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清凉美味的甜品，三人起身，沿着高楼投下的阴影，继续散步。

    路过的行人依旧步履匆匆，依旧把焦虑隐藏在骄傲自信的面具下，变化的是，田落、方菲看他们的眼神，多了一些理解。

    方菲挽着陈夏的手臂，“现在想想，人和人的矛盾冲突，有时候很没道理。利害攸关也就罢了，有些观念分歧真的应该心平气和。”

    她右边的陈夏、左边的田落都认真倾听。

    方菲摇摇头，“除了一些心态恶劣的人，很多分歧只是因为互相不了解，如果只从自身立场看问题，有很大可能会产生误解。

    “衣食无忧的，会奇怪贫苦人家为什么要让孩子辍学。知识也许可以改变命运，但等待太久了，首先要能活着坚持到那个时候。

    “生在长云的，会奇怪别国的人为什么甘于忍受剥削，却没有认真调查分析。反抗是需要巨额代价的，而很多人支付不起。

    “不了解，就没有发言权；不能设身处地，就没有资格指责别人的选择。有那份多余力气，还不如借给对方，用于改变现状。”

    田落叹了口气，“你说得很有道理。我搭建微享这个平台，主要是想赚钱养家，次要也有点想让大家更多去了解别人的处境。

    “这样的想法是美好的，微享几年的运营下来，我却有些动摇。似乎，我们都把人性想得太好了，而现实并不是这样。

    “我发现，大部分时候，人们互相之间的不了解，不是因为信息差，不是因为没有了解渠道，只是因为他们没有那个意愿。”

    他抬手比划一下，“眼看微享越来越歪，好像要沦为一个发泄情绪的平台。我在嘲笑路人茫然无措的时候，何尝没有自嘲的意味？

    “十字路口，最容易迷失方向，与其行差踏错，不如停下思考。也许班长就是看了出来，才要说教几句，给我醒醒神吧。”

    陈夏点点头，不知从哪掏出一个黑色封面的小本子和一支笔，念叨着记录，“嗯，某年某月某日，田落埋怨我对他说教。”

    田落瞳孔扩大，“不至于吧！我的本意是褒扬，怎么你记下来就变成了埋怨？！这个又薄又新，不是第一本吧，以前的还有多少？”

    方菲捂着嘴笑，“你自己一个，好好感慨就是。为什么却不长一点记性，话都说到末尾了，还要再来招惹姐姐？”

    陈夏把手一翻，本子和笔都不见，“菲菲的生日出来玩，你的沉重太喧宾夺主了。看到不平之处，嬉笑怒骂才是文章啊。”

    田落朝方菲笑笑，“不好意思啊。”

    方菲伸出左手，给他牵住，“话题是我引起的，怪你做什么？而且我不是其他人，讨论一下人心世情，也很有意思的。”

    她转头靠靠陈夏，“姐姐，你是怎么理解的？还有，怎样才能达到嬉笑怒骂的境界？”

    陈夏想了想，“周围的朋友们多多少少带点理想主义，遇到现实的打击，就容易受挫、容易消沉，这是再平常不过的反应。

    “这个时候，其实只要放弃或延后一点不切实际的边角，继续守着中间的初心，往着对自己、对世界有益的方向前进，就可以了。

    “说回田落的困惑。他对微享的期望过高了。那就是晚间饭后，大家聚集闲聊的一大片空地，可不是教书育人的课堂。

    “人们听了各路传言，借机骂上几句，宣泄掉白天的火气，不仅对身心有益，对社会安定也是有帮助的。要看到这一点。

    “人的学习模仿是本能，听得多了，见得多了，即使嘴上不肯饶人，相互的了解还是在慢慢加深的。田落的想法不算落空。”

    她看向田落，“我一个作者，菲菲一个画家，多愁善感是很正常的。你一个大老板，突然开始纠结人性，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田落摇头苦笑，“没什么事。只是某些媒体背后的老爷们，时不时会发出几篇高高在上的奇谈怪论，又不许人异议，令人反感。

    “我曾想过，是不是可以像对待普通谣言那样，也给他们贴上个提示争议的标签，或者直接禁言封号，但终究没那个胆量。”

    三人沉默地走了一会，直到看见街角一个传统的墨绿色报刊亭。

    陈夏像是受到了启发，“田落，有没有兴趣，做一家属于自己的新闻媒体？”

    田落和方菲都看着她，等待下文。

    陈夏指指远处的报刊亭，“贴标签或禁言封号，太过得罪人了。如果只是成立一家新媒体，与他们同场竞技，就好接受得多。

    “钱是你出，人是你管，你对新闻行业有什么看法，都可以在它的身上实现。比起费尽心力，去改变那些看不惯的，要容易多了。”

    方菲也是双眼一亮，“去改别人的画，即使效果好，也要被非议。还真不如重拿一张空白的画布，按自己的想法肆意涂抹。”

    田落揉揉下巴，“如果我能一直坚持新闻的真实、准确、客观，而不是带着预设的立场和傲慢，想来有机会打出一片天地。

    “但只是这样，或许仍嫌不够。你们说，我可不可以做得更多一点、更深一点，比如重启正在凋零灭亡的调查记者行业？”

    方菲看向陈夏，陈夏摇摇头，“我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但那些调查记者，他们和他们家人的生命安全、财产安全，谁来保证？

    “就像菲菲刚才所说，反抗是需要巨额代价的，在你没有能力遮蔽那些应该被敬重的人之前，我建议还是谨慎为好。”

    田落想了想，很是无奈，“你说得对。我绝不能用他们的鲜血和幸福，换取昭彰的正义，换取新闻公司的业绩和声望。”

    方菲握紧牵住他的手，“以后的事，以后再做。先把新媒体公司搭起来吧，为真实、为正义发声，总是没有错的。我支持你。”

    田落用力点点头，“感谢你们的建议和支持。我以前总以为，平台就像裁判员，不能亲自下场竞技，好像这样就公平公正了。

    “现在想想，微享作为盈利公司运营的平台，被人质疑公平公正是避免不了的，不能因为旁人的几句话，就束缚住自己的手脚。”

    方菲给他一个甜甜的微笑，“这是姐姐的建议，我可不能居功。”

    陈夏笑着歪头，和方菲碰了碰，“不是因为你的生日，怎么会有我的建议？而且，来自你的支持，才是田落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