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八,荣国府东角门处,一顶小轿被抬了进去。
轿子里面坐着的是贾宝玉,这是他时隔半年之后,第一次亲自回到贾家来。
他现在毕竟已被赶出贾家,所以回府的过程格外隐蔽,竟是直接被抬到了内宅里去。
没办法,老太太思念自己孙子,要见他一面也情有可原。
从回荣国府,再到贾母院中,虽然周遭景致依旧熟悉,却让贾宝玉恍如隔世。
下了轿子,贾宝玉是小厮的装束,但也难掩他的脱俗气质。
被领进屋内,贾母和王夫人已主动迎出,现场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哭过之后,贾母先是问了宝玉近况,然后又询问他的衣食住行,面面俱到让王夫人没有连插话的机会。
说过一阵之后,贾宝玉左右望了望,然后问道:“老祖宗,为何不见姐妹们?”
“莫非……她们也已厌弃于我?”
都到了这个地步,贾宝玉还关心这些细枝末节,可见他有成长但不大。
贾母怕他胡思乱想,连忙解释道:“她们当然想来见你,只是有事抽不开身!”
“却不知是何事?”贾宝玉问道。
贾母正欲答话,一旁王夫人却先开了口,说道:“昨天东宫传谕,说襄王即将离京,太子要设宴相送,亲近之人皆可赴宴!”
“他们兄弟亲身,又与旁人有何相干?竟要姐妹们去送他?”
“今日孙儿回府,她们却不来见我,反倒去见个不相干的人,莫非已不把我当兄弟?”
如果是以前,这些话可能是贾宝玉的玩笑,但现在则是他的真实想法。
听到这话,贾母对王夫人极为不满,后者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儿子不喜襄王还说出来。
“宝玉,不可胡说,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贾母冷着脸问道。
听到这话,贾宝玉顿时心头一颤,然后聚起的怒气迅速消失,整个人变得畏缩颓废起来。
见他这個样子,贾母接着又宽慰道:“你不要多心,她们自是想着你,只是太子妃相召,她们岂敢怠慢!”
“她们这也是为了家里,才不得不如此……你可别冤枉了他们!”
至少在贾母口中,迎春几人不出现,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们本人并未有攀附之心。
好说歹说之下,贾宝玉才慢慢冷静下来,然后又跟贾母继续叙话起来,至于王夫人则完全没了说话的机会。
她也自知失言,所以不再多说一句,只能在旁一旁时不时附和两句。
再说另一边,迎春居住房间内,她正在悉心的梳妆。
“这边簪子高了些,往下压一压……”
“我总觉着……妆容与今日服饰不相衬,要不再换件衣服?”
从早上一直忙碌到现在,司棋连口水都没喝,被迎春来回折腾了许多遍。
她也不明白,处事飘然不理世无的二姑娘,今日怎会如此注重梳妆打扮,来回首饰妆容衣服已调整了七八次。
虽然姑娘变“活泛”让司棋高兴,可这样连续不断的折腾,也让司棋心里叫苦不迭。
“姑娘,这已经极好了!”
言罢,司棋接着说道:“方才二奶奶派人来催,你可不能再耽搁了!”
今天去东宫赴宴的是年轻一辈,其中则以王熙凤为首。
“当真无虞?”迎春仍心有不安。
按照她的性格,对装扮之事从来不上心,今日一反常态皆因要送别朱景洪。
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她心里既有了朱景洪这号人,自然要把最美的自己展现给对方。
当然了,迎春并不知道这一点,因为她根本不敢确信,自己是喜欢上了朱景洪。
因为在她看来,自己跟朱景洪相隔太远,甚至可以说是两个世界的人。
“已是极好了,只怕天上神女也不能及!”司棋答道。
“你又胡说了!”
言罢,迎春继续拨弄头饰,司棋虽不解但也继续尽心侍奉。
很快到了出发的时候,贾家三春来到了王熙凤处,跟着她一起乘轿出了府门,然后往皇宫方向去了。
元春做太子妃以来,其实很少召她们姐妹入宫,所以在进入宫门之后,三春以及王熙凤都忍不住好奇,从帘子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
禁中之地,戍卫森严,高大宫阙之间,巡逻甲士密集,无比彰显着天家威仪。
在她们赶往东宫时,朱景洪夫妇也换好了袍服,上了马车往东宫方向赶去。
因为今日是两家共聚,除了他俩可卿等人也将随行,所以车队规模要大上许多。
一路安然到达东宫,朱景洪领着宝钗等人入内,在宦官引领下一路到了内宅。
在这里朱景洪和女人们分开,她们被引到了后园里去,而朱景洪则被宦官带到了另一处。
“大侄子,不是说赴宴?你这又是带我去何处?”
朱景洪口中的大侄子,便是太子嫡长子朱慕椿。
虽是叔侄,他二人年龄却差不了几岁,再过几个月朱慕椿就满十四了。
“父亲在嘉德院书房,要给十三叔引见一众学士!”朱慕椿答道。
“引见学士?那些腐儒?”
一听这话,朱慕椿心里就不太舒服,只因他本人很尊重那些学士。
“十三叔,学士们皆为清正勤勉之士,伱可不能随意污蔑!”
“轻轻”拍了拍朱慕椿的肩膀,朱景洪笑着说道:“清正勤勉之士……你亲眼见到了?还不都是他们吹的?”
“他们才学品性,朝野皆知……”
“你才多大,哪知道什么朝野,你有出过东宫?你有亲眼见过世间百态?你知道这些人私下是如何?”
“我……”
的这些话妙玉和朱景洪都在说,听在朱慕椿效果则完全不同,对前者他是半信半疑,对后者朱慕椿却完全不信。
“你看看……都是别人说的,其中有多少水分,你一概不知!”
朱慕椿被怼得无话可说,但他心里却仍是不服,觉得朱景洪是巧言令色。
“小子,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这些道理不光得记住,还得要细细去想才行!”
你这样不读书的人,反倒教训起我来了……朱慕椿心里越发不爽。
他这样的年纪,正是好强争胜的时候,有这样的心思自是很正常。
“诶……那什么嘉德院走那边?”
对东宫内部他不太熟,没个人领路还真不行。
跟上来后,朱慕椿笑着说道:“十三叔,你不是说侄儿什么都不懂,如今还不是要问我!”
“不说算了……我还是直接去后园赴宴吧!”
引朱景洪去书院,是太子交给朱慕椿的任务,朱景洪不去后者就交不了差。
“十三叔,十三叔……这边这边……”
见朱景洪乱走,朱慕椿自己就急了,于是连忙跑到朱景洪前面。
好说歹说之下,朱景洪才勉强给了他面子,跟着一道去了嘉德院。
今天乃是送别的宴会,如果不是学士们连番劝说,朱景源肯定不会安排这次会见。
好端端的兄弟送别,这么一弄就有了别的意味,让朱景源心里很不舒服。
但他也知道,学士们之所以见朱景洪,为的还是江南的那些事,所以他也只能选择妥协。
进到书房,朱景洪便见太子高坐,其下左右各有三四名官员。
见朱景洪到来,这些人尽皆起身行礼,而朱景洪则向上位的太子行礼。
“十三弟,坐下说话!”太子神色谦和。
太子左右的第一个位置都空着,显然是给朱景洪和朱慕椿所留。
此时朱慕椿坐到了右侧,那显然左侧就是朱景洪的。
随意坐到椅子上,朱景洪似笑非笑道:“四哥……不是说是赴宴嘛,这怎么跟上朝似的?”
这话让朱景源很尴尬,但他还是解释道:“十三弟,他们久仰你的大名,只叹未能与你一叙,故而趁此机会要见你一面!”
朱景源说完这句话,此番会见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在他话音落下之后,便听徐新安说道:“十三爷……听太子殿下说,你愿匡扶正义,挽救金陵贤良士绅,臣等实为感激!”
“早知十三爷古道热肠,如今臣等算是见识了……”
自徐新安开始,这些东宫属官就开始跟朱景洪戴高帽,在捧他的同时也逐渐转移话锋。
乃至于说到最后,意思变成了朱景洪若不及时前往金陵,引得士绅被戮他就是罪人。
本来朱景洪心情还挺好,可被这些杂碎一番道德绑架,他心里别提有多窝火了。
“砰砰”两声,朱景洪敲打着桌子,让现场众人总算安静了下来。
“诸位……可别光说金陵的事,你们答应帮我的事,如今可连半点儿动静都没有!”
“说什么我不去金陵,我虽没去金陵……可该做的都做了!”
本身和东宫就是交易,这些人非要给你谈感情,朱景洪当然得让他们清醒一下。
“把林家姑娘许给庶子你们积极,为何许给我这样的贤王……你们反倒毫无动静!”
朱景洪自称的“贤王”,是这些人刚刚夸奖出来的,此刻被引用众人也只能认。
是啊,好姑娘宁愿给一个庶子,也不愿许给众所周知的贤王,这件事肯定是不对的。
既然不对,那就必须要改正。
逻辑推演到这里,东宫学士们都很为难,主要是他们没想过主动操作。
在东宫学士们看来,这件事得等起了风波之后,他们再站出来平事。
毕竟这种事他们主动,就显得太没有节操了,东宫和清流的声誉,能维护还是要多维护一些。
见众人不说话,朱景洪再度开口:“诸位,都说投桃报李……我帮了你们大忙,你们总该有所表示吧!”
“一个丫头而已,又不是啥大不了的事!”
和金陵的斗争,乃至于东宫大局相比,林黛玉这位清流嫡女,还真就是微不足道的事。
又是一番沉默后,徐新安说道:“十三爷,此事终究不合制度……”
“若臣等现在就运作,林如海得知只怕会有怨气,若他倒向睿王……”
此前仓促间他们提出联姻,想的就是以东宫威压林如海,间接以“亲上加亲”道德绑架,最终实现逼迫其就范的心思。
虽然这道计划搁浅,但后来学士们还是深入了解过情况,才知道提出的联姻根本没有落实可能。
不但贾家那小子太废,且林如海太过爱护女儿。
东宫众人庆幸的是,没等这件事发展到碰壁,就因朱景洪的缘故终止了。
否则的话,他们不但会得罪林如海,还会把朱景洪给得罪死。
“林如海那边,该你们派人去说服才是,左右你们也想过联姻,我和四哥乃是亲兄弟,和林家亲上加亲也未尝不可!”
朱景洪本是随口一说,却听得在场众人眼前一亮,直道这未尝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只听徐新安说道:“十三爷放心,您的事臣等自会上心,劝林如海将女儿送入王府!”
“我读书少,你们可别骗我!”说这话时,朱景洪捏了捏拳头,“噼里啪啦”的声音吓坏了众人。
他是以实际行动威胁眼前这帮官员,为的便是让这些人生出紧迫感,不要光想着在他身上薅羊毛。
接下来的谈话,全都是些没营养的话,朱景洪还是跟他们虚与委蛇,大家面子上都挺好看。
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这场会谈才正式结束。
待这帮官员们离开后,朱景洪催促着太子一起往后园走去,朱慕椿自然也跟着一道过去了。
再说后园设宴之地,楼台上宝钗与元春同坐,只因现场她二人身份基本对等。
当然朱云笙也有这资格,但她是个坐不住的人,所以不想跟“长辈”待在一起。
且说这姊妹二人一番闲聊后,宝钗突然问道:“对了,为何不见那位妙玉师傅?”
在朱景洪此前赴西北期间,妙玉数次到襄王府拜见宝钗,二人之间聊得来勉强算朋友。
元春笑着解释道:“半月前她说要去燕山,好像是赴什么法会!”
所谓燕山,其实就是幽云之地,在太宗年间被改称燕山。
“燕山远隔千里,她这一趟出去可远得很!”宝钗感慨了一句,然后没有再多问下去
元春点了点头,正欲说话却听有人高呼“太子驾到”,于是她便将目光扫向了声音来处。
而此刻花园楼台上,莺莺燕燕们也都停止打闹,来到扶栏边看向走来的朱景洪几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