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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童年的“杂和菜”
    世上的美味佳肴数不胜数。但是,再高明的厨师,也做不出我童年“杂和菜”的味道。

    在农村,一家的红白喜事也是一个家族的事。只要是同姓,男人都会放下手中的活儿,上门帮忙。无需邀请,甚至无须预先知会。主家只要放一串鞭炮,或者放几个“两响”,人们就自动聚集起来。甚至连“总指挥”,也是自动登门——农村总有几个这样的能人,脑筋清楚,能说会道,有些威望,热情能干又喜欢显摆。这些场合,他们正好大显身手。

    聚集起来的男人们,统称“使用人”,都由总指挥安排:有的采买;有的掌厨——村里同样也有几个会做菜的能人,是厨房里的灵魂人物;有的去东邻西舍借东西——锅碗瓢盆,勺子筷子,桌椅板凳;有的负责安席;有的负责上菜。安排完毕,剩下的人都散坐在大门外,迎接客人。

    上菜了。菜是一样的,但男女要分坐,孔孟之乡的老规矩。孩子们都坐在女席。跟其他地方不一样,我们那里要上两轮菜:第一轮是酒菜,顾名思义是下酒的菜;待男席喝的差不多了,再上饭菜。凉菜用盘,热菜用碗。一席最少要“八盘八碗”,讲究些的“十盘十碗”,甚至“十二盘十二碗”。

    每上一道菜,孩子们自然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起筷子就吃;女人们却还要谦让一番,挟一口菜,放下筷子,咽下之后再拿起筷子,再挟一口。倘若一直拿着筷子,不停的挟菜,就要落个大笑话。当然,不管是风卷残云,还是慢条斯理,最后,大部分菜都被干掉了。只有一道“木梳肉”,齐垛垛的一堆大肉片子,太腻,女席都没人吃;男席我没坐过,不知道如何。

    酒足饭饱,亲戚们三三两两聊天。日头偏西,纷纷告辞。剩下的事情,就是主家自己的事了。残汤剩水都倒进一个大瓷盆里,就是“杂和菜”;碗筷盆勺清洗干净,还有桌椅板凳,分别送还;还有一件事,就是把瓷盆里的“杂和菜”,盛出几碗,分送给相近的邻居。

    我们家办过很多次酒席——曾祖父去世、周年、三周年、祖父十周年、曾祖母十周年……每次酒席之后,母亲都要从大盆里舀出几碗稠些的,送给近邻。剩下的自己吃,稠的吃完了吃汤,加点白菜土豆什么的。汤也不能浪费,油水大啊。一直把汤都吃干净。

    我们也吃过邻居家的“杂和菜”。满满一大碗,筷子一抄,一切皆有可能:大肉片子、炖烂的酥肉、芹菜、白菜、蒜苔、韭黄、芫荽、猪肝、洋葱、粉皮、海带、腐竹……抄的过程,令人期待。

    所以,一家办事,左邻右舍都跟着改善生活。这也是乡情深厚之处:一碗杂和菜表达出的情意,也许并不亚于今天的一顿大餐。虽然,从本质上讲,杂和菜与城市饭店的泔水并无二致。

    如今,没人吃杂和菜了。一是,生活好了,大家不稀罕这烂乎乎的杂和菜了,也就不送来送去的了;二是,农村办事,也逐渐选择在饭店就餐,反正村头村尾的都有饭店。不用事先的苦心筹划,不必事后的繁琐整理。自然,除了打包几个比较完整的菜,其余的就不要了。要了也没人吃。

    我想,也许我并不是怀念杂和菜,而是怀念那个时代。那是永远回不去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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