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一片荒芜的戈壁,风沙弥漫,沙土的金黄在热浪的烘烤下犹如道道波浪,将整片沙海的危险与残酷悉数展示出来。
这里是环境恶劣的纳恩荒漠,曾经是旧帝国的边缘,如今已经遭到废弃,成了一片死亡与蛮荒的无主之地。
沙土远方时不时露出被掩埋了半截的废墟,石料上依旧清晰的纹理昭示着这儿年轻的历史,仿佛还诉说着此地昨日的辉煌。
谁能想到,半年前还称得上小有规模的边境,此时竟已经步了那些灭亡已久国度的后尘,神圣联邦,这个象征着巅峰与伟大的人类帝国终究没能实现不朽,如同这儿入土的废墟,化作了黄沙下的碎石。
沙海上,自远方缓缓而来的三个黑袍人,脚步悠悠地,仿佛是在漫无目的的闲逛。只是哪有人会无聊到在这样可怕又没有生机的戈壁散步呢?
戈壁上的一条破败的小街道,由于风沙的缘故,街上只有角落里靠坐着一两个佣兵或是冒险者,随时准备为了一点点的利益冒险。
其中街道中央的一间小酒馆,尽管破烂不堪,但似乎是这条街唯一的酒馆,因此酒馆之中出人意料的热闹,到处弥漫着劣质酒精与烟草的刺鼻味道。
尽管这种货色低俗难闻,但却胜在便宜,只要一个铜子就能换来一大杯粗劣的麦酒,这种价格在这样的边缘地带再合理不过。
那三个黑袍人走进了酒馆,却明显难以适应这间酒馆低俗的品味,尤其是为首的那人,不自觉地伸出手捂住了斗篷下的口鼻。
显然这只洁白的手以及黑袍人那格格不入的气质很容易吸引来注意力。一时间,整个酒馆之中的男人甚至女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为首的黑袍人上。
突然间,不知是哪个无知的拾荒者,一阵响亮的口哨声响彻在所有人耳边。几乎下意识的,所有酒馆里贪图热闹的人,都忍不住打起了嘘声。
那黑袍人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那些放肆的目光,冷冷地哼了一声。她身边的另一名黑袍人宽大的斗篷动了动,整个酒馆的拾荒者顿时感到压力大增。
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牢牢的掐住了他们,让他们喘不过气来。甚至其中一些体格较弱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血线不断从七窍中淌出,这些拾荒者们挣扎着翻腾着身体,却只能感受到更加窒息的痛苦。
就连吧台前酒馆的老板也脸色惨白,眼见就要支撑不住了。老板的右手死死地握着藏在吧台下面的一把火枪,这是一支古老的短管火枪,粗大的枪口昭示着它不俗的破坏力。
以往的老板经常依靠着这支古老的火枪解决了一次又一次的冲突与挑衅。通常荒野里的拾荒者靠他们微薄的钱袋根本用不起什么优良的武器,所以酒吧老板在这片戈壁上靠这支手枪打出了不低的威望。
可是这一次,酒吧老板抓紧了这支手枪,他的脑子里想到的根本不是用它再一次成就威望,他很清楚,以黑袍人的可怕实力,这把枪怕是连那黑斗篷都打不穿。他只希望,能在自己忍受不了之前用它终结自己的生命。
他宁愿死在自己的枪下。
可就在这时,为首的那名黑袍人抬起了自己洁白的右手,同时,整个酒馆的压力一下子消失不见,所有人都猛的仰起了头,长舒了一大口气。
右侧的那位黑袍人沉沉地道:“我家大人向来不喜欢被人这样看着,不过,大人也不太喜欢杀人。”
所有的拾荒者的脑中顿时嗡嗡作响,等到清醒了的时候,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全部拼了命的朝门外挤去,想要逃出这间酒馆。没一会儿,这里便空空如也。
那酒吧老板本来也想一齐逃走,怎奈何为首的黑袍人突然拦下了他,并示意他回到吧台,给自己调两杯上等的鸡尾酒。
可这样的偏远地带,能有什么样的好酒,不过是找个借口留人罢了。
酒吧老板愣了一愣,刚想回答些什么,却正好迎上了黑袍人露出的目光,他感到喉咙有些干涩,终于认命似的拿出酒杯。
酒吧老板的手法很娴熟,动作也十分美观,甚至隐隐可以从他的动作里看到几分优雅高贵的意味。
站在外侧的黑袍人突然回头“咦”了一声,看到酒馆的角落里竟蜷缩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紧紧地把他那小小的身体抱住,把脑袋努力地埋在胳膊里,偶尔肩膀微微抖动颤抖着。这让这名黑袍人一下子来了兴致。
一个在自己强大压力下毫发无伤的小家伙。
黑袍人走到小男孩身前,蹲了下去,他将小男孩的头抬起,让他的眼睛看着自己。
看着他罩在黑袍下的样子,小男孩颤抖地更厉害了。可尽管身体在颤抖,但小男孩的双眼却清澈无比,蓝色的瞳孔如天空上最明亮的星,如最清澈的那一汪湖水。
黑袍人显得有些高兴,决定逗弄一下这个拥有纯洁眼睛的小家伙。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小男孩抿了抿嘴,眼神有些暗淡,“我不记得,我没有名字。”
只知道姓什么不知道名字,或者只记得名字不知道姓氏,甚至干脆名姓都没有的情况,在这偏远荒芜的地方再正常不过。因此黑袍人并没有太在意,他接着问:
“那你为什么发抖?你在怕什么吗?”
“怕你。”这次小男孩回答地很快。
“为什么怕我?是因为我刚才想要杀掉那些人?”
小男孩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我不知道。我一看到你,就感到很害怕。”
随后小男孩又指了指另外两个黑袍人,“我也很怕他们。”
这位黑袍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小男孩,突然觉得这个小男孩实在可爱得很。
他正准备继续逗逗这个孩子,为首的那位黑袍人用略带沙哑的女声说道:“够了。别忘记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这两个随行的黑袍人一看就十分尊敬这位女黑袍,他站起来鞠了一躬以示歉意,即刻回到女黑袍身边站定。女黑袍只是随意地督了一眼小男孩,见她的目光扫来,小男孩刚刚有些平静的肩膀又颤了两颤。
女黑袍片刻便收回了目光,转身面对着酒吧老板,她掏出了一封尚未开封的信,却并没有立刻交给酒吧老板,而是拿在手里掂了掂。
酒吧老板看清了信封口的火漆,苦笑了一声,将调好的酒放到女黑袍身前,伸手接过了信封。
拿过信却并没有立即打开,而是将信封翻到了背面。当他看到了背面上一朵艳丽硕大的玫瑰花标志时,酒吧老板不可置信地看着女黑袍,声音竟有些颤抖。
“你…您不是议会派来的…”
“我是。”女黑袍饮了一口酒,从嘴中吐出一团浓浓的酒气,悠悠的打断了他剩下的话,一边起身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一边说道:“所以我想先生应该能明白,我们与议会站到一起代表了什么。”
酒吧老板惨然一笑,随即撕碎了手中尚未打开的信。
“既然是这样,这信我也用不着看它写了什么。”
“噢?”
酒吧老板也站起身来,身姿挺拔的他看上去气势竟不比女黑袍差。他从容地取出火柴,烧掉了信的碎片。
“无非就是希望我能回到家族罢了,哪怕我现在是一个失去了力量的外人。”
“先生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只要愿意,先生随时可以拿回自己的力量。”
“只要我回到家族?”
“只要先生回到家族。”
酒吧老板目视着女黑袍良久,终于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这样,那现在就出发吧。”
女黑袍轻轻颔首,又转头看了一眼小男孩,整个酒馆内,唯一与这件事毫无关系的人就是这个小孩。
女黑袍盯着小男孩有些颤抖的身子,并没有回头,问道:“这孩子跟你是什么关系?”
酒吧老板道:“他是半年以前自己跑到店里来的,也不吭声,也不哭闹,我就让他在店里待着了。每天早上会出去拾荒,回来后把有用的东西给我,我给他等价的钱,或者干脆直接给他吃的。”
女黑袍走近小男孩,小男孩立刻警觉地缩了起来,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盯着女黑袍。因为小男孩仰视着她,斗篷并没有挡住小男孩的视线,他隐隐约约地看到了,那意外年轻的脸庞。
女黑袍低头看着小男孩,斗篷抖了一抖,掉出了一枚金币。小男孩立刻把金币抓在手里仔细地查看,却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
只见金币的正面是一朵鲜红的玫瑰,背面则印着一连串晦涩难懂的字符,和此处常见的所有货币都不相同。
丢出金币,女黑袍便带着另外两名黑袍人离开了酒馆,同时在吧台上留下了一枚旧帝国标准金币,以作酒钱。
只是这酒钱给的着实是多了。
哪怕旧帝国已经覆灭,但在这片毫无秩序可言的荒漠里,旧帝国金币依然是最受欢迎的硬通货,在纳恩荒漠,论购买力和信用,还要在其他两大国度的货币之上。
想买下那一杯算不上好喝的鸡尾酒,只需要十几个铜子,甚至连两枚银币都用不上,更何况一枚旧帝国金币能兑换成一百枚银币。
酒吧老板将金币掂在手里,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这间酒馆。最后又将目光看向了角落里蜷缩着的小男孩。
小男孩似乎只有面对酒吧老板的时候才不再害怕,他手里紧紧地抓着那枚玫瑰痕金币,跑到老板跟前,瞪着那双清澈纯洁的眼睛,问道:“你要走了吗?”
酒吧老板蹲了下来,抚摸着小男孩有些打结的头发。
“是啊,我该走了。”
“你不会再回来了吗?”
酒吧老板想了想,似乎这是一个很艰难的问题。他最终答道:“也许会回来吧,也许不会。谁知道呢?说不定,我连回来的机会都不会有呢。”
小男孩看上去似懂非懂。
酒吧老板从吧台后拿出了那支火枪,连带着一小袋子弹,又拿出了那枚女黑袍留下的金币,也一并交给了小男孩。
“你也走吧,最好也不要回来了。”
小男孩有些不解:“你要赶我走了吗?”
酒吧老板摇了摇头,笑着说:“怎么会呢!你该去更广阔的地方,离开这个干涸的鬼地方,到真正有生机的地方去,从这里出去一路向西去,你就能和这片沙漠说再见了,不论怎样,都会比待在这儿好过得多。”
“可这儿是我的家了。”小男孩说话声微弱地像蚊子一样,稚嫩的声音却让老板听后涌上一阵苦涩。
见小男孩这幅反应,酒吧老板不禁想起自己了解到的一些男孩的身世,温柔着说:“去吧。长夜将至,在这里是不能活下来的,你需要活下去,不是吗?”
小男孩只是接过了枪和金币,低着头却没有做声。
“听话。”
小男孩这才点了点头。
年纪还小,却已经可以听懂大人们话中的含义了,老板看他的神色,小男孩似乎明白,未来将会发生灾难,至于是何等的灾难,他尚还稚嫩的心里应该只想着会死很多人吧。
直到目送着酒吧老板离开,小男孩才认真地将金币收好,又找来一个小帆布袋,将一些吃的和必备品装好,把两枚金币收在贴身的口袋里,将手枪费劲地插在腰间,又绕着空空的酒馆走了一圈,这才推门离去。
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聚集起了一批拾荒者,这帮亡命徒们紧盯着小男孩鼓鼓的布袋,他们已经看到了黑袍人和酒吧老板的离去,因此在他们眼里,酒吧连同酒吧里的一切都成为了无主之物。而从酒馆里出来的小男孩自然就受到了拾荒者们格外的关注。
其中一个拾荒者大摇大摆地走到小男孩身前,伸手就准备抓住包袋。在他想来,瘦弱的小男孩是几乎可以忽略的东西,那些值钱的财富,岂不是手到擒来?
拾荒者皱巴巴的脸已经快要笑开了花。
可是他只感觉到手似乎抓上了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他甚至来不及思考,下一秒就被火药枪巨大的轰鸣声掀翻。只见拾荒者突然弯下腰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的整个左臂的前半段已经不翼而飞,只留下了一地的鲜血与碎肉。
其余的拾荒者只感觉到头皮发麻,尽管他们见识过更加惨烈的画面,但是真正让他们心悸的还是小男孩扫过来的眼神,那依然清澈,却古井无波,如注视尸体般的眼神。
原来,拾荒的童年早已磨练了小男孩的狠辣与果决。
不知道是谁轻轻的嘀咕了一声“说不定也没啥值钱东西”,拾荒者们顿时像打开了开关一样,打着哈哈地向后退着,一边又用余光扫着周围的“同伴”,希望有哪个倒霉鬼再上去试探一下子弹的数量,可惜的是那些短命的家伙们认为活着才是财富,没有人伟大到牺牲自己的命来给其他人创造机会。
耳边清晰地听见火枪装填子弹的声音,这时候如果一拥而上,男孩包里的财富岂不是
不止一个拾荒者这样想着,但直到装填子弹的声音消失,也没有一个人踏出一步。
大家盯着小男孩坚定的身影,嘀嘀咕咕的,忽然想起了这个孩子平时倒也算是可爱。
所有的拾荒者都自觉地为小男孩闪开了道路,没多久便涌入了毫无归属的酒馆哄抢起来,除去某个胳膊残缺,倒在地上发出哀嚎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