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闲话几句，那边云芊和顾祎的妆扮也宣告完成。说是开机仪式，其实只是场务的一声打板，新的创作项目就正式启动了。

    电视剧的拍摄又始于周六，于毅曾说，是为了迁就陈夏的放假时间。但几次过来，好像渐渐变成了他自己的一种习惯。

    与他的习惯对应，看到于毅从故事中间挑选出来的、用于第一场拍摄的剧情片段，朋友们会心的笑容，也成了一种习惯。

    小说里，男女主角发生过三次争吵，于毅选择中间的一次，作为开始拍摄的切入点，应该还是基于他那个半难半易的思路。

    朋友们围坐在他身边，都聚精会神地看着长得像大屏幕电视的高清监视器，里面的云芊和顾祎开始了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肉眼可见的，两人的怒火越来越大，不仅表情失去了控制，音量也越来越大，就算隔了一段距离，都能让人觉得烦躁。

    那边吵着吵着，这边的于毅拿起了扩音喇叭，对左右的朋友们示意一下，看他们都捂住双耳，才大喊一声：“停！”

    远处的云芊和顾祎愣了愣，移开愤怒对射的视线，和辛蕊一起走过来，同时慢速地深呼吸，调节此前代入情境的心绪。

    走到众人附近时，两位主演看上去恢复了心态。他们笑着握拳，轻轻对碰一下，再各自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于毅和陈夏的对面。

    于毅先是笑笑，“合作了这么多次，你们的演技、默契、对人物和剧情的理解，都已经很好了。刚才那段表演，称得上可圈可点。

    “但我觉得，那还不算是对剧情最好的处理。这次换个分析顺序，由你们谈谈自己的理解，我和陈夏再讲讲自己的想法。”

    顾祎开玩笑，“以你平时在片场的强势习惯，不像是甘于人后的样子，是不是也没想到好的破题角度？云芊，你先我先？”

    云芊没有犹豫，看向陈夏，“我先来吧。小说里，随着男女主的熟悉，争吵的烈度越来越低，但价值观的分歧却越来越深。

    “第一次在刚刚开始合作，表面的矛盾是该不该帮助通常意义的穷人，而深层的矛盾是两人之间的陌生和偏见。

    “富家公子不食人间烟火，以为所有问题的根源都在于钱，只要把钱给到位了，通往幸福的一切阻碍都会土崩瓦解。

    “女主出身普通，看得到更多的现实，认为给钱只是治标，治不了贫穷的根本，那是国家和社会才该考虑的大命题。”

    她轻轻抬手，要求顾祎继续。

    顾祎微笑着接过话茬，“第二次争吵，源于救急、救穷的选择。经过几个项目的实践，两人意识到以前的想当然，态度都有了转变。

    “女主倾向于缓解人们的痛苦，希望利用有限的捐资和教学，帮助大量陷入窘迫的人走出困境，过上普通的正常生活。

    “男主则认为，当务之急不应该是让大量饿肚子的人吃饱，而应该是先把少量快饿死的人，从生命边缘拉回来。”

    云芊看到顾祎的眼神，继续述说：“亲眼见证民生艰辛，虽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对善良的人，依然会带来难以想象的重压。

    “女主更加敏感，共情能力更好，又回忆起最初，只是想利用附身的‘游戏系统’赚钱，因此产生了放弃和逃避的想法。

    “男主察觉到同伴对理想的‘背叛’，先是愤怒地指责，然后体悟到女主的痛苦，转而劝说她好好休息、认真考虑，鼓励她坚持到底。”

    陈夏眨眨眼，“你们俩一唱一和，堪称无缝衔接，默契十足，简直羡煞旁人，是针对今天可能发生的情景，做过专门的预案和排练吧？”

    朋友们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顾祎佯怒摇手，“不要插话，我们的‘台词’还没说完。三次争吵，两人由陌生到熟悉，由理解到支持，表演难度也在层层递进。

    “与以往的几部戏不同，男女主从头到尾都不是情侣。想把异性之间坚实又不暧昧的同盟之谊演好，对我和云芊都是不小的挑战。”

    云芊点头赞同，“如果男女主有着暧昧，天然会具备说服力，很多时候不用额外表现，观众自然能够理解他们的心理和选择。

    “相反，异性间的纯友谊，多数走进了暧昧，现实里可供参考的案例很少，观众很难将之与自身经历或身边的人对应起来。”

    顾祎和云芊对视一眼，“小说甫一出版，我和云芊就开始研究角色，讨论表演方法。可能差强人意，但这已经是优化后的结果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和云芊的计划是，在拍摄初期不断重复、调整，借助大家的视角和观感，希望尽快找到适合的平衡点。”

    于毅轻轻拍手，“很高兴见证你们的飞速成长。顾祎，你刚才的玩笑一语中的，我头疼良久，能想到的，其实也只有这么多。”

    他转向陈夏，“虽然作为影视方面的专业人员，我们这样做有些为难人，但广泛征求建议前，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陈夏环视一圈，收获一片好奇的眼神。

    她笑着摇摇头，“你们看书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我是怎么把这两个人物塑造出来，又让你们觉得在情理之中的？”

    陈夏的话像是拨动镜头的手，提供了一个以前从未涉足的新角度。朋友们姿势不同、表情各异地放飞思绪，周围一片安静。

    等了两分钟，陈夏不再消耗片场的宝贵时间，直接给出答案，“我的办法是，跳出男女性别，用善恶之念、对错之分覆盖一切。

    “善恶清晰，方便观众代入自身的立场；对错模糊，诱导他们思考和辩论。等他们想到区分男女，故事就已经到了开放的结局。

    “此外，少一些近距离描述，多一些对手戏，再把两人男女方面的性格差异折中、调和。几重障眼法叠加，最后就达到了效果。”

    朋友们恍然大悟，于毅更是连连点头，“我明白了。男不像男，女不像女，这是两个具有同理心的杠精机器人。”

    云芊立刻瞪大眼睛，“你怎么骂人？！”

    两人瞬间堕落到浮夸的演技实在引人发笑，朋友们都不会选择憋着。

    笑过之后，辛蕊顺嘴问了一句：“办法虽好，也要建立在故事足够精彩之上。夏夏，现实题材的写作，费了你不少心力吧？”

    陈夏淡然浅笑，“那当然。有些事情做不到位，就是在消费苦难。搜集素材和写作的过程中，我可是哭过好几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