,他没那个本事阻止。
于私,他没那个心思阻止。
熹平五年年末,朱龟度过将冻未冻的黄河,进入冀州境内。
同时期渡河的还有大批兵甲、粮草等战略物资,均是从兖州各地转运而来。
大汉,这座精密而腐朽的巨型机械,为了战争动员,再次疲惫地转动着内部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