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阳以东出现了大量楚军骑兵,驱杀尔等,封锁道路?”
固陵鸿沟一线的秦军大营,主帅军帐中。
上将军王翦坐于上位,看着从前线回来禀报军情的斥候,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秦军虽然筑营垒坚守,打着和项燕消耗到底的策略,但并非就真的一个人都不派出去。
项燕的淮阳大营防范严密,楚军骑兵跑到鸿沟以北巡逻,秦军斥候无法接近,窥探淮阳的情报。
但在淮阳以东和以西,远离楚军大营的地方,防范终归要疏忽一些,经常让秦军的骑兵钻个空子,潜入到附近侦查。
比如之前景同带着残兵从东边过来,就曾被秦军斥候查探到。
就在今日一早,淮阳以东约三十里的大道上,在此处查探情报的秦军斥候发现了大量的楚军骑兵从淮阳方向奔来,在四周巡视封锁。
这些楚军骑兵十分凶悍,一旦发现秦军斥候的踪迹,就是不死不休的追杀。秦军斥候死伤了大半,唯有极少数几人逃出来,将这个重要的消息送到了上将军处。
“上将军,我军与楚人对峙这么久,从未见他们有如此行为,恐怕楚营有变!”
一个裨将军立刻开口。
另一人叫道:“项燕驱赶我军斥候,应是要派兵东进,以我之见,定然是因为赵将军在睢水大败项渠,让项燕恼羞成怒,欲要率兵去睢水找赵将军报仇!”
就在两日前,赵佗在彭城隘路大胜楚军,击破项渠的消息终于从北边睢阳方向,绕道传了过来。
当时那消息在秦军大营中传遍,引起无数惊呼叫好声。
先破十万齐军,又败三万楚军!
赵将军真乃我秦之勐将矣!
上将军王翦在听到这消息的时刻,愣了片刻,接着摇头笑道:“这小子可真是会打胜仗,我大秦有此良将,老夫心安矣。”
如今,楚军出现异动,很难让人不去联想到赵佗在彭城以南打的那场胜仗。
就连羌瘣,这时候也不顾和赵佗之间的矛盾,开口道:“以项燕的精明,恐怕不会因为其子被赵佗击败,就不顾淮阳大局,率军前去复仇。或许是因为赵佗在击破项渠后,南下睢水,欲要袭击楚都。项燕这才无法坐视,派兵前去堵截赵佗!”
羌瘣这话一出,顿时有数人开口附和。
相比于项燕复仇的说法,羌瘣这话更加有逻辑性,也更有说服力。
羌瘣见有人附和,一想到那赵佗已经连立惊世大功,而他却只能呆在大营里踢球,寸功未立,何等羞愧。
他急切道:“上将军,咱们在这儿已经呆了大半年之间,人都快呆傻了。那项燕先时派项渠东去带走了一部分兵力,如今又调兵离开,淮阳防御相比之前定然减弱,正是吾等破敌的好时机啊!末将请命,带部下试攻淮阳,为大军探路!”
王翦没有吭声。
他伸手抚着颌下白须,眼中满是思索之色。
见上将军如此,帐下诸将皆默然等待。
王翦的眼睛眯起来。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让羌瘣率一部分兵力,去试探淮阳的防御,说不定能从楚军的调动中找到破敌的战机。
另一个选择就是继续稳坐壁垒,不管他楚军如何此调动,秦军都不去管。只需要耗到楚人粮秣用尽,便可收得全功。
而且楚军粮草已快要见底,项燕搞出来的这番动作,怎知不是故意诱惑他王翦出兵,好让楚军在绝境中破敌求生的计谋呢?
“既然坐在此处便能拿全功,为何要去和项燕纠缠呢?”
“老夫打仗,讲的是一个‘稳’字”
“赵佗,相信你也是如此吧。”
王翦的目光望向东方。
以他对赵佗的了解,那小子才不会大冬天的带兵跑去偷袭寿春呢。
这种事情,换成李信还差不多。
所以项燕此番调动必定和赵佗无关,其中或许有诈也说不定。
“管你楚军如何动作,我自岿然不动便是。”
“等你粮尽,便一击灭你。”
……
时值季冬,寒风呼啸,大地上铺了一层尚未化去的霜雪。
赵佗身着厚厚的冬衣,站在河畔,前方的睢水已不复夏时波涛澎湃的模样,水流缓慢,河面上还结了一层薄冰。
“斥候说有楚军东来,已经到了蕲邑?”
赵佗眺望睢水对岸,脸上惊疑不定。
自从项渠的三万楚军被他击破后,秦军就南下竹邑附近,重新屯兵于睢水畔。
因为项渠战败,景同带着剩下的楚军残卒西去淮阳,导致睢水以南的楚军几乎被一扫而空,城池的防御陷入十分空虚的境地。
若是赵佗率兵渡河南下,当可一路势如破竹。
但赵佗却没有南下的打算,不仅是因为时值寒冬不宜军争,深入楚地会让他这支军队陷入不利的境地,更主要还是因为赵佗在等待。
他一直在等着淮阳方向的战局变化。
只要楚军粮秣见底,数十万大军必定不战而溃,然后就会被王翦抓住机会,寻机击破。
这样一来,淮北战场的数十万楚军四处溃散,不再有威胁之力,那时候才是他赵佗带兵出击,追亡逐北的时刻。
追杀一群遭受大败,缺粮少食的楚军溃卒,虽然军功算不上很多,但却没有丝毫风险,如此稳妥立功,何乐而不为?
赵佗虽然去岁冒险突袭寿春,穿插楚地上千里而还。但在他的心里,那种玩命般的冒险总是不好的,还是跟王老将军一样,安安稳稳立大功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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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佗虽然没有率军渡河,但还是谨慎的将秦军斥候派了不少过河去,甚至秦军斥候的马蹄直抵数十里外的蕲邑附近,查探楚军东向。
就在今早,来自蕲邑附近探查的秦军斥候就带着一个惊人的消息回来。
一支楚军自东边仓皇奔来。
这支楚军大概五六千人,个个丢盔弃甲,神色惊慌。
他们举着楚国屈氏的旗帜,据说是从淮阳战场逃出来的溃兵。
数十万楚军已尽数被王翦击破,余者四处溃散,这五六千人就是跑在最前面的一批!
“将军!如今我军在淮阳大胜,这些楚人的败军都跑到蕲邑来了,正该吾等上场,杀他一个片甲不留啊!”
诸将站在赵佗身后,黑臀首先激动的请战。
五六千楚军,如果拿下那可是笔不小的军功,而且看其旗帜,领头的竟是来自楚国的屈氏。
能够统领数千楚军的屈氏贵族,定是条大鱼,要是将这人逮住,顺带拿下这五六千残兵,那还不得大涨功勋啊。
不仅是黑臀,就连涉间、赵广等将领也颇为意动。
他们跟着赵佗驻守在此,不就是在等着淮阳的楚军大败,然后他们好趁机追亡逐北,建功立业吗?
如今时机已到,第一批楚军都跑到这里来,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赵佗没有理他们。
他知道麾下诸将已经心急火燎,恨不得立刻率兵去将蕲邑的那支残兵干掉。
但赵佗心中总感觉不对。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并不是莫名其妙出现的,而是自有一番逻辑在。
时间!
从秦国伏在楚国的间人传来的情报,以及赵佗所抓获的楚国将领等处获得的信息来看。
楚军的粮草应该还能再支撑一段时间才对。
从淮阳到蕲邑,按正常的行军速度要二十天以上,就算这支溃军跑得快,那得十几天吧。
意思是在十几天前楚军的粮食就耗尽了,然后被王翦击破,让这支溃军一路跑到蕲邑来。
这和赵佗预计的时间对不上,以项燕的老成稳重,定然会采取各种节省粮草的措施,楚军粮尽应该还要再推迟一段时间才合适,怎么会提前这么久?
“或许是楚国内部出了问题,互有龃龉。这才被上将军抓住机会,提前击破?”
听闻赵佗的疑惑,钟离眛开口分析。
他来自楚国,很清楚的知道楚国封君众多,哪怕是楚王,也常和下面的大小贵族闹矛盾。特别是当今的楚王负刍得位并不正,楚国内部很容易出问题。
赵佗摇了摇头。
“就算楚国出现问题,那也不可能让淮阳和上蔡的大军撤走,那样就是真正的自寻死路,没人会这么蠢。只要楚国大军不动,上将军就绝不会发动攻击,他会一直等到楚人粮尽。”
就像王翦了解赵佗一样,赵佗也很了解王翦。
那位老将军是越到最后关头,就越沉得住气,特别是在这种灭国大战的时候,不管楚军出现什么情况。
他一定都会拖到楚人粮尽,才会发起最后的总攻,一战而灭国。
在此之前,王翦绝不会出兵。
王翦不出兵,楚人自然不会提前战败。
所以那支溃卒提前这么长时间出现,就让赵佗产生了怀疑。
不正常!
“先不动那支蕲邑的楚军。”
“派骑兵监视他们的动向,如果真是来自淮阳的溃卒,必定会一路走,一路有人往四方逃跑,到时候抓几个来询问。”
“再派一批哨骑去探查蕲邑以西五十里范围。如果楚军真的战败了,必然不会只有这批溃卒来此,后面还会有更多的人才对。”
“若有楚军,观其旗帜阵列,看其行动饮食,再寻机抓捕散卒。”
“还有我军大营处,广撒游骑岗哨,注意警戒。”
赵佗冷静下令。
众将面面相觑,觉得将军也太谨慎了吧。
黑臀更是郁闷的噘嘴。
但好在,赵佗威信在此,诸将只能恭敬领命,下去进行安排。
眼见诸将散去。
赵佗的目光再次望向睢水对岸。
楚军真的败了?
……
蕲邑以西二十多里的一片开阔地域,营寨连绵不绝,有超过四万的大军驻扎在此处。
远远望去,一片赤甲红冑,十分亮眼。
“老夫竟然还将这赵佗钓不出来了!”
楚国令尹项燕,站在军帐中,目中闪着怒色。
伪装成溃卒作为诱饵前往蕲邑的五千楚军,竟然没有将赵佗从睢水对岸钓出来。
反而从秦军派往四方的大量骑兵来看,那赵佗就算没有察觉到他项燕的布局,也肯定感到了不对劲。
项燕感到不甘。
他的儿子虽是战败之后自刎谢罪,但赵佗绝对脱不了干系。
所以此番项燕率兵东走,就打着顺道用溃兵将赵佗诱出来,进行歼灭,为项渠报仇的主意。
哪知这赵佗竟然和王翦一样,只知道缩首观望,一切以稳妥为上,十分的气人。
“小小年纪,就如此难缠。”
项燕恨声道:“王翦是个老乌龟,这赵佗就是个小乌龟,全都不敢与老夫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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