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维阳曾经言说的,萧郁罗的百花枯荣的神韵破去了四时轮转,同一而相谐的映照在这连绵群山之中,并非仅只是道法上的意象,那更是真正发生在这连绵山野之间的事情。
从楚维阳将道场安置在了此间之后,从那墨绿色的草木藤蔓铺陈在漫山遍野之间的时候,伴随着玄云幽雾的蒸腾与晕散不去,这连绵群山的一角,果然便在那煞炁的漩涡之中,失却了四时变化的痕迹。
好像是有着一座纯粹燃烧着焰火的祭坛,将一切自然地景象化作的帷幕掀开,进而随着自然意蕴的消减,这被那缭绕焰火所笼罩的范畴之内,纯粹道与法的气韵也愈渐的浓烈,甚至因为自然梳理的消减,浓烈的有些过分,有些教即便是修持着道与法的人都喘不过气来一样。
而且,伴随着越发浑厚的那些无垠光阴岁月里沉积在连绵群山之下的淤积浊煞被从嶙峋山石的缝隙里一点点的渗透出来,进而沉淀在玄云幽雾的风暴之中,长久的以另外的一种愈渐的轻灵的方式开始累积之后。
虽无有了四时变幻,但是这枯荣相谐浑一的群山之间,幽寒肃杀之气幽深。
而也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一行巫觋教的修士,艰难的顶着那汹汹风暴,以己身分明浑厚且精纯,但是在这汹汹风暴之中,却显得微茫兼且孱弱的法力,各自艰难的祭起了一枚枚玉符悬在天顶三尺之上。
如此,纵然那汹涌的狂风裹挟着几乎要渗入人骨髓之中去的寒意,几乎要教人立身不稳,但是至少当那玉符上微茫的灵光垂落下来的时候,便已经免去了诸修受得煞气侵染的危机。
只是这样艰难的在那山野之间狭长的青石山路上行走着,饶是最前方的几位展露着九炼丹胎境界巅峰的修为气息的修士,都尽皆在身形的摇晃与瑟缩颤抖之间,不时呵出气,在寒风里,尚还未曾化作一道白气长龙,便已经被狂风裹挟着,消弭在了葱葱郁郁的草木藤蔓之中。
而在这一众丹胎巅峰境界修士的身后,则是数十人近百人连缀成的长队,当然,若是仔细看去时,这近百人中,仅只有着十余人,同样身穿着巫觋教的制式法袍,以同样丹胎境界或高或下的修为,同样祭起了玉符,将风暴之中的浊煞隔绝。
只是除此十余人之外,余下诸修则尽皆显得狼狈而且不堪,不少人满身泥污不说,尤还能够看出那满脸的正气之中,满是历经苦难之后坚韧不拔的神情与近乎顽固偏执的坚守神情。
可是不论这些人有着怎么样坚毅的表情,此时间仔细看去时,那沾染着血污的法袍上,有着铜钉贯穿琵琶骨而过,更有着烙铁在心口与丹田处以灵墨烙印下的疤痕符咒,这些符咒与铜钉上,有着邪异的灵光接连显照,将这一众人的修为尽皆封禁了去。
于是,失却了修为法力,更无有甚么玉符遮掩,这一众人已然在步履蹒跚之间,自那坚毅的面容之下,尽都是抖得筛糠也似的身形。
好在,那十余位巫觋教修士,星散的交错立身在这一众正道修士的俘虏之中,那祭起的玉符之余韵,堪堪将这一众人相继笼罩在其中,不至于使之有甚么煞气的侵扰,进而教这些“耗材”还未抵至飞鹫峰顶的蟾宫,便先一步因为煞气的侵扰而殒命。
甚至再仔细看去时,这一行人之中的巫觋教弟子,尽都神情冷肃,肉眼可见的,有着凌厉的杀机与杀念萦绕在身周。
很显然,这一众弟子,尽都是非是山门之中长久闭关静修的那些弟子,而是刚刚从正邪战场上有过长久的高强度的厮杀,甚至这种杀伐本身,已经开始渐渐地影响着其人的神念与道心。
但是,此刻他们奉了宗门的法旨,从正邪相互抗衡的“前线”折返回了山门之中,押送着这群俘虏之中心念最为坚韧的那一批,前往宗门新晋长老的道场之中去。
而也正是在这样的过程之中,伴随着狂风裹挟着寒意的磨砺,或许连他们这几人都未曾有所发觉,那原本凌厉兼且勃发的杀念,竟然在这一过程之中,狂风与寒意所磨砺与磋磨。
那并非是锋芒的折断,也并非是纯粹杀念的拔除。
那更像是以更为高卓与冷郁的无所不在的肃杀神韵,对于杀念的贯穿,使之锋芒得以蕴藏,使修士己身的神念与道心,能够成为那蕴藏杀念锋芒的刀鞘。
很显然,连带着巫觋教中的其余诸位长老,都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楚维阳这道场对于这些天骄妖孽级数的修士的道心磨砺之作用。
一味的在战场之上厮杀,仅只是杀念层层的累积而已,唯有在这里,当道心化成刀鞘,得以蕴藏那锐利锋芒,才真真是莫大洗礼,是蜕变与升华的一步。
或许也正因此,连带着法旨传下去的时候,奉命来这飞鹫峰的,也已然尽都是诸脉的天骄妖孽,当然,真个论算起来,尤还是以祭礼一脉与巫蛊一脉为主。
眼看着离着飞鹫峰还有着甚远的距离,为首之处的一众人群之中,有一年轻道人,虽然同为九炼丹胎境界的修士,终归是未至于真正的巅峰境界,此时间颤抖的尤为厉害,当然,饶是这样恶劣的环境里,终究难掩这道人的少年心性。
如是幽深风暴与草木藤蔓之中,少年道人好像是立身在这等沉郁环境之中,都看不厌这教人同样心神沉郁的山石草木,目光不断的流转之中,复又在身旁的数位同门身上流转而过。
最后,少年道人将目光落到了最前头的那高挑女修士的身上。
“大师姐,你这是第三次来了罢?”
闻听得此言时,那大约在行走间不自觉的先了诸修半个身位的高挑女修忽地偏头看向了少年道人,仔细看去时,两人一袭青袍的心口处,尽都以云纹绣着蒸腾缭绕的焰火纹路。
当然,以这高挑女修士那过分姣好的浮凸身段,映衬着她心口处的烟火云纹都更为高涨了许多,好似是这祭礼一脉的大师姐,竟是因这样的缘故,才掌握有更高卓的巅峰修为的。
显然,两人尽都是祭礼一脉的嫡亲师姐弟。
而此刻看去时,说来也甚为罕见,不同于旁人,在这肃杀的寒风之中,已经得以磨砺了杀念锐意,得以封刀入鞘,这祭礼一脉的大师姐,眼眉之间的锐意仍旧那样的明晰,便像是其人眉心处的深灰色焰火云纹一般,那灼灼明光,纵然风雨无法吹拂了去。
再联想到,其人已然是第三次来走这一条磨砺之途,如此数度的磋磨仍旧未曾将之蕴藏,足见她锐意之浑厚与坚韧。
而事实上,当大师姐将目光看向自家这一脉师弟的时候,那年轻道人脸上的散漫以及笑意,便骤然间在这目光的注视之下,尽皆消减了去。
紧接着,这大师姐像是想到了甚么,偏头更看向了侧旁处的诸位同门师弟师妹,进而方才提醒似的开口言说道。
“不错,师弟,我是第三回来了,可你需得知晓,不是仅只我一人上赶着非要来,而是另外那些上赶着想要来叩见玄河长老的师兄师姐们,已经因为不守规矩,遭逢了很不幸的事情!不要因为你我具都是九炼丹胎的修为境界,离着金丹证道仅只一步之遥,便觉得无需恭敬。
玄河长老是经逢过神魂蜕变的修士,他老人家气质与寻常修士不同,但只要伱肯守规矩,便不难相处,只是尔等需得守礼!上一回,巫蛊一脉的尚师兄,就是因为不守尊卑之礼,成了玄河长老演法的耗材!他若是生力浑厚,许是待会儿,你们还能看到尚师兄的惨状!”
说及此处时,这人侧旁处的诸修,已然不知晓是因为寒风,还是因为听闻到的尚师兄的经历,又或者是这大师姐言语之中的肃杀意蕴,而持续不断的颤栗着。
而说及此处时,这大师姐复又将目光从几位女修的身上扫过。
“当然……像是朱家的那位师妹,虽未曾触怒玄河长老,可是其人媚意过甚,已然教玄河长老有所不快,她的性命,是我亲自收得!错非她败坏了玄河长老的兴致,许是上一回的时候,我便已经拜师成功了!”
闻言时,那少年道人再是变得恭敬起来,也终是颇惊讶的看向了自家这位大师姐。
“师姐你……”
该警告的已经尽都警告了,再看向那少年道人的时候,这大师姐的眉宇间也终于没再有那样锐利的神色。
“魏师弟,你该知,我宫氏血脉独特,成也因此,败也因此,一代代血裔诚然修法进境迅猛,却往往驻足在金丹境界中再难有所更进一步,可修道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止步金丹境界,教我如何能够甘心?
玄河长老是从金丹境界开始的高卓妖孽之才情,他老人家平步云霄几乎是可以料想与论算的事情,而早先时玄河长老差人送到宗门主峰的那两部创出的辅助法门经篇。
族中老祖看了之后惊为天人,认为玄河长老在走一条很新的路,若是能够依循着这条路走下去,或许能得见宫家新生。
师弟,我知道,咱们祭礼一脉的各家长老,实则也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思,或许在来之前的时候,已经有人提前给你说过、吩咐过甚么,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师弟,莫要给师姐添乱,否则你的命,玄河长老不收,我也会亲自来收!”
话音落下时,大师姐话音儿里的肃杀,已然混同在了肃杀的寒风里消弭不见了去。
接下来很长久的时间里,狭长的山路上,一行人寂静无声,他们埋头艰难的走着,像是要通过这条肃杀的青石板路,从人世走向酆都。
——
飞鹫峰顶,紫金蟾宫内,事实上,楚维阳已经立身在那里,遥遥的注视着这一行人许久时间。
而此刻,像是那缠裹回旋的风,将那祭礼一脉女修士的声音传递到了蟾宫之内。
偌大道殿的侧旁处,古铜熔铸成的梧桐模样的灯盏之中,一团源自于楚维阳玄黄铁棍这般神境真人级数的巫觋祭火垂落入其中,浑似是用法焰煅烧着法焰一般,淳于芷此刻化作金红火灵鸾凤,正栖息在梧桐灯盏之中,此时间,忽地发出一声轻笑。
“哈!大师姐是吧?”
原地里,楚维阳轻笑着摇了摇头。
“她敬的不是我,而是她自己的前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