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够比宋清溪更能够体悟生死轮转之间的煎熬。
比起这些来,甚么顺逆,甚么荣辱,尽皆是无足轻重的事情。
她浑似是那溺水的人,此时间不做她念,除却那贯穿着精气神三元的无尽欢喜之外,便只是纯粹的、贪婪的大口喘息着。
只是越过那生与死轮转的界限,以自己的真灵“夺舍”掉自己的另一半真灵,这样的“重归阳世”的过程,并非没有代价可言。
昔日淳于芷能够越过这道界限,是因为凤凰天火本身所蕴含的涅槃道法。
而今日,宋清溪只是在退而求其次,彻底将精气神降服在了楚维阳那蕴含着生灭轮转的剑意面前。
只是饶是接引着楚维阳生灭轮转的剑意来梳理诸般,终归无法有涅槃那样的契合于“还阳”的过程。
有些代价终归是无法避免的,而生与死的轮转所注定在她精气神,以及对于道法和剑气的紧密牵系之间那深刻割裂开来的裂痕,都需得在之后用长久的养炼来一点点的弥补。
好在,楚维阳那生灭的剑意已经为她指明了方向,好在,一切的道果早已经寄托在了楚维阳的法宝之中,连带着自己本命法宝的残片也与那连绵山脉相熔炼为一,使得原本因道伤而诞生的一溃千里并不存在,能够教宋清溪有着更多的时间来将一切将养回来。
但是这一刻,只靠着思感与念头的推演与想象,并不能改变任何现状。
而也正因为生死间余韵的煎熬与代价。
这会儿,宋清溪反而愈是喘息的剧烈,便身形愈见得绵软而脸色苍白,可愈是这种痛苦在体内生发,徜徉,蔓延在四肢百骸之中,宋清溪便愈发不受控制的想要更为贪婪的剧烈喘息着。
眼见得,这种痛苦本身教宋清溪的面容开始一点点的在血色恢复与褪去血色之间不断的重复,终是在某一瞬间,宋清溪的身形像是在“恶性循环”之中打破了某种极致。
紧接着,她浑似是被凭空抽去了脊梁骨一样,整个人在跪倒在楚维阳腿前的情况下,更是直直地朝着前方倾倒去。
几乎下意识的,宋清溪狼狈的抱住了楚维阳的腿,将额头直抵在了膝盖上,才像是找到了支撑点,勉力的维持着。
而下一瞬间,宋清溪的声音终是断断续续的从喘息的气音里传出。
“帮帮我……帮……帮帮我……”
当这样声音传出的时候,原地里,长久沉默的注视着这一切,沉浸在某种复仇快意之中的楚维阳,终是随着目光的稍稍变化,那清朗的声音响起。
“可是我已经帮了你很多,帮你杀了你自己,帮你救活了你自己,帮你将精气神重归原位,帮你做到了一切原本一道残碎真灵本身所做不到的事情,古今剑法浑一的瑰丽甚至都因此展露在了你的面前……”
闻听得此言,许是因为法宝剑丸,因为山河剑界的缘故,那声音大抵直直传入了宋清溪的魂魄真灵之中,教她真的听真。
但这一刻的状态,也很难说饱受苦难折磨的宋清溪,是否真个将楚维阳所言说的字句进行理解。
但她仍旧从善如流的点着头。
“是,你已经帮我了很多,很多很多……”
“那你还要贫道帮你,在这些事情都做过之后,只凭这么一句话么?”
闪瞬间,饶是宋清溪在这一刻,那颤抖的身形与剧烈的喘息声都有着一闪瞬间的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切方才恢复了原样。
“是,吾主,求求你……帮帮我……”
闻听得此言时,楚维阳仍旧继续追问道。
“那你能不能告诉贫道,汝是极于剑宗?还是极于剑道?”
“剑道。”
“善!大善!”
话音落下时,楚维阳原本松开的手复又垂落,指节叩在天灵顶盖的同时,拇指更是直接摁在了宋清溪的眉心处。
霎时间,从通幽符阵洞照的泥丸宫,再到五色灵光化作的无上符阵贯穿与洞照的五脏脉轮乃至于四肢百骸,以及星河剑图与山河剑界的气韵所掌握的其人道法根基与法力。
精气神三元在顷刻间,复又归于楚维阳的掌控之中。
而也正是借助着这样的掌控,将宋清溪的思感与念头,与那几乎无法教人承受的痛苦本身,渐渐地隔绝开来。
紧接着,楚维阳扬起手来一抛,法宝剑丸重新祭起的闪瞬间,山河剑界洞照,须弥门扉洞开的顷刻间,宋清溪的身形遂化作一道流光,遁入其中。
许是抵近了自己的道果、剑意、真灵真正被炼化的寄身之地,彻彻底底已经成为了这山河剑界一部分的宋清溪,反而是那种无法言语的痛苦本身得到了纾解,渐渐地,从楚维阳的掌控之中,宋清溪的思感与念头开始重新徜徉在精气神三元里面。
那最后的惊鸿一瞥之中,是宋清溪身着紫金道袍,手捏剑诀而凌空趺坐,其下是连绵群山蕴养诸龙脉,其上是无垠星河徜徉万剑道韵。
最终时,那山河剑界一闪而逝,紧接着,连法宝剑丸本身,都化作了一道流光,洞入了那光晕中同样一闪而逝的门扉里面。
于是,偌大的辽阔海域之中,复又仅只楚维阳一人得以凌空而立。
天地皆寂的蛮霸气韵再度从楚维阳的身上蒸腾而起。
而也正此时,楚维阳终是偏转着目光,隔着那狭长的战场本身,看向了人族玄元两道诸修立身所在之处。
于是,下一瞬间,五色灵光显照的闪瞬间,楚维阳身融五行之中,只倏忽间,便凌空横渡过了战场,当灵光再兜转的时候,楚维阳的身形由虚转实,复又立身在了宗老的左近之处。
此时间,这一老一少,便这样四目相对着,尽皆满怀着感怀的神情,无声息的喟叹里,竟无一人开口言说些甚么。
这已经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度逢面。
只是,从昔日里的灵丘山,再到今日的悬世长垣之前。
楚维阳已经走过了一条世人所无法想象的艰难之路。
宗老的身形便浑似是一个标的,一个足够教楚维阳以“蓦然回首”的姿态去感怀这一切的标的。
甚至某种程度上而言,宗老这个标的明晰的程度,甚至还要远远地胜过宋清溪。
毕竟,楚维阳未曾在昔日的镇魔窟中真切的见过宋清溪的身形。
这是陌生的再相逢。
而也正在这种岁月光阴这种的感慨,渐渐变成两位地师一脉宗师的气韵相互显照的时候,忽地,侧旁的左近之处,一童子稚嫩却显老相的声音忽地传出。
“我……我师妹……”
话音刚刚传出的闪瞬间,便是宗老陡然间暴怒,以再度满蕴杀机的目光看向了清泉道人。
那稚嫩的声音陡然间有所低沉。
可是紧接着,清泉道人尤是硬着头皮,继续开口言说道。
“还有……那剑道……那真形……昔年的因果,吾剑宗唯愿了结!愿意弥补……”
不同于宗老,楚维阳初时未曾动怒,只是同样偏头看向了清泉道人的方向。
“剑宗的大修士?”
而今的楚维阳,已经有着不口称前辈的资格。
他是此间最为特殊的那个丹胎境界的修士。
“是,贫道……”
“楚某与剑宗门人没甚么好说的,难不成你也有甚么忙需得要楚某来帮一帮?也有道果遗落在外?真灵也自个儿劈成了两半?也想着自己杀了自己?”
“这……”
“没有这些,贫道与你们有甚么好谈的!滚——”
而真正配合着楚维阳这一道声威,霎时间,已经不仅仅是宗老一人,只闪瞬间,不少金丹境界大修士那不怀好意的气韵,便已经隔空锚定了清泉道人这里。
他们不介意以“法不责众”的方式在闪瞬间出手,博取些许楚维阳的好感。
这些尽皆是尚还未曾交易到那真形图道法的修士。
只凭着法脉之祖的身份,不仅仅是丹胎境界,楚维阳是此间真正可以依仗着“面子”行事最为肆意的那个特殊的修士。
于是,终是不敢再有甚么言语,面对着这样的声威,几乎顷刻间,清泉道人便被闪瞬间惊走。
而也正此时,楚维阳方才神情略显得恭敬的看向了面前的宗老。
很多叙旧的话,实则已经在重逢的瞬间便已经归于无言。
于是,这一翻手之间,楚维阳的手中遂捏着一沓闪烁着灵光的传承玉简。
“前辈,你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因而法统传续之中,贫道当有兴吾地师一脉的职责,这是晚辈无意间偶得的古之地师一脉无上篆法与修法,还有地师一脉的真形图录,恳请前辈予以观照,予以指点。”
轻飘飘的一番话,可是洞见了早先时楚维阳施展地师手段景象的宗老,却明白这些到底意味着甚么。
宗老定定地看着那一沓玉简,短暂的沉默之后,忽地展露出笑容来。
“昔日与你传法,小友,老夫是真真想找人传续衣钵的,未料想……”
于是,楚维阳遂也同样露出了笑容来。
“这因果间一饮一啄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明白呢?”
闻言,宗老笑的更甚,迎着诸修甚是羡慕的目光,宗老终是接过了那一沓玉简。
“也好,也好!那老夫便收下!”
——
与此同时,外海,极深处。
身着百花法袍,这电光石火之间,萧郁罗正自厚重层云之中飞遁去,不敢有分毫的停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