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靠着灭齐之威,以大军逼迫齐国田氏一族西迁。如今又在途经魏、韩两地的时候,将两国的宗室和大族尽数收聚,要押送前往关中。」
「我听说皇帝在他的骊山陵墓外面修建了六国城,听这名号,定然是要收纳六国贵族。如今韩、魏、齐三国之人已经上路,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轮到我们这些楚人了,吾等该早做准备才是。」
楚地下相,一处宽大的府邸中。
项梁声音低沉,但口中说出的话,却让屋中的项氏诸人脸色微变。
秦将屠睢带兵强迁齐国田氏,一开始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直到秦军押着田氏的人抵达魏、韩之地,强制当地的两国宗室贵族一起迁徙的时候,他们这才警觉起来。
特别是关中又传出六国城之事,只要脑子正常一些,就很容易猜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秦吏之前统计我项氏的人口户数,以及前段时间秦人征召黔首,调用刑徒去修那什么驰道,应该就是因为此事吧。等到那驰道修好,吾项氏一族怕是要和田氏一样,被押着入关,世代去给那皇帝守陵了。」
项缠在一旁唉声叹气,使气氛变得更加沉重起来。
屋内的项声、项庄等项氏小辈皆满脸畏惧。
他们年岁尚小,一想到要被秦人抓进关中去,就忍不住害怕。
项氏小辈之中,唯有一人冷笑开口:「让我去给那秦国皇帝守陵?我给他一把火烧了还差不多,不仅是皇帝的陵墓,我还要烧的咸阳尽为灰尽!」
「还有杀我父、祖的赵佗,我一定要剁了他的头颅,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这般张狂的话,引得项庄等孩童侧目相视,项梁和项缠两人则是脸色大变,纷纷对着那说话的人开口呵斥。
「孺子休得胡言!」
「籍儿住嘴,这话传出去,足以让我项氏族灭!」
项梁狠狠瞪了项籍一眼。
项籍今年十二岁,身高却已近七尺,远比同龄人强壮的多。
此刻见到两个叔父怒斥自己,项籍不屑的撇撇嘴,没有再说话。
但项梁看着面前的侄儿,却感觉脑袋疼。
不知道是不是幼年丧父,身怀仇恨的缘故。
项籍的脾气比他那死鬼老父项渠,还要更加的暴躁易怒,特别是言语之间常表现出对于秦人的强烈仇恨。
在这下相之地还算好,毕竟此处秦吏少而楚人多,项氏又是此地的大族,作为地头蛇,尚有些小势力,足以保项籍安全。
但如果项氏跟着其他楚国贵族,一起被强制迁徙到关中呢?
那时候的项氏,就只能成为任秦人鱼肉的六国囚徒了。
以项梁对自家侄儿的了解,知道项籍对杀了项渠和项燕的秦将赵佗,早已恨入骨髓。
他刚才说的话就是赤裸裸的仇恨。
项籍进入关中,必生事端!
而秦法严苛,项籍一旦犯事,必定牵连宗族。
一人犯罪,全族株连啊!
而且项梁还听说秦将赵佗如今已成了秦国高高在上的少府,还尚了皇帝的公主,在咸阳可谓权势滔天,乃是秦国一等一的大人物。
项籍这个对他满腹仇恨的敌将之子进入关中,赵佗如果知道,是否会斩草除根呢?
想到此处,再看看项籍一脸桀骜的模样,项梁心中暗叹一声,做下了决定。
他挥手,将屋内的项庄、项声等项氏小辈尽数赶了出去。
只留他和项缠、项籍三人。
项梁开口道:「以如今的形势来看,秦人必定会迁我项氏入关。关中是秦人之地,一旦进去,吾项氏将如
笼中鸟儿,再无脱困之时,再加上有赵佗在侧,此人或许会对籍儿生出恶意,所以籍儿不能入关!」
项籍怒道:「我不怕赵佗!」
项梁无语。
你不怕,我怕啊!
项缠皱眉道:「兄长,秦吏已将籍儿登记在册,一旦皇帝下诏迁徙,定然按人数统计,怕是由不得我们了。如果让籍儿逃走,恐会遭遇通缉,更牵连宗族。」
项梁摇头道:「只要籍儿死了,他就不用跟着入关了,也不会被通缉。」
项籍和项缠全愣住了。
项籍双目大睁,怒声道:「叔父你要杀我?」
「假死罢了,过段时间让人去外面弄一个孩童替你溺死,这样你就可以隐姓埋名,不用跟着吾等入关。」
项梁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此处的秦吏不多,且对本地的文字语言并不通晓,尚需借助我下相人来处理事务,到时候我会以家财上下打点,定让此事无虞。秦人在楚地的控制力不行,你隐姓埋名,摆脱项氏身份,再弄个验传,便可在乡里之间顺利通行。」
项籍听到这里,已是冷笑道:「叔父这是何意?是怕我入关中后闹事,牵扯到你们吗?」
项梁摇头道:「你随我学了两年兵法,日夜叫嚷着要在战场上打败赵佗,为父报仇,难道你如今就不想复仇了吗?」
项籍怔了怔,低声道:「我自然是想在战场上将赵佗击败,以复父、祖之血仇。」
「这就是了,皇帝迁徙六国宗室贵族入关中,让吾等为其守陵,是要起到监视的作用。吾等六国之人一旦进了函谷关,就再没有反抗秦人的力量,想要亡秦复仇,唯有留在楚地。」
项梁低语道:「我观秦人虽然一统天下,但秦法严苛,黔首庶民动辄违法,沦为刑徒,让吾等楚人难以适应。再加上皇帝扰民甚众,一会儿发徭役修驰道,一会儿又要改权、衡,如今还要废除我六国文字,甚至又弄出新币,让人苦不堪言。」
「只要皇帝继续照此弄下去,六国之民早晚难以忍受,必定奋起反抗。彼时,就是你复仇的机会!」
项缠骇然道:「兄长,你是要让籍儿留在关东,日后反秦?」
项梁紧盯着项籍,低语道:「我项氏一族人多,如今被秦吏关注,自是跑不掉,到时候只能入关。但籍儿假死之后便可脱身,在楚地联络各地豪杰,等待反秦的时机,籍儿意下如何?」
听到项梁的话语,项籍已是喜出望外。
有反秦复仇的机会,他哪会不接受!
项籍立刻应道:「叔父所言甚好,我自当在楚地蛰伏,等待时机到来,便杀入关中,去接应叔父。」
项缠担忧道:「可籍儿只有十二岁,若是我项氏举族迁入关中,他如何在楚地生存。」
「无妨,籍儿可去淮南投奔一人,此人乃是我楚地硕果仅存的老将,如今换名改姓隐居于淮南。」
「何人?」
「景同将军!」
项梁目中闪过精芒,低语道:「景同将军曾征战沙场,辅左过父亲和兄长,和赵佗交战数次,带兵打仗之能远甚于我。他之前和我有过通信,籍儿前去寻他,他定然待籍儿如子,认真教导籍儿兵法,无需担忧。」
听到项梁口中冒出来的名字。
项籍双目放光。
景同!
他听说过这个名字。
曾经辅左左司马昭平,与赵佗战于泗水。
又辅左项籍之父项渠,与赵佗战于睢水。
还辅左项籍大父项燕,与赵佗战于淮水。
景同将军曾与赵佗三战,虽然都是失败,但最终
能活下来,足以证明他的能力。
他有真正的沙场经验,有和赵佗交战的资历,堪称楚地的最后名将。
如果说六国遗民之中,还有谁对赵佗的战术最了解,唯有景同一人!
「叔父说的是,我当向景同将军了解赵佗的战法!」
片刻后,项籍神采奕奕的走出屋门。
留在屋内的项缠却是忧心忡忡。
「兄长,项氏入关中,就是秦人的笼中鸟,如果籍儿在楚地反秦,岂不是会连累吾等?」
项梁看了项缠一眼,幽幽道:「难道籍儿跟随吾等入关中,他就不会连累项氏了吗?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长兄和父亲都死于赵佗的手上,籍儿日夜都恨不得杀了赵佗。」
「他要是跟着入关,绝对忍不下这口气,如果干出刺杀赵佗的事情来,或者是杀人犯法,你当我项氏宗族还能保留吗?都不用等到反秦,我项氏就已经被诛灭了。」
项缠明白了,苦笑道:「你说的也是,这小子脾气太冲,且年纪小易冲动,一旦入关,还真的容易为宗族招来祸事。只是万一日后真如你所说,六国之民难以忍受秦政,进行反抗。籍儿反秦,吾等也跑不了啊。」
项梁叹道:「六国贵族尽数被迁徙进关中,起码有十几万户吧?如果日后真有反秦的事情,秦人难道真将这些人尽数杀光吗?而且让籍儿换个名字就是。」
「项籍已经死了!」
「反秦的人,和我项氏又有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