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从肉体中撕扯出来的宁寅宵的思想,飘荡在无形的虚空中。
没有感官,也就无法观察到自己的存在。
但宁寅宵似乎能够确定,自己应该还是存在的。
因为,他听到虚空之中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正在呼唤他的名字:“宁寅宵,醒来。”
一瞬间——也许是很久,在这个地方没有衡量时间的尺度——之后,宁寅宵看到自己站回到刚才倒下的草坪上,周围是路灯昏黄的夜。
“这样是不是好一些了?”一个温和恬静的男声回荡在宁寅宵耳边。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但至少此刻的这个声音给宁寅宵带来一股安全感。
他点了点头,试着说:“唔……还好吧。”
这时,宁寅宵看到,从夜路的不远处,一个男人转过街角,缓缓走过来。
走到近处,宁寅宵看清楚了:这是一个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身高在一米八上下,面容清秀,身材紧实,衣着朴素,表情温和。
“你好,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你可以视我为你的朋友。”这个男人向宁寅宵伸出手。
宁寅宵不知所措地也握住对方的手,一股温暖的感觉从那个男人手上传来。
“呃……大哥,我是不是死掉了?”宁寅宵问到。
男人露出微笑,说:“没想到,面对这种局面,你居然如此淡定,还真是了不起。”男人接着说,“还没做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安家宜。”
男人指着宁寅宵手中握着的皮本子说:“你手中握着的,是我年轻时写下的日记。所以,此刻咱俩的相遇,也算是很有缘分了。”
宁寅宵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手中已经拿起了刚才小偷落下的笔记本了。
他略略地看了一眼,笔记本的牛皮封面上工整地写着四个大字《御梦行者》。
男人没等宁寅宵发问,接着说:“小宁,你目前的状况呢,稍微有点复杂。”说着,随着他一挥手,宁寅宵看到,周围的景物瞬间变化了:
一辆救护车停在草坪不远处,两个身穿白大褂的急救人员正在对着被放在担架上的宁寅宵做着急救;
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两辆亮着警灯的车辆停在附近,几个身穿西装和警服的人员正在四处搜索着什么。
宁寅宵惊讶地指着躺在担架上的自己,干张着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那个……是怎么回事?我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自称安家宜的男人走到宁寅宵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转过身,不要再多看那边抢救的场景,带着他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宁寅宵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被装上救护车,救护车拉起警灯,一路远去。
“大哥,我是不是死了?”对于现状,宁寅宵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很丧气,被一股巨大的挫败感所淹没。
“如我刚才所言,你的情况呢,稍微有些复杂。”安家宜说,“倒不是死了这么简单……”
“比死了还麻烦?”宁寅宵一脸黑线地问。
“用老年间人们的说法,就是你现在变成了孤魂野鬼。”安家宜耸了耸肩说,“
如果我们用今天更科学的语言,来试着较为精准地描述你现在的状况的话,大概是意识离开了肉体,失去了意识的载体。
这其中的原因太复杂,你不用深究,久了自会清楚。
简单的说,你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一只拥有精神攻击能力的外星生物——星辰阿米巴,直接把意识从肉体中‘轰击’出来了。
这个过程与死亡完全不同。
我用最简单的语言给你解释:人的意识与肉体之间的关系,大体是驾驶员与车的关系。
人活着,只不过就是意识驾驶着由蛋白质和矿物质构成的名为‘人体’的这台车;人死了,变成死鬼,意识从人体下车,换了另一辆由电磁波构成的鬼的身体,继续驾驶而已。
而你的状况则是,你的意识以一段数据的形式凭空被‘挤’出载体;你的意识失去了肉体的载体,却没来得及生成其他载体,无处依凭的意识最终会作为冗余的垃圾数据永远地飘荡在这个地方。
这是非常糟糕的状况。”
“那个……鬼魂难道不是意识吗?”
“当然不是。意识本身是无形的,就是一段数据。数据是有形的吗?”
宁寅宵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意识就像是数据,必须有个载体。
如果这个载体是肉体,那么就是人;如果这个载体是台机器,就是机器人;如果这个载体是电磁波或者其他什么的,那么就是鬼之类的?”
“哎呀,你很敏锐嘛!小伙子,很不错!你比我聪明,我当年可是花了很久才弄明白这个道理。”安家宜微笑着,赞许地对宁寅宵说。
“那当下的我们,是怎么回事啊?”宁寅宵不解地问,“大哥,您是来接我去天堂或是下地狱的么?或者去投胎的?”
“并不是,”安家宜依然保持轻松的语气,说到,“此刻我们所处的地方,我愿称之为‘源场’。简单的理解,就是一切世界起源的场所。
所有的世界——你所处的现实、你的梦境、你变成鬼飘荡的灵界……都是这个源场外化显现出来的。
源场大体就相当于是无数平行宇宙的一切信息和数据的母本。源场的问题很复杂,这会儿我就不跟你细说了,久了你自然会了解的。”
宁寅宵听得一头雾水,也不想多听理论,只是纠结于眼前的情况:“大哥,虽然我的生活过得实在是不咋好,但我妈还在,我不能把我妈一个人留在世上伤心。
大哥,我看您仙气飘飘的样子,一定不是神仙,就是菩萨,要么就是天使,您既然这会儿登场了,一定能帮我的,对不?”
安家宜笑着说:“小宁,既然你捡到了我的日记,就说明你与我有缘,我自然会帮助你的。”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大哥,我该怎么回到自己身体中?”
“由于你是直接被星辰阿米巴轰击出肉体,处于卡bug的状态中了;
而你并不掌握塑造意识载体的技巧,所以现在很麻烦。”安家宜缓缓地说,“
其实,我的那本题为《御梦行者》的日记,也是一本修行秘籍,里面详细地记载了如何凭空塑造意识载体;
只不过你这会儿现学,恐怕是来不及了……”
“那我该怎么办呀?”宁寅宵带着哭腔说,“大哥,听这个意思,您老肯定是有办法的,别吊我胃口啦!”
“其实办法呢,也很简单。”安家宜说,“你想啊,你现在变成孤魂野鬼了,而你那具肉身呢,正好缺一个‘驾驶员’,你不妨‘附身’到你自己的肉身上。”
“附身,什么意思?”
“你活这么大岁数,没听过鬼附身的故事吗?”
“听是听过……不过比较扯就是了,我都不信的。”
“确实比较扯,现在我所有告诉你的,都不是科学的真相,而是‘姑妄言之’。因为你不懂原理,没有背景知识,没有理论语境,我只好姑且这么比方。
你现在需要重新学着去驾驶你自己的肉体,这种感觉就‘好比’是一个鬼附身在你自己身上一样。
从今天开始,你只有用力地、努力地、主动地拼命,才能活下去。”
“你的话好难理解啊。”
“你不要急着理解,体会了之后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唉……好吧……”
“那就这样吧,今天是咱俩第一次见面。以后你遇到麻烦、困难或者问题,都可以呼唤我。记住,我的名字叫安家宜。”
宁寅宵点了点头。
“但是,我要提醒你,我的仇人非常多,也非常凶恶,你最好不要与任何人、在任何场合提起我的名字;如果我的仇人知道你认识我,你的下场会很惨的。”
宁寅宵吐了一下舌头,看着面前这个面容俊朗,语气温和的中年男人,总觉得这个家伙看起来应该不是坏人吧。
但想到那个就凭“瞪眼”就把自己瞪死的小偷,宁寅宵觉得,安家宜说的话,恐怕是有道理的。
宁寅宵犹豫要不要把日记本还给安家宜,安家宜微笑着摆着手说:“送你啦,你以后也许用得着。闲的没事的时候,你读一下,对你会有帮助的。”
宁寅宵谢过他的好意,问道:“那……安大哥,我现在该怎么办?”
“你醒过来就可以了。”
“醒过来?什么意思?”
“我来帮你一下吧。”
突然,宁寅宵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切的场景都开始剧烈地旋转,巨大的眩晕感瞬间吞没了他。
耳鸣,嗡嗡声从四面传来。
宁寅宵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哎呦妈呀。”屋里的一个女人尖叫一声,晕倒过去。
同时,另一个人尖叫着:“妈呀,诈尸了呀!”摔门就跑了出去。
几秒钟之后,屋门被砰地一脚踹开,几个端枪的特勤冲了进来。
宁寅宵连忙双手高举,大声说:“活着呢!活着呢!诸位,千万别开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