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對烏秀來說, 他自由的時間只剩最後一天了。

    明天的機甲測試過後，軍團的飛船會直接送他去往監視點，連天塔都不用回, 各種手續早在下達命令的時候就準備好了。

    最後的戰甲對戰訓練結束後剩下的73人都徹底放松心态歡聚一團。

    三個月的時間高強度的訓練下每個人都有很大的變化, 無論是心态還是體格，能從幾百人裏撐到最後, 意志也無比重要。

    荀嘉薇一想到明天就能見到六翼神就激動的落淚，在海灘邊拉着明衣興奮地訴說着六翼神的光輝戰績。

    明衣聽得懶洋洋, 坐在篝火旁邊跟宣俠一起只顧着吃, 兩人時不時應和幾句表示我在聽你繼續說。

    這會正是幾個月後難得的放松時間, 整個3年級都在, 看起來十分熱鬧。不少人圍着烏秀叽叽喳喳問他戰甲相關的事，明衣本以為他不擅長應付這種局面, 沒想到他卻一臉老實地說了不少，幾乎是有問必答，不自閉的時候在同學們眼中還是個很容易相處的人。

    烏秀的人緣比明衣想的要好得多。

    荀長宇攬着烏秀的肩膀跟那些提前退出的學員們嘻嘻哈哈着, 沒一會把宣俠也喊過去比劃着，很快就吸引了另一幫小團夥, 有穆英俊帶頭的小團夥哼聲過來, 沒多久大家就看見了烏秀跟穆英俊扭打在一塊的身影。

    明衣還是第一次見烏秀跟人吵架, 咬着雞腿的動作頓住, 望着前邊打作一團的兩個少年意氣的男生眨巴着眼。

    穆英俊嚣張, 張嘴就是一長串話都不帶喘氣的, 烏秀聽完就冷笑聲, 以睥睨的姿态展現無聲的蔑視，此時無聲勝有聲，暴脾氣的穆英俊頓時就上頭了。

    兩人打起來剛開始還是會分輕重, 畢竟教官們就在不遠處。

    荀長宇等人忙着把鍋碗瓢盆拿開免得碰了摔了。

    明衣重新咬了口炸雞腿，覺得這樣的氣氛有點新鮮，目光透過海邊的烏秀看見了久遠的過去。

    她第一次到海邊是做什麽來着？是把某個沙提皇室成員從船上扔下去。

    那人名叫西索，是沙提年紀最小的王子，跟她同年，剛剛八歲的年級，卻已經是個殘忍又熟練的劊子手。

    她那連頭發絲都會打理的精致充滿優雅香氣的養母收養了許多孩子，将那些從平民窟挑選出來，相貌優良的孩子們洗幹淨後送往不同的地方，一些肮髒之地，或是送給西索王子當陪玩。

    西索王子需要很多同年齡的陪玩，跟他一起上學聽講、騎馬游玩、又或者是聽他發號施令做一個滑稽小醜逗他開心。他喜歡鞭打自己的玩伴們，喜歡看他們瑟瑟發抖、跪地哀求，望着他的眼裏充滿恐懼，這會讓他十分滿足，仿佛已擁有整個沙提。

    年紀挺小，野心卻不小，手段随着他折磨的人數越來越多，花樣也越來越多。

    八歲的昭明常被他掐着脖子按在水池裏直到窒息，每次她在水裏掙紮時看見的都是對方猙獰暴怒的臉，質問她：“不知廉恥的賤民竟敢用這樣的眼神看我！你是不是又在心裏罵我？區區賤民！”

    西索憤怒她對自己的藐視，卻又覺得新鮮，昭明對他不忠心的謙卑讓他想要征服，于是沒有立馬殺了她，而是放在身邊想盡辦法折磨。

    昭明在西索的宮殿宴會上傷痕累累地與養母見了一面，同是被送進來的“兄弟姐妹們”被西索摘去了一只眼，有的被拔了舌頭，倒是她還算完整。其中瞎了一只眼的孩子朝養母崩潰大喊：“為什麽！您不是說好把我當做您的孩子，從此做我的母親嗎？為什麽……母親！您救救我！”

    端着酒水的養母捂嘴以示驚訝，在孩子們朝她跑來時被身旁的保镖攔下，看着他們絕望哭喊的模樣噗嗤笑了下，她漫步上前，伸出手輕撫孩子們的頭發，姿态優雅，高高在上的施舍一點點憐憫說：“可憐的孩子。”

    于是在這天晚上，昭明将西索騙出宮殿，在船上砍斷他的手腳，聽他從最開始的怒罵威脅到後來的驚恐哀求。

    跟她一起行動的人動了恻隐之心，猶豫道：“他還是個孩子……”

    昭明将繩子套在西索脖子，将他推下船的時候笑道：“我也是啊。”

    西索被勒的漲紅了臉，用沒被斷掉的左手艱難地扒着船身，仰着頭朝昭明嘶吼：“你這麽做他們不會放過你的！我死了你也要給我陪葬！昭明，你還有最後的機會，拉我上去，我會寬恕你種種罪行……”

    昭明勒緊繩子滿意地看見他閉嘴，低頭俯視曾經掐着她的脖子高高在上的小王子：“現在是我給你機會向我忏悔你的罪行，求得寬恕與原諒。”

    那天海港上沒有風，她紅色的長發垂落在圍欄上，過分白皙的肌膚迎着月光的照耀宛如透明，也讓青紫交錯的傷痕更為顯眼。

    西索因恐懼和疼痛整張臉已扭曲皺巴成一團：“我道歉……我道歉！我向你道歉！”

    昭明将繩子遞給其他孩子們，望着他的眼笑道：“可憐的孩子。”

    孩子們攥緊繩子往後拉，仿佛用盡了這輩子所有的力氣，他們将西索拉回船上，折磨他們數月的小惡魔已經沒了生息，他看起來狼狽極了，醜陋的像是一張被反複揉捏過的紙張，還有紙上淩亂的線條，是一副爛到極點的畫作。

    昭明将西索綁在船上扔下水，讓他的屍體在冰冷的海水中泡到發脹，最後讓人将這具醜陋難聞的屍體送到了養母的床上。

    她看見養母掀開被子那瞬間驚聲尖叫的模樣，膽小鬼的原形畢露，優雅全無，驚叫着連滾帶爬往外跑。

    跑到外邊看見的是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綁着頭發的昭明。

    “你瘋了嗎？！”養母不敢置信地望着她，目光發抖，“那可是沙提的王子，皇室的人，你怎麽敢！”

    不過七八歲的小女孩，第一次見面時對方看她的眼裏還有好奇和說不清的乖順，如今在她擡眼看過來時，養母見到的是零星笑意，像是找到了有趣的玩具。

    昭明輕聲道：“我以為在母親你的眼中，他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大家都是可憐的孩子。

    可憐，可惡，可憎。如此，便讓孩子們自己解決。

    “明衣，去海裏踩水玩嗎？”荀嘉薇興沖沖地回頭問她。

    明衣收回視線搖頭拒絕：“不去。”

    剛剛才想起以前有段時間她往沙提的海裏扔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瞬間沒了去玩水的興致。

    明衣一個人在篝火邊望着火焰跟黑星歲聊天，高子煜悄無聲息地來到她身邊坐下，左右觀察沒人後才壓低聲音說：“明天過後就能跟本部聯系，到時候你打算怎麽辦？”

    “虧你竟然堅持到了最後。”明衣懶聲道，“該說你對任務的決心堅定還是說你很享受地星的生活？”

    高子煜當做沒聽見，他已經學會了屏蔽明衣的嘲諷，這樣能有效避免自己血壓升高情緒上頭。

    他冷靜道：“你就沒想過任務失敗的後果嗎？”

    “有什麽後果，無非是挨點罵，隔着這麽遠，還怕中樞院的人開着飛船過來揍你一頓？”明衣壓根就不擔心。

    高子煜實在是不明白明衣哪來的自信，他愁得頭發都快掉光，再看明衣，她寧願發呆都不願意多想。

    這不合理。

    高子煜忍了忍，沒忍住，扭頭望着明衣悄聲問：“你該不會……真的喜歡……吧？”

    明衣聽後擡眼看回去，似笑非笑：“怎麽，又要給上級彙報誰誰誰跟我關系親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如果你真的……還是趁早斷了的好，我們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去想這種事，更別提還是地星的人。”高子煜說這話的時候控制了情緒，擡首望向玩水的軍校生們，神情複雜。

    明衣興致缺缺道：“用不着你多操心。”

    什麽喜歡不喜歡的，她忙着解決這具身體跟能源力量的平衡，還要找回飛艇星，或者先去将沙提滄瀾軍這幫叛徒給滅了，再把沙提統一，跟第二宇宙聯盟算算賬，也許地星也要算一筆，這麽看她要做的事還挺多，這麽忙哪來時間談情說愛。

    再說烏秀比她更沒時間吧。

    這人滿腦子都在想怎麽解決他爹帶來的命債。

    也是個倒黴孩子，等她找到飛艇星就把人帶回去晉升吉祥物算了，免得在地星受苦。

    黑星歲：“我、呢？”

    明衣：“你什麽？”

    黑星歲斷斷續續道：“你想了、那麽、多，就、是、沒、說、我、要、複原、身體！”

    明衣：“……”

    “事太多，忘了。”

    黑星歲：“啊。”

    “你、忘、了！”

    接下來黑星歲開啓複讀模式，明衣腦子裏都是它斷斷續續的機械聲說着你忘了三個字，最終忍無可忍地跟它吵起來，吵到彼此都覺得累了才停下。

    因為跟黑星歲吵架，明衣神色不太好，眉眼郁郁，這讓打完架過來的烏秀心頭一頓，原本就別扭地不知道該怎麽說的話憋在喉嚨中。

    明衣：“幹什麽？”

    語氣不善。

    烏秀：“……”

    又被兇了。

    他抿了下唇，默默讓開：“沒。”

    于是明衣就離開去休息。

    烏秀一個人坐在海邊自閉。

    他是想說明天就要被軍團送走離開天塔，以後可能都不會見面，要不要加個通訊……

    烏秀猶豫數次，每次他要去找明衣的時候都會有別的人來打岔，幾次之後眉眼郁色更濃，看起來陰沉沉的像是随時都會揍人。

    他不想走，可該來的還是會來。

    天亮之後通過特訓的73人就登上英蘭軍團的飛船進入總基地，來到存放六翼神的戰甲一區。

    軍團高層和初代機甲維護團隊都在等着這批學員來進行匹配測試。

    随着空中通道打開，飛船停靠在臺上，連接下方的通道來往着帶着防護服的維護人員們，他們都圍繞着最中心的大家夥。

    初代機甲都在一定程度上與人形相似，特指它擁有的四肢形态，六翼神整體色調是黑灰，在它的後背生有六片細長幽藍色的蜻蜓翅，遠看輕薄的接近透明，尾端有着繁複的紋路像是某種标記。機甲本身就過于龐大，這六片藍翼約有百米之長，貼牆靠着，整個機甲狀态看上去就是只沉睡的雄獅。

    軍校生們站的空中平臺到六翼神脖頸的高度，看它的時候仍舊需要仰視，與它隔着一層防護罩的距離，荀嘉薇摸着玻璃微微睜大了打量裏面的六翼神，激動地搖晃着荀長宇的胳膊：“哥，哥！”

    荀長宇本來也挺激動的，但是在妹妹面前故作淡定，擡手按了下她的頭：“冷靜點。”

    “太漂亮了。”荀嘉薇喃喃道，“比視頻上還要漂亮一百倍！”

    明衣望着六翼神對黑星歲說：“你最漂亮。”

    黑星歲開心地在她腦內意識放煙花。

    一人一機甲終于和解。

    軍團高層等人在他們對面的空中平臺，尉裘沉默的視線越過其他人，落在角落的烏秀身上，見他正專注地打量着六翼神，珍惜這得之不易的機會。他的目光不似別的軍校生滿是震撼與激動，相比起那些激動的情緒，烏秀的心卻很平靜。

    之前明衣問他對六翼神的執着是否跟父親有關，他說不是，其實是說謊了。

    六翼神有什麽樣的魅力能吸引父親做出那樣的事來，烏秀其實很好奇。

    眼前的龐然大物如此神秘、高貴，強大，它從古老的宇宙初期誕生至今，留給人類無數秘密，吸引着他們為之付出一生去探究追尋，這是一種什麽樣的力量？

    他的父親似乎連六翼神的駕駛臺都沒進去過，卻能為它做到毀滅人性的地步。

    “想上去看看嗎？”明衣問烏秀。

    烏秀被問得懵住：“這是我想不想的問題嗎？”

    明衣輕哼聲，擡首傲慢道：“對，只要你想就可以。”

    烏秀忍不住想，她确實傲慢，卻又似乎……每一次都是對的。

    有學員激動道：“什麽時候開始？我已經迫不及待想去六翼神駕駛臺看看了！”

    “做夢呢？進行匹配測試又不需要上駕駛臺。”負責六翼神的維修組長斜了眼這幫激動的軍校生，擡手啪啪鼓掌道，“都來這邊集合，先戴上精神力測試頭盔看看與六翼神的匹配度，高過百分之八十五的人才有機會去駕駛臺。”

    常璟看着軍校生們依次排隊在測試區坐下，聽從維修組長的命令戴上測試頭盔。

    他聽見身邊幾個軍區的頑固老家夥都在對烏秀指指點點，低聲鄙夷着：“趙鴻的兒子來到這裏簡直是對死者的侮辱。”

    “要是讓他登上六翼神才是災難。”

    “想太多了，他怎麽可能有這種機會。”

    常璟瞥了眼尉裘，那張臉依舊冷淡的看不出絲毫喜怒，于是他開口道：“如今地星的致命弱點是什麽想必諸位都知道，就算真的是他達到百分之八十五的匹配度，難道你們還要因為趙鴻的兒子這個身份将其抹殺不成？”

    副軍長沉聲道：“難道你不覺得他的身份也是我們的弱點之一嗎？”

    “父子也能天差地別，你們看我應該深有體會吧？”常璟斜眼看過去，那挑釁的笑容讓老頭子們看得血壓升高。

    尉裘沒理身邊人們的吵鬧，他耐心等待着，直到确認所有學員已經戴上測試頭盔，維修組長朝六翼神方向的成員比了個手勢，連接六翼神中樞區，開始精神匹配。

    軍團這邊能看見屏幕每一個學員的匹配度，每一個人的數字都在緩慢跳動，某個時間點過後忽然加快，直到符合标準數值的數據出現時發出提示聲。

    原本不動聲色的老頭子們都是一驚，面帶喜色地朝着發出提示的數據界面看去。

    ——85%

    卻不止，數據還在變化增加。

    在他們看過去的下一秒就直飙90%。

    別的數據都已經停止變化，全在标準線之下，甚至有一個匹配度是0。尉裘盯着這個還在變化的數據，9之後的數字每跳動一次都讓軍團的人心髒也跟着重重地跳一下。

    地星歷代六翼神的駕駛員最高匹配度是96%，三大宇宙初代機甲最高匹配度則是98%。

    眼看數字已經從5跳6後，有人忍不住激動地詢問對面維修組長：“是誰？！”

    ——97%

    維修組長看了眼數據，擡首目光震驚地朝某位學員看去。

    ——98%

    維修組長艱難開口：“是……烏秀。”

    ——99%

    維修組長傳回來的名字讓激動狂喜的軍團老頭子們僵硬當場。

    常璟也愣住了，他看着屏幕上99%的匹配度良久，确定它不會再變後忍不住在心裏罵一句就尼瑪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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