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层浪。
乾清宫里出来,列位大臣便各奔东西,各回各家。
被摆了一道的内阁首席陈循,在书案前唉唉叹气,摊开的那几张白纸,还一字未写。
陈老大人该想个什么法子,把这一桩错事给圆回来呢?
上当了!
受骗了!
身为内阁首辅,此时此刻,陈循怎么可以选择和已经被废弃的朱祁镇站在一条船上呢?
屋外传来了刀剑相击的声音,陈循一阵头疼,吼道:“把你那些家伙事都收了!”
“还不赶快去念书?”
“你还想不想考进士了?”
拉着几个小厮,在家里摆弄刀枪的,正是大司徒的长子,陈英。
考进士?
且看看他在干什么就知道,那种事情,跟他就没有缘分。
“爹,你是内阁首席,进士还不是探囊取物一般容易?我看,根本就用不着考!”
陈循眼前一黑:你气死老子算了!
“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陈英虽然是个纨绔,但老父亲的话,他还是可以听进去几句的,当然,就只有几句。
“我问你,你那个好朋友,叫汪贵的,以前读书吗?头脑怎么样?”陈循皱着眉头,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真是看不得。
“他啊,头脑精明的很,确实不爱读书。”
“这就对了,果然有鬼。”
从雍肃殿出来,陈循就一直怀疑,皇帝陛下的这位小舅子,他也有些了解。
这个人是陈英的狐朋狗友之一,一向不学无术,怎会突然头脑灵光的还能讲述贴切的典故?
该不会是……
陛下的授意吧!
朱祁钰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让朱祁镇回来的,他会不会通过自家小舅子把这些口风透露出来?
老子一副深沉思索的模样,不管陈英如何追问,陈循也不再透露半个字,这不是平白吊人胃口吗?
喜中大三元的商辂,此刻面前也摊开了一沓纸,却与陈循决然不同,早就已经写得满满当当了。
一击不行就再来一击!
三连击!
就没有他商辂攻不下来的考题!
啊不!
是堡垒!
于谦一切照旧,打开了仓库的大门,将那些朱祁钰赏赐给他的玉带、金银又查看了一遍,满意的离开了家。
繁重的工作,拖垮了他的身体,现在的他俨然成了一个老病号了,转个弯,于少保又来到了自己相熟的药铺。
至于叫门的那些破事,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接,或是不接,也根本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事情。
要说是出兵塞外,打退瓦剌,将那叫门营救回来,或许他还愿意多动动脑。
号称卧病在家的礼部尚书胡濙,也迎来了新的客人。
也算是老相识了。
自从被迎进了大门,杨善就一直都在堂里老老实实的坐着,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才看到,胡濙在胡淡的搀扶下,缓缓的走了出来。
“太傅,下官叨扰了。”杨善起身见礼,自从选上了诸生,杨善就一直在和“礼”打交道。
一开始是做鸿胪寺序班,后来又被擢升为鸿胪寺卿,现在虽然是做了右都御史,但是,还是对典礼之类的事情最熟悉。
可以说,这一路的升迁,他都是在胡濙的手下做事,而胡濙,自从帮助朱棣寻找建文的那一年开始,就一直在礼部挂职,到现在,已经几十年了。
看到这位老部下,胡濙也是感慨万千,和胡淡对了个眼神,欣然坐下。
“都是老毛病了,不碍事。”
“其实我这身子还好,只是年纪大了,总是有些老病,非人力可以抗拒,即便老夫善于养生,却也时不时的就要冒出来提醒老夫,你不是年轻人啦,该休息的时候,就要休息。”
胡濙的话,听到杨善的耳朵里,颇不是滋味。
胡濙今年七十有六,而杨善,也绝对不是年轻人,到今年,已然是六十有七的老人了。
他看着胡濙的表情,想从那脸部线条的细微变化之中,揣摩到一丝端倪。
难道,胡濙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在暗示他,年纪大了,就不要往瓦剌跑了?
杨善不死心,仍然开了口:“下官听说,今日的乾清宫议事,太傅因为身体不适告了假,众卿议事,没有了太傅坐镇,果然是一番大乱。”
其实,以胡濙的身份,乾清宫那边议论的事,刚刚结束,他这边就可以收到消息。
杨善出现在这里,当然是为了自己。
胡濙却不做声,摆出了一副老态龙钟,行动迟缓之态,而心中已经竖起了戒备。
杨善继续说道:“上皇遣人送来了亲笔信,贼虏也先打算送还上皇,希望朝廷早日派遣使者到瓦剌商谈,朝臣们议论纷纷,竟然还有大臣反对迎回上皇,太傅,这如何得了?”
“上皇是我大明的九五之尊,是大明百姓万众期待的所在,怎可将他弃于贼虏之手,让他沦落到困苦的境地?”
“况且,上皇领兵北征,也是效仿永乐年间事,希望能够继承先祖衣钵,身当矢石,与将士共甘苦,将那瓦剌蛮族长驱于万里之外。”
“太傅,作为臣子,于情于理,我们都不应该对上皇的处境置之不理,当有所作为!”
继承先祖衣钵?
为了掩饰叫门的无能,百官在阐述自己的观点的时候,还要为他虚伪矫饰,找出各种角度清奇的理由。
形状十分可笑。
“那么,依思敬所言,现在朝廷应该做些什么事?”
杨善起身,就在胡濙和胡淡的面前,直挺挺的扑通一声单膝跪地,他拱手向天:“太傅,下官愿往!”
“你?”
“你想去瓦剌,迎回上皇?”杨善夸张的动作,还是让老大人胡濙心里咯噔一下,但他还是很快的就把心绪平复了。
胡淡上前,把杨善搀扶了起来。
待到他返回了座位,胡濙才道:“思敬你一心报国,老夫能够理解,但是,朝廷自有朝廷的想法,既然今天没有议出一个结果来,那大朝会上一定会有一番争论。”
“思敬若是有此心,不妨大朝会上向陛下毛遂自荐,你解瓦剌语,又通典仪之事,陛下会考虑的。”
“下官在此恳请太傅,能够在大朝会上举荐下官,有太傅的支持,思敬定当尽心竭力,将上皇安全的从瓦剌迎回,全我大明颜面。”杨善再次请求,锐利的目光,就这样直视着胡濙。
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充当使者一职,前往瓦剌交涉,身为礼部尚书,对于迎回上皇之事,胡濙立场天然。
没有一个礼部尚书可以不讲究礼法,而将朱祁镇从瓦剌接回来,就是最符合礼法的。
身为礼部尚书,胡濙总不能主张不把叫门接回来,这样的话,他的立场就站不稳。
杨善豁出了脸皮,今天主动上门的目的,就是要让胡濙推荐自己,哪怕这一笔要被锦衣卫记上,他也无所谓。
“思敬忠心可鉴,老夫心中明了,一切,待大朝会时见分晓。”
“下官拜谢太傅,先行告退。”杨善再次俯了俯身,便在胡淡的引领下,离开了胡府。
杨善走后,胡濙也不休息了,胡淡回来,发现他老人家还坐在那里,一双略显昏黄的眼珠子却精光灼灼,顿时感到事有蹊跷。
“义父当真要向朝廷举荐杨善?”
胡淡是胡濙的养子,自从五岁起就跟着胡濙了,两人的关系,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对胡淡,胡濙基本上可以做到无话不谈。
“你可收到什么消息了?”胡濙没有回答义子的提问,却反问了他。
“据儿子收到的消息,乾清宫议事之时,大司徒也举荐了杨善,看来,大司徒并不是无心之举。”
胡濙点点头:“这就对了。”
“想来,思敬对这个使者的职位,是志在必得了。”
“义父,我们可不能被他利用,他这样积极,必定是有所图。”
胡濙缓缓垂首:人生在世,所求之事,无外乎是名与利。
而杨善,究竟是为名,还是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