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极煞魔阴池中,陆羽保持盘坐不动的姿态已过半月有余。
他此时的状态透着诡异,看上去十分骇人。
原本熊健有力的体魄早已消失不见,整个人如同亡故多年的枯骨,若不是那层薄薄的皮肉还未彻底枯干,任何人见了都会认为他已死去。
三日前朱逍便来过一次,当看到陆羽这般状貌后大惊失色。
若非后者有所感应,并且还能勉强分心传音出去,朱逍已然强行将其从池中救出。
但即便如此,朱逍的内心仍然在打鼓。
他能感受到陆羽生机在快速消散,尽管这种消散的速度在逐渐放缓,到了如今更是接近于无,可仍会让人提心吊胆。
这样的修炼近乎疯魔,太过诡异,无异于自虐。
然而,他不知的是,外在的衰败只是表象,此刻陆羽体内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血液经过极煞魔阴的洗炼与融合彻底改换,变得暗红,却没有那种阴邪的气息,反而罡纯无比,如同神髓宝液。
原本的血肉并非消融,而是作为如今血液的补品,强大的体魄与血肉和极煞魔阴之间产生微妙的阴阳平衡,通过玄渊真魔功进行调和,正在孕育新生。
当这种变化圆满的那一刻,陆羽会迎来彻底的蜕变,经过淬炼的血液蕴含至伟的力量,将所有的精华凝聚一点,等待爆发。
而眼前,不过是新生的前兆,只是暂时的。
当时间来到第20日,极煞魔阴池处已然没有了任何的声息,一切仿佛归于沉寂。
“怎么回事?为何感受不到一丝动静了?”
朱逍时刻关注着陆羽这边的状况,强大的神念扫过发现异常,第一时间动身赶去。
红鸾与一群好奇的孩子也想要去瞧个究竟,却在朱逍的严厉制止下作罢,他不想孩子们看到陆羽血肉的枯槁的一幕。
当朱逍来到近前,眼前的陆羽和几日前所见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但给前者的感觉却更像是彻底的死亡,生命归于寂灭!
他尝试沟通,但如今的陆羽却再没有了任何的回应。
“怎么会这样!?”
朱逍一时恼恨,有些后悔几日前自己没有下定决心,若是当时强行将陆羽带走,兴许还有救。
可就在此时,一声异响再次牵动了朱逍的心神。
“咚咚!”
“咚咚咚!”
这声音如同战鼓在擂动,强大而有力,初时断断续续,呼吸之间便连成了一串,在这寂静之地尤为凸显。
且随之而来的,是极煞魔阴池的躁动,原本平静如死水的池面沸腾了,就像陆羽刚浸入这里时的景象一般。
与此同时,大量的阴邪之气自池水中逸散,却不是四处飘荡,而是统统被吸摄进入了陆羽那枯槁的身躯之中!
“心跳!是心跳声!竟如此有力!”
朱逍先是愕然,随即变得惊喜,他发觉了那声音的来源,正是不久前还沉寂无声的陆羽的肉身。
极煞魔阴池的四周,阴气变得越发浓郁,让站立池边的朱逍都选择暂避,退出几步。
可此时的陆羽却在爆发金光,璀璨神芒自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中放射而出,在阴气的不断灌入之下,不仅没有任何黯淡,反而更加盛烈,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又像是一轮骄阳!
他的心跳声还在加剧,同时一股强大的肉身之力也开始释放,像是经过难以想象的压缩,随后爆发,在这片沉静之地引起大动荡。
地面都在震颤,如同一场小型的地震,尽管只是波及了附近这一片区域,但仍然惊人。
红鸾带着一众孩子,还远在栖居之地尚未踏出一步,也清楚地感受到了异变的发生。
对于玄者来说,通过感官所能探知到的震动远没有其背后蕴藏的那股力量惊人!
有的孩子在哭闹,受到了惊吓,也有的感到兴奋莫名,恨不得吼出声来。
对此,红鸾只能按照朱逍的叮嘱,不让任何孩子接近那里,她的眼神充满了忧虑,内心则在不断为陆羽所祈祷。
而此时最为震惊的,还当属近在咫尺的朱逍。
他不仅能够感受到那引起大地震动的力量,耳边更是传来诡异的声响,如同魔音贯耳,随着陆羽肉身的变化而变。
仅仅片刻时间,陆羽的血肉赫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新生,如落叶般枯败的身躯重新焕发生机,皮肉逐渐鼓胀,变得充盈。
这样的景象太过不可思议,让朱逍都感到匪夷所思,仿佛之前所见的一切都是假象,如梦幻泡影一般,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强大的力量还在不受控制地肆虐,汹涌,陆羽此刻肉身的状态极好,神魂则在深层次的入定之中,通过功法的运转不断平衡内外的变化,并使之不断趋于圆满。
也因此,造成了十分可怕的破坏力。
即便他此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一如既往地盘坐在池中,那些爆发而出且无处安放的力量,也在不断破坏着周遭的一切。
山石崩塌,地面龟裂,朱逍双眼微眯,纵然这些并不能影响他近距离观察,其体内的玄力,还是不由自主地在体外撑起一层薄薄的防护,以抵挡四处溅射的极煞魔阴。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莫半日,原本满满的池子内,极煞魔阴已然没了大半,一部分在陆羽肉身洗炼之时被消耗掉,另一部分则是被汹涌的力量溅射了出去。
直至陆羽的双眼睁开,两道黄金光顿时射向高空,贯穿了苍穹!
心神回归的瞬间,他感受到了自身无与伦比的体魄,那种强大远超过往,根本就是飞跃式的成长。
他甚至有种感觉,自己此刻一拳就能打死一头蛮龙!
陆羽此刻的感觉很好,周身都在发光,皮肤熠熠生辉,浑身舒坦得他几乎要仰天长啸。
经过洗练以及真血反哺后的肉身,即便没有刻意去催动,也在释放无穷伟力。
他尝试向半空挥出一拳,只是随意地挥出,就听得虚空炸响,如同雷鸣,强悍的力量让空间都泛起一丝波纹,视线所及之处发生了扭曲。
这让陆羽更加兴奋,忍不住纵身一跃,自极煞魔阴池中飞身而起。
经历蜕变后的肉身他还没有彻底习惯,饶是如此,他这一跃也到了百丈高空中,随性地挥舞拳脚,带起罡风,引发虚空大爆炸,震耳的轰鸣声直传到天际!
直到耳边传来下方朱逍嗔怪的呼声:
“臭小子!快给我下来!我布置在外围的大阵都要被你惊动了!”
这一声大喊成功冷却了陆羽内心的躁动,他这才回过神来注意到朱逍的存在。
看着虚空中隐隐要浮现而出的玄阵一角,陆羽不禁尴尬一笑。
感受到了其中一丝丝即将要释放出来的毁灭之力,他也不敢再继续施展拳脚。
“多谢这些时日间前辈的护持,晚辈感激不尽!”
还未彻底落下,陆羽便忍不住向朱逍抱拳拱手地说道。
他在内心兴奋于肉身突破的同时,也不忘感念对方的恩情。
纵然这些时日,他绝大多数的精力和心神都投入在了修炼中,也能偶尔分神察觉到朱逍的守护。
若是换在别处,他这次突破的过程只怕不会这般顺利。
仅是想要迈过【败血】这一关本身就十分的艰难,其间如果再受到惊扰,哪怕只是一丝一毫,都有可能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
事到如今,陆羽终是如愿以偿,借助极煞魔阴这等奇物,快速地渡过了玄渊真魔功的第一道关,进入了第二重境界。
而在不知多远的未来,等待他的则是第二关【残躯】,那究竟是怎样可怕的难关他尚且不知。
他所能确认的是,艰辛的修炼过程,伴随的是同等强大的力量,这一点,在真切感受到自身如今的力量后尤为清晰。
“没想到,你这诡异的功法竟真的成了,纵然是我也从未听闻过这等奇功,以你现在的状态,恐怕仅用肉身力量,就能硬撼同境玄者,徒手接中下品名器而无损丝毫!”
朱逍忍不住赞叹,看向陆羽的眼神中充满着欣赏和惊讶,如此评价道。
陆羽则是微笑回道:
“这次突破晚辈的确收获不小,只是耗损时日不少,原本还想多叨扰前辈一番,眼下看,恐怕要先辞别了。”
闻言,朱逍神情有些遗憾,但随即,又换上了一副十分严肃的表情说道: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留小兄弟了,只是需要再提醒一句,万望小兄弟保守此处秘密,不可告知任何人,否则我若知道,定会翻脸无情,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尽管朱逍的语气平缓,陆羽也能感受到此言绝没有任何玩笑的成分。
“此事即便前辈不说,晚辈也定将这里的一切永远埋藏心中,还是先前之言,前辈大可施展手段在晚辈身上,以保无虞,晚辈绝无怨言!”
让对方在体内设下禁制,不论对谁而言,都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陆羽自然也深知其中利害。
但他信得过眼前这位大能,若对方想对他不利,或怀有恶念,有太多的机会可以利用,可对方却选择仅以言语进行警告。
况且,能做出收留那些无家可归孩子们的善举之人,又怎会是需要提防之人呢?
而听到陆羽所言,看到其澄澈的且坚定的眼神后,朱逍则是再次露出笑容,一摆手地说道:
“手段什么的就免了吧,不过,走之前,去和红鸾还有封离那小鬼道个别吧。”
“自然。”
不多时,陆羽二人便回到了房舍聚集的院落中。
他们刚刚现身,一群孩子见了就兴冲冲地围了过来。
封离是孩子中较为年长的,跑在最前方,呵呵地笑着,最为显眼。
还有一个小不点也让他眼熟,正是他之前从王兽口中救出的那个孩子,在此地初见时还有些腼腆,此刻则再没有任何的内向。
而落在最后面的,则是那一袭黑衣的倩影。
“老爷子,还有……陆公子,你们没事吧?”
红鸾走近,第一句便是关切地问询,目光向着陆羽打量过来,又看向了朱逍。
“我老人家能有什么事?都不知多久没有听到丫头你的关心了,今日怎么感觉这般热切了?莫不是关心我老人家是假,关心……”
朱逍明显带着打趣,似笑非笑地盯着红鸾,只是话还没说完,后者便上前一步,用有些嗔怒的目光瞪了过去。
“……咳咳,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你还是关心一下这小子吧,他才是刚才闹出动静的正主!”
看到红鸾眼神的朱逍立即改换话语,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就让开了身位,顺便还推了红鸾一把。
“……公子,突破可还顺利?”
红鸾险些贴到陆羽身上,顿时羞恼地狠狠刮了一眼满脸若无其事的朱逍,随即脸颊有些泛红地开口。
对此,陆羽则是神色如常地抱拳回道:
“托姑娘的福,一切顺利。”
而话到此处,红鸾却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原本她是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的,但经朱逍这样赶鸭子上架般的举动后,心中的慌乱和无措被无限放大。
反映在举止上,便是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陆羽几乎瞬间就明白了红鸾此时的尴尬处境,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一旁,却看到封离正不停地冲他挤眉弄眼。
人小鬼大的后者,那粗陋的暗示之意太过明显,陆羽脸上无奈之色一闪而过,没有理会,而是冲着陷入短暂沉默的红鸾开口道:
“在下有心还想多与姑娘和朱前辈畅谈一番,奈何打扰多日,也该回返了,来日方长,若有机会,还望红鸾姑娘与朱前辈能够赏光,到时换我招待二位。”
此言一出,红鸾慌乱的心绪顿时平缓下来,嫣然一笑。
“哪里话,红鸾知晓公子还有要事在身,皇城盛会开幕近在眼前,请公子保重,来日再见。”
两人虽相识不久,但此刻来往两句却隐含些许默契,各自会心一笑不再多言。
唯有朱逍与人小鬼大的封离在一旁长吁短叹,有些莫名的遗憾之感,其余的孩子们则是处于茫然吃瓜的状态。
“既然如此,便不多留了,小兄弟,好好调整状态准备应对之后盛会大战吧,我有种预感,不久的将来,定会有一外乡少年郎在沙楚扬名。”
朱逍也十分干脆,轻拍了拍陆羽的肩头,不再挽留。
闻言,陆羽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应下,但只在瞬间又猛然回过神来。
“前辈!我……”
“不必解释了,更无需再遮掩,我心中有数。”
此话一出,陆羽心中也了然,纵然他之前并未坦言真实身份,但又岂能真的瞒过一位玄虚境界的高手。
见陆羽真的要走,封离顿时不乐意了,嚷嚷着要陆羽传授神功绝技还有修炼心得,惹得朱逍一阵腻歪,心想放着他这么一位大能不讨教,反而舍近求远。
最终,封离的吵嚷换来了朱逍的一番“关爱”,随后只能眼巴巴地盯着陆羽,眼神中充满了不舍。
“……既如此,晚辈告辞了。”
陆羽简单道别,却在此时,红鸾再次开口:
“恰好,我也正准备回皇都一趟,不如同行,也好让红鸾送送公子。”
“……回?”
听到红鸾所说,陆羽一愣,内心有疑却未表露,神色如常地回道:
“自然无不可,那便有劳红鸾姑娘了。”
一旁朱逍似也有所察觉,目光微不可察地一闪,与红鸾对视了一眼,却并未开口,只是微微点头,目送二人离去。
最后,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只有封离那稚嫩的声音在回荡:
“佳人相伴,公子莫要错失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