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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番外·长朝夕(三)
    “糟了,福祐肯定带她绕了远道,从云翠阁那边走的了,不然不会比我们还慢。”

    羲瑶气势汹汹的走过来,“阮凌芸!你找我去新房陪你,可你为什么在这边说笑?”

    凌芸一脸懵,“我什么时候”

    景明一剑步上前,“回头跟你解释!”

    说着跑去迎上羲瑶,“哎呀,三姐真是不好意思,福祐对阮家地形不熟,害你多走路了。”

    羲瑶抬手推了景明一下,“你让开!”

    哪知景明突然回头对凌芸喊道:“凌芸,你先带景昶去前面找凌君,让他多拦着点三舅舅的酒。”

    羲瑶往左一步景明就跟一步,往右移步,景明就也向右侧迈步,“你竟然和她合起伙来诓我!”

    哪知景明突然一手拉住她的手臂,“哎呀,我带你去见见我皇姐吧!”

    羲瑶睨着景明,“你给我起开!”

    “什么啊?你们不是从前边来的啊?”

    看凌芸满头雾水的回过头,景昶笑着摇了摇头。

    “你笑什么?”

    景昶轻咳一声,忍住笑意,“那个他刚才跟你三姐说你找她,所以”

    话还没说完,就看凌芸两手撸起袖子向景明而去,可才走出两步就跑回来,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躲在自己背后,惊叫道:“啊!小叔叔救我!”

    被凌芸唬得一愣,景昶转念回想景明以挡酒为借口,却带自己从前院绕到园子里来,方才在正房也未见到羲瑶父亲的身影,而景明跟凌芸这一唱一和,原来如此

    心中暗自叹道,这一生不过只此一次罢了。

    正与景明僵持不下,羲瑶转眼正看凌芸躲在景昶身后,不自觉与景昶对视。

    只瞧他轻抿了一下秀气的薄唇,周正的下颌微微上扬,细窄的双眼皮在眼角画出一个扇形,可眼光却向下打量。

    下意识低下头,羲瑶瞅了一眼自己霜色袄衣下的黛蓝色织金花鸟百褶裙,再抬头看景昶,黛蓝的蟒服衬得他修长的身躯格外挺拔,而他那原本如水温柔的无辜眼眸中突然散发出一种冷厉。

    忽而,只看他朝自己侧头挑眉,不觉心中气焰瞬间全消。

    羲瑶怔怔站在原地,神思不禁被他吸引。

    此时他的寒眸又变回柔和,嘴角扬起灿烂的笑,似乎在轻描淡写的说:

    “别来无恙。”

    记忆被带回六年前,羲瑶参加第一次太子妃选秀,在襄城初选时与景昶有过一面之缘,却不想他会对自己一见钟情。

    费劲心思避开复选之后,得知他私下托姑母向祖母、父亲提亲,但因自己没有参加复选,他错过了请求烨帝赐婚的机会,而他即将奉旨迎娶大嫂的胞妹小覃氏。

    五年前,是他到羲家接走的景明,一身紫金甲胄,在雪中屹立。

    两年前,他已是名震九州的安熹侯,与凌君一同护送恪纯公主和凌芸从襄城返京。

    未想今日再见,会有一种人非物是之感触动心弦。

    “二小姐,前面开席了,快和姑爷过去吧。”

    忽看荷心突然出现,正在向景昶行礼:“安熹侯万安,三小姐安。”

    羲瑶收回心神,对向自己行礼的荷心点了点头。

    景昶主动拉上羲昊,“走吧小昊,小姨父先带你过去。”

    看他边走边回头看自己,羲瑶心中莫名慌乱起来,仅存的理智在唤醒她,他这样的眼神是不对的!

    忽看景明在身边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哎呀,走吧走吧三姐。”

    羲瑶没好气的瞪着他,哪知景明依旧笑脸相对。

    接着荷心主动过来,笑道:“三小姐,奴婢带您去羲家的席面吧。”

    羲瑶随荷心走上游廊,瞧凌芸嬉皮笑脸的向一侧退步躲自己,睨着她,恼道:“你给我等着,这事我跟你没完。”

    哪知凌芸还是不忘挑衅自己,“嘿嘿,三姐,今天是我哥大喜的日子,你多喝几杯哈。”话未说完飞快跑下台阶,一手扯着景明的手臂跑掉。

    喜宴开席,覃昭扶着覃晖跟佀氏、羲氏一道从正房去往前院,刚出垂花门,就看景昶领着羲昊从园子方向而来,身后不远处就是羲瑶与荷心。

    那身姿似绵柳纤柔,容貌如芙蕖姣姣,眼眸若桃夭灼灼,举手投足间,尽显清冷婉约。

    “太奶奶!”

    羲昊一声呼唤惊醒覃晖,故作镇定。只看他松开拉着景昶的手,朝佀氏撒欢地跑来。

    一把抱住扑进怀里的羲昊,佀氏眉开眼笑道:“小兔崽子,又跑去哪里撒野了?”

    “我去找小姑和小姑父玩啦。”

    景昶走近,向佀氏和羲氏行礼,“问老太太安,问表嫂安。”

    佀氏含笑点头,“安熹侯不必多礼。”

    羲昊又蹦到覃晖身前,对她问安,“小姨大安。”

    覃昭趁机一把将羲昊拉到身边,低声质问,“你小姑不是在新房吗,你跑去做什么?”

    “我去找小姑父要小马驹呀!他都给我准备好了,这次就能带回襄城。”

    “又胡闹。”

    话间,景昶上前向覃昭行礼,“问长姐安。”

    覃昭尴尬的点了头,下意识瞥了一眼身边的覃晖,转念换作笑脸,“有劳你照顾晖儿了。”

    “都是应该的。”景昶应承着覃昭,顺势拉上覃晖的手,柔声问道:“可还好?”

    “没事。”覃晖淡淡地说。

    “我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是有些乏了,不过,你别担心。”

    “我就说不让你跟着母亲去宫里的,你还不肯。”

    “皇后娘娘看重咱们家,想给公主讨一个福寿双全的好意头,自然不敢辜负圣恩。”

    就在此时,羲瑶和荷心也走过来,羲氏不见凌芸和景明,便对荷心问道:“咱家那小两口哪去了?”

    未待荷心答言,羲瑶笑道:“姑姑,您可要好好管管凌芸,这丫头自打嫁给景明,仗着有人给她撑腰,就知道诓我。”

    此间,覃晖打量景昶,瞧他抬头看向羲瑶,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他便挑眉撇嘴低下头,开始笑着和羲昊拍手玩。

    佀氏一愣,“她又怎么欺负你了?”

    覃昭在一旁悬着心,目光在覃晖、景昶和羲瑶三人之间来回流转,不知羲瑶一如平常一般,向佀氏告凌芸黑状。

    “祖母明鉴,她在雪轩陪着公主坐帐无聊,便哄了景明叫人带我去陪她,说是叫我过去解闷,实际上让我在园子里兜圈子,最后还是荷心姑姑好心带我出来的。不然,我怕是现下还困在后面呢。”

    一听羲瑶这话,羲氏脸色一沉,“越发没有规矩了,她哥哥今日成婚,她倒是耍起人来了。”

    说着转念又对佀氏道:“娘,您和昭儿、瑶儿先过去,我亲自去逮那丫头来。”

    看羲氏拉着荷心往园子里去,羲瑶扶着佀氏,莞尔一笑,“祖母,咱们去吃席吧。”

    覃晖听得一头雾水,抬眼见覃昭抿嘴偷笑,一手拉着羲昊,跟在佀氏后面走。

    又看景昶面色如常,对她浅浅一笑,“走吧。”

    她也不好开口问,便跟着往前院去。

    只是,从始至终,羲瑶全然没有关注到她,更遑论在意景昶,反倒是显得自己过于敏感了。

    席间,景昶被景明拖着帮凌君挡了好些酒,瞧他脸色不红不白,逢人便点头陪笑,覃晖知道,他是真喝醉了。

    其实景昶酒量不差,可上次见他如此,还是烨和廿五年七月的时候。

    那年,他奉旨与凌君一起护送从奭黎归靖的景昕至东都谒陵祭祖,返程时顺路到襄城羲府接凌芸回京。

    不知那几日他经历了什么,回家之后便把自己关在书房喝闷酒,得知他酩酊大醉,阮氏去瞧他,看他只是对着阮氏笑个不停。

    覃晖硬着头皮听了阮氏的一通训斥,之后好说歹说将她送走。

    回头去照顾景昶,可他抱着自己不肯撒手,带着哭腔,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事后,景昶将他那些写着“洵有情兮,而无望兮”的字画统统封进箱子里,叫人锁进了库房。

    覃晖不禁揣测,他定是又见到了他心里的人,甚至一度怀疑,他曾喜欢的人莫不是凌芸吧。

    虽然他是她的表叔,但是他们年岁相差仅四岁,镇国公府和安亲王府毗邻而居,又是姻亲,自然常有往来,且她听闻凌芸早年间便许给襄城萧家了,所以阮氏才没能替景昶把人求娶回来。

    翌年四月,靖都内外便开始传出凌芸和景明的事,待至重阳宴,烨帝在众目睽睽之下赐婚,将凌芸许配给了景明。

    那天在崇政宫,覃晖一直观察景昶的神色,可他滴水不漏。回家之后,他问她要送些什么礼物好,还调侃一个是堂弟,另一个是表侄女,这辈分往后都要乱套了。

    合上景昶书案上常放着的《诗经》,想他说过,他最爱《卫风·木瓜》里面那句“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今日一见,原是自己当初异想天开,竟然将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联系在一起。

    听了覃昭和她坦白景昶求娶羲瑶未果的始末,覃晖莫名觉得自己当下的这份幸福,是偷来的。

    并非自己不如羲瑶,而是她完全可以替代自己,完全配得上景昶。

    “你都知道了。”一语惊心。

    蓦然回首,看景昶穿着单衣站在自己身后,覃晖随手放下书,迎上他。

    “怎么不披件衣服,白日里喝了那么多酒,春寒料峭,小心着凉。”

    哪知他突然一把将自己揽在怀里,脸贴在耳边,低声唤道:“晖儿。”

    若说自己不在乎,不吃醋,那是绝不可能的。

    但一想到腹中的孩子,覃晖没办法对景昶生气。

    在得知自己真的怀孕之时,他的欢喜不是假的。

    自她有孕以来,他无微不至,悉心照料。

    起初孕吐不止,辗转难眠,他就坐在床里,给她靠着睡。

    近来小腿和双脚出现水肿,他经常帮她按摩推拿。

    这一切是装不出来的,也是旁人做不到的。

    他疼爱自己是真的,但是,他忘不掉她,也是真的。

    “你轻些,仔细孩子。”

    一听这话,景昶急忙松开手,一脸紧张的看着覃晖的肚子,“是我刚才太用力了吗?”

    “姐姐都跟我说了。”

    乍听覃晖此言,景昶缄默,缓缓放下握着她肩膀的两手。

    “娶她回来吧。”

    景昶又是一怔,瞪大双眼看着覃晖,诧异道:“晖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很清醒。”

    “我承认,今日见她,我才发现我心里还有她,但是,你放心,我绝不会这样做。”

    “你不想委屈她对吗?”

    “从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

    “什么?”

    “你姐姐没告诉你吗,她接连两次避开选秀,和滇州越家解除婚约,都是为了等凌君。”

    景昶突然苦笑一声,“就算她肯委屈自己做小,那也不会是为了我。”

    “对不起,我不该”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辜负了你,我不配你如此相待。”

    “别说这样的话,你没有负我,为了你,我甘之如饴。”

    景昶再次将覃晖抱在怀里,“谢谢你这般爱我。”

    翌日,那些被尘封多年的字画和那本《诗经》,都被景昶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覃晖想,那是他在让她放心,也是断了他自己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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