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见的一切，都是大脑的幻象。”周惟志抛出了一个结论性的概念。

    宁寅宵扁了扁嘴，不以为然。

    “你这么说太绝对了；我虽然能理解，大脑只是意识载体，并不是意识本身，但也谈不上‘幻象’啊。

    毕竟，我处于神游状态时的所见所闻，与处于肉身时的见闻并没有什么不同——要知道，神游中的我并没有肉身啊，我还是能看到同样的东西，这你又怎么解释呢？”

    “因为你习惯了。”周惟志推了推眼镜，淡定地笑了笑，说，“只不过你已经习惯了用‘意识’这种便捷的工具来解析环境数据而已。”

    “你是什么意思？”

    “宁老虎，我问你，你最早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我’这个自我意识的？”

    “你这么问……大概最早的记忆是四五岁的时候吧，之前的事情不记得了。”

    “那么，在你形成了‘我’这个自我意识前，世上是否有个宁寅宵呢？”

    周惟志这话一出口，宁寅宵突然觉得心头一震，眼前白了一下，吓得他连忙凝神静心，条件反射般地设定了一个意识锚点。

    周惟志接着说：“自从得到进入‘德云图书馆’学习的机会，我算是大开眼界了，我读了很多书，大有收获。

    我试着用最简单的话解答你的问题：

    即是，每个人——星辰阿米巴也好，人类也好，其他物种也罢——意识的结构确实都具备一定的模式，但‘模式’并不是必须的。

    比如，你作为人，已经二十来年了，你习惯了用眼睛看世界——这里面的本质是，你习惯了把眼睛接收到的电磁波解析为‘画面’来处理的过程。

    电磁波是一种数据，直接处理这种数据的话，是很麻烦的；

    画面是经过‘粗筛’后的初步的数据处理结果，处理图像的是从你的视觉神经一直到你的脑神经的部分。

    当你的脑神经把初步处理好的‘画面’交付给你的意识去作出决策的时候，就是你以为自己‘看到’的时候。

    然而，这个过程并没有结束。

    很多人以为，这过程就是‘看到’了，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除了眼耳鼻舌触以外，人还有一个感官，就是意识本身。”

    宁寅宵再次感受到一股心灵上的震动，虽然他并没有听明白周惟志说的是什么，但似乎心灵深处某个角落被点亮了。

    “佛家把意识与五感并列，称为第六识；佛洛依德和荣格都把意识区分为本我、自我、超我……不管怎么去‘命名’，这些智者都觉悟到了这一点，即：

    你以为的意识，并不是真的‘自我意识’，而是一个信息处理的‘架构’，只是一个便捷的工具而已。

    你之所以会以为自己是个‘人’——哪怕你的意识离开肉体了，甚至死了……”周惟志冲四周努了努嘴——火锅店里每个空桌子上都坐满了已经离世的人，他们作为鬼魂正在吃火锅；

    “……都会相当确定地认为自己是一个‘人’。

    宁老虎，你在意识神游的时候，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一只鸟吧？但你可以飞行，甚至可以穿墙——如此离谱的情况下，你居然依然认为自己还是一个人吗？

    这是为什么？是什么使你执着地相信，你是一个人的？”

    别说是宁寅宵了，就连封先路和追月也答不上来，周惟志的问题太深刻了。

    周惟志自问自答地说：“因为，你已经熟悉了一种思维架构，这种思维‘架构’使你觉得，你是一个人——

    或者，从对立面来说，你把‘自己是人’作为观察和理解世界的视角的做法，是你熟悉的做法。

    你习惯当一个人了——周围那些死了的人，之所以还在这里吃火锅，是因为他们也习惯做人了，还没习惯丢掉人身的状态。

    这种‘人’的架构，是一种数据处理架构，确实效率非常高，你用起来也很习惯。

    然而，如果你的‘自我意识’并不是真的‘宁寅宵’，而仅仅是真的‘宁寅宵’用来处理与世界、宇宙、现实之间进行数据交换的一种工具、一种数据‘架构’的话，那么，真的‘宁寅宵’又在哪里呢？”

    宁寅宵第三次感到眼前白光一震；他完全听不懂周惟志的问题了，但觉得很有意义。

    周惟志不停地说：“你不是星辰阿米巴，所以，你无法理解星辰阿米巴眼中，这火锅店里的生者与逝者身上散发出的各种各样的辉光，交织在一起有多么的绚丽。

    这是因为，你用来接收光线，处理数据的‘架构’是人的架构，而不是星辰阿米巴的架构。

    哪怕你接收光线的工具与星辰阿米巴的工具完全相同，由于你们对光线数据的处理‘架构’不同，你们眼中的世界也不同。

    假如有一种办法，把星辰阿米巴用于处理数据的架构安装到你的头脑里，你是不是就能用与星辰阿米巴同样的方式观看到绚丽的生命辉光，而不仅仅是灰白色的阿飘了？”

    宁寅宵傻傻的点头同意。

    “唔，你这么说起来，咱们跟星辰阿米巴比，就跟色盲的狗看东西一样；在她们眼里，就连阿飘都是彩色的？”陈青黛惊讶地问，“我一直以为，鬼是灰白色这件事，是理所应当的。”

    周惟志点了点头，说：“我起草《灵能量子机械导论》之处，就在思考，你们眼中的所谓的‘神识视觉’，大体上应该是什么样的。

    我查询了大量资料，突然觉悟了——我不应该参照我对‘人体’的理解，去死板地嵌套人体器官，试图发明一个工具——

    神识视觉根本不是与眼睛有关的事情，而是与‘意识’有关的事情！

    宁老虎神游的时候，根本没有眼睛这个器官，他居然也能看到；

    两仪夫人连肉身都没有，她居然也能看到；

    星辰阿米巴的本体，根本就是一条几毫米长透明的小虫子，连‘大脑’这个器官根本上都没有，但她们也能‘看到’。

    这就说明，所谓的‘神识视觉’，并不是看，而是‘意识’作为一个信息处理工具，对器官搜集到的信息进行‘预处理’的一种架构。

    这种‘预处理’工具甚至不在大脑里……”

    “不在大脑里？”宁寅宵敲了敲脑壳，问，“那在什么地方？”

    “意识，其实弥散在整个宇宙空间中！”周惟志斩钉截铁地说，“你以为的现实，只不过是大脑映射出来的幻象而已。

    我甚至有种猜想，所谓一切现实的本源——源场，说不定也不过就是某种形态的宇宙意识罢了，与其说我们活在源场中，不如说，我们本身就是源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