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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25章 端正君子
    “我不知道。”男人似笑非笑地道:“萍水相逢,觉得投缘,便交个朋友,我未曾问过他的身份,他也不曾过问我姓甚名谁。”

    这话说得倒是颇有些江湖气。

    吴恙只信了两分,眼神若有所思地道:“对方将此贵重之物相赠,而阁下又将此物贴身戴在身上,可见确是十分投缘了。”

    总觉得少年话中有话,男人抬了抬眼。

    果然,就听那着苍色长袍的少年说道:“果真如此投缘的话,料想当是交心之谊,如此之下,倘若这位朋友对阁下说了些什么,较之旁人之言,其言必然更得阁下信服——”

    男人微微眯了眯眼睛:“吴世孙到底想说什么?”

    四目相对,少年缓声道:“我想说的是,阁下入京作恶,是否正是受了这位好友的指引——”

    男人极快地皱了一下眉。

    而后便是一声讽刺的笑:“哈。”

    “吴世孙年纪轻轻,心思倒是够复杂的。单凭一个扳指,便能联想到这诸多阴谋之论。”

    男人冷笑着道:“老子来京城,不曾受任何人指引!老子早就看狗朝廷和狗皇帝不顺眼了!京城乃大庆根本,我就是要让这城中的百姓知道,当今朝廷无能,当今皇帝昏庸!老子本想搅它个天翻地覆,谁知运气不佳,竟栽在了一个小丫头手里!”

    吴恙看着神情讥诮的男人。

    看来确实是认定了无人指引自己,自己的所作所为皆是发自本心——让人根本意识不到自己遭了利用,这才是最高明的指引。

    没错,他还是更偏向于此人是被人利用了。

    从对方的言行及作案手法来看,此人第一次作恶,绝对不是在京城。

    但他午后已命人搜罗了京城之外的各地信息,虽说有些地方也偶有采花贼的传闻,但留下梅花印记的行为,却仅仅只出现在今时今日的京城——

    由此便足以见得,此人此番入京后的一切行为,皆充斥着欲乱民心之意。

    若当真一直有着这样强的目的性,料想也不会等到现下才进京了。

    这临时起意的背后,当真无人提醒吗?

    尤其是,对方还有着一位所谓不知身份、相赠此枚玉扳指的神秘好友——

    而他对这扳指的主人的身份,再清楚不过。

    看着对方此时一幅只想痛骂朝廷和皇帝的模样,吴恙将视线收回,道:“既如此,便告辞了。”

    看来余下的猜测,他需要从别处来印证了。

    见少年转身离开了牢房,男人的眉越皱越紧。

    片刻后,低声喃喃道:“怎么可能……”

    那是他唯一的知己好友,怎么可能会利用他!

    吴恙离开这间牢房走出了十余步后,转头看向牢房另一侧。

    那边隐隐有女子的说笑声传出,想来应是关押女犯人之处。

    “今日那个占云娇,可是也被收押在此处?”吴恙问道。

    狱卒连忙答道:“回吴世孙,正是。”

    “不知我可否见一见此人?”

    “这……”狱卒略有些为难:“那边皆是女犯,恐会侮了世孙耳目……”

    这话并非是推脱之辞。

    实在是他们大人太宽容了,其中有几个女犯人尤其猖狂,他们这一群人里,但凡是没成亲的,都被她们调戏过。

    吴恙没想那么多,道:“我说几句话便走。”

    见他坚持,狱卒也只好应下,在前头带路。

    “今个儿又是王小哥值夜啊。”一间关押着五六名女犯人的牢房中传出了带着笑意的声音。

    紧接着又有道惊讶的声音跟着响起:“这是哪家的公子?生得也忒好看了些吧。”

    “还真是……”

    “许久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公子哥儿了,就是明日便被砍头也知足了啊。”

    “说得好像你在外头见过这么好看的似得……”

    听着这些议论声,目不斜视往前走的吴恙皱了皱眉。

    怎么坐个牢还坐得如此开心?

    而从声音来判断,这些人年纪并不算太大,至多也就三十岁上下。

    “吴世孙莫要介意,这些人平日里便是如此……”狱卒小声地说道。

    至于为何不喝止她们?

    ——那样只会让她们愈发兴致高涨,场面也会随之愈发失控。

    “她们是什么人?”因觉得有些奇怪,吴恙便随口问了一句。

    “这个……小人实则也并不清楚,并非是经了堂审被关进来的。”

    大人也没说要如何判刑,一直都只是这么关着。

    听他如此回答,吴恙未再多问。

    因疑心占云娇尚有未供出来的同谋,随时还需提审,故而其暂时是被单独关押的。

    狱卒取了钥匙出来要上前将牢门打开,却听身侧少年道:“不必了。”

    狱卒愣了愣,旋即应了声“是”,退了下去守着。

    牢房内的占云娇早已听到了动静,此时隔着铁栏看向站在那里俊美清贵的少年,一时有些怔怔。

    怔然之后,便不自在地拿手拽了拽衣角,垂着头无所适从。

    她此时狼狈到这般地步,着实不想被任何人看到,尤其对方是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少年,且从样貌到身份再到衣着,都透着叫她抬不起头的压迫感,让她忍不住自惭形秽。

    她甚至没办法主动开口询问对方的来意。

    但几乎是出于直觉,她觉得对方来此,必然是为了许明意。

    “当真无人指使你吗?”

    少年清冷的声音传进耳中,占云娇下意识地摇头,咬了咬下唇道:“没有。”

    又听对方问道:“还是说,你觉得那人会因为你的包庇,日后会对你母亲多有照料?如此德行者,当真值得信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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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占云娇抓着白色囚服衣袖的手指又紧了些。

    是啊,夏曦那样的人,甚至还不如许明意,值得她相信吗?

    当时在堂上,她根本来不及想太多。

    可她有别的选择吗?

    “若你肯供出此人,往后我会暗中让人给你母亲一些基本的照料,保证她不会受到夏家侵扰。”

    听得这句允诺,占云娇意外地抬起头来。

    昏黄的灯火下,少年神态虽冷漠,却无端有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占云娇眼神反复间,视线中的人再次开口:“且有一点,你怕是一时没有分清楚。依大庆律,你此番伤人未遂,若是受他人指使,而非事件的主谋,只是从凶的话,本是不必死的。”

    占云娇脸色登时大变,不可置信地道:“我不会死?!”

    她潜意识里只觉得此番犯了大事,且得罪的又是许明意,必然根本不会有任何活路了!

    可吴世孙却说她不会死?

    看着她满脸惊异之色,显然真真正正对此一无所知,而非是一时没想到,吴恙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所以说,多读点律法很有必要。

    “你若及时将真正的主谋供出,坦白真相,至多只是流放之罪罢了,性命还是保得住的。”被那双眼睛盯着,少年的声音更冷硬了些:“但你若执意隐瞒到底,全部的罪责就只能由你自己扛下了。”

    占云娇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到底没有说。

    “你大可好好权衡考虑一二,只是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最后看了对方一眼,吴恙抬脚离开了此处。

    看着少年大步离去的背影,占云娇心底的挣扎和矛盾翻涌着。

    而这次,在吴恙经过那间来时笑闹聒噪的牢房时,那五六名女子却是十分安静,几乎半点声音都不曾发出。

    但吴恙还是察觉到,那一道道视线皆落在了自己身上。

    直到他出了大牢,那间牢房里才渐渐有了声音。

    “这竟然就是吴世孙么……”有人低声道。

    将吴恙送走了的狱卒折返了回来,往这间牢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合着这些人也不是没心没肺,什么都不怕的啊。

    他方才去警告她们了一句,告诉她们这可是定南王府的世孙,让她们勿要再胡说八道,结果一群人立时就安静下来了。

    突然如此配合,他甚至都觉得不习惯了呢。

    ……

    繁星密挂,月凉如水。

    兵部尚书府内,身穿绣着浅金色月桂藕色上袄、湖蓝色马面裙的纪婉悠带着丫鬟悄悄来到了一座院子前。

    趁着月色,又因不想惊动府中人等,丫鬟连灯都没敢提。

    “去敲门罢。”

    听着这句吩咐,丫鬟犹犹豫豫地道:“可是……姑娘……”

    这深更半夜的,姑娘来找这位公子,会不会太过不妥了?

    说来她家姑娘虽是性情温婉,但向来也是有主张的人,可怎么从这位公子来了府中之后,姑娘好像就变得不太聪明了呢?

    “让你敲门便去敲,哪儿来这么多话?”纪婉悠皱眉轻斥道。

    她特意等到这个时辰才过来,父亲也早都歇下了,谁会知道她来过?

    况且,她是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等不及明日了。

    丫鬟低低地应了声“是”,唯有上前叩门。

    叩门的动作很轻,但四下俱静,便也十分醒耳。

    不多时,便有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来。

    “何人?”

    门后传来年轻男子平静的问话声。

    纪婉悠忙答道:“是我。”

    门后一时没有回话,对方像是沉默犹豫了片刻之后,才将门打开。

    纪婉悠走了进去。

    他身上穿着长衫,半束的发也整整齐齐。

    纪婉悠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其内还亮着灯火——显然他还未曾歇下。

    “不知纪姑娘深夜来此,有何要事?”

    他似乎并无请她去房中说话的意思,在院中站定后便问道。

    纪婉悠也并不生气。男女有别,又是夜间,而他一贯秉守礼节——无论是何种情形,无时无刻都懂得爱惜女子名声的男子,她是头一次见到。

    “小铃,你去外头守着。”纪婉悠转头吩咐道。

    丫鬟福了福身,退去了院门外。

    “今日……许姑娘之事,公子想必已经听说了吧?”

    “听说了。”

    他的反应看不出喜怒,纪婉悠抬眼看着他,愧疚地道:“我当真不知竟会牵扯到令妹身上……此前我将此事交给了周家姑娘盯着,她不知你如今客居在我家中,亦不知我同你的关系,故而从未同我提起过夏曦先前竟找上了令妹。”

    她听到消息后,立刻找了周婼过来,也是才从周婼口中得知了前后经过。

    男子一时未语。

    见他不说话,纪婉悠心中更慌了些:“你放心,这件事情因我而起,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令妹出来的!”

    哪怕她想了大半日也根本没想到什么可行的办法——毕竟这件事情如今已经同镇国公府的姑娘连在了一起,是过了明面的,真想救人,势必要同时面对官府和许家这两个大难题。

    但她真的觉得对不住他。

    他为了向夏家复仇,隐去原有的身份躲藏在这里,连门都出不得,甚至在事成之前都没有办法同家人相见……

    他心中已经十分煎熬了,可她却又给他添了这样的麻烦。

    男子继续沉默着。

    这沉默让纪婉悠备感煎熬。

    就在她几乎要不知所措时,面前的男子适才开口。

    “此事不怪纪姑娘,是我那不懂事的妹妹,自己选错了路,做错了事。此事既然确是她所为,而非受人诬陷,那她便应当要承担后果。”这话说得本有些冷漠了,但因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反倒叫人听出了克制的叹息。

    听着他的话,纪婉悠一时有些怔怔。

    他竟不怪自己,且觉得家中妹妹理应要承担过错吗?

    书中那些宽以待人严于律己的端正君子,也莫过于此了吧。

    “但此事既非她一人所为,便也该将全部的真相大白于天下,而非由她一人顶下所有罪责。”男子继而说道。

    纪婉悠点头。

    “自当如此。”

    她起初做这件事情,便是冲着夏曦去的,计划进行到了这一步,甚至连他的妹妹都牵扯了进去,焉有就此放过夏曦的道理?

    但这些话在他开口之前,她自然是不能讲的,否则他定会误会自己不顾他妹妹的安危死活。

    见他若有所思,纪婉悠轻声问道:“我还能……帮着做些什么吗?”

    “……”

    一刻钟后,纪婉悠离开了这座院子。

    男子注视着那道缓缓离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不明笑意。

    很愧疚吗?

    倒也是一件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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