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宁也有秋天。只不过多加一件衣服,感受不到北国之秋的肃杀。秋花惨淡秋草黄,霜打落叶,一叶落而知天下秋,那才是北国之秋的意境。冷的不只是身体,还有心灵。在那样的秋色里,人很容易伤感,也变得深沉一些。而这亚热带的城市,即使冬天,三角梅也在热烈的开。对于既易伤感又怕寒冷的我来说,南宁是个好地方。但有时,也会怀念北方,那个四季分明的地方。
春天给人惊喜。雪还没化完,风依然冷竣,可是在向阳的地方,小草偷偷露头了。那真是开心时刻,意味着春天已经在路上。此后,每天都会感觉到春的呼吸,春的脚步。那柳树的嫩芽,简直可以让人看呆,不忍转过头去。那无法描绘的美丽,是记忆中最柔最嫩的春色。桃花粉红,梨花洁白,大片的花海把人淹没,加之蜂围蝶绕,此情此景,不酒亦微醺。所有的生命都是新生的——没有一片叶子或花瓣是去年的。而南宁的春天,没有多少鲜明的感觉,不过是花更多一些,深绿的叶子上面又抽出一些浅绿的叶子。感官稍微迟钝些,便会不知不觉过完春天,迎来夏。
夏天,南北方差不多,无非南方的夏天更长一些。对城市人而言,一切全仰仗空调了,白天黑夜的开着。夏天,不过是春天和秋天的过渡而已。
我怀念北国的秋,也害怕它。怀念,是因为每一阵秋风、每一场秋雨、每一片秋叶,都会引起无限遐思,变得多愁善感。常常因此而凝神,动笔,写一些春恨秋悲,先感动了自己,仿佛对人生、对世界的理解更深了一层。害怕的,也正是这多愁善感的时光。谁愿与忧愁为呢?宁愿混沌未开度此一生吧。
北国的冬,除了飘飘扬扬的大雪,别无可怀念之处。我忘不了,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到高中毕业,那年年造访的冻疮。挨冻的不止我一个,有个小伙伴,手肿的象个发面馍馍。我的是长疮、化脓、溃烂,直至来年春暖花开,才结疤脱落。抹过冻疮药膏,不管用。后来不知哪里听来的偏方,说麻雀脑子涂上可治冻疮。于是有天夜里,父亲去邻居家房檐下掏了麻雀的窝,搞到一只麻雀。可怜了那小生灵,我的冻疮并无任何改善。
小学和初中,教室不生炉子;高一时,教室里曾有个蜂窝煤炉子,安排了值日生,但会生炉子的不多,所以大部分时候是熄火的。穿的也单薄,没有今天的羽绒服保暖衣之类。有一次体育课,摔了一跤,正摔在满是冻疮的手上,顿时血肉模糊。同桌浇水给我冲洗,扭过脸不敢看。所以,一听到豫剧《九品芝麻官》里的唱词“十年寒窗,冷桌子热板凳不是好熬的”,真是感同身受。
冻手、冻脚、冻耳朵,也还罢了。有一年,冻了脸!那一年特别冷,化雪时出去了两次,不得了,每边脸上长了几块冻疮。年后转暖,溃烂结疤,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简直不敢出门了。那是我大学毕业的第一年,从家里回到单位后,同事们都不明白,我脸上发生了什么。后来,伤疤脱落,留下几块黑斑。虽然自己不算漂亮,对这张脸还是挺在乎的。都二十几岁了,却惨遭如此“毁容”,很难过。又过了两年,黑斑变浅了,渐渐不见了。不由得暗自庆幸。
但是,现在黑斑又大摇大摆出场了。原来它只是暂时销声匿迹。年轻时,血气旺,它躲藏;现在,血气渐衰,它现身了。那也没办法。好在,这张脸,在我心中已那么重要了。人生的许多伤痛,也是如此吧。你以为伤痛已走远,你以为自己都忘了。但是,它们总能找到机会,证明自己曾经的存在。
如果我是自由的,我将这样安排自己的四季:整个春天,都在北方度过,从第一根草芽萌发,到最后一朵春花凋谢,全部收到我的眼里。秋天,在秋色最深时,在北方度过十天或半月——太长,怕受不了,会患上神经衰弱。冬天,在下最大一场雪的时候,在北方。其余的时间,都交给南宁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