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大房了解赵子铭的一切, 包括他对崔玉的一点妄念。
他自认不干净,赵子铭比他脏十倍,怎么能污染她?
是穿一条裤子的朋友,选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出手, 包括老夏和老元。
他明白多年前自以为隐秘,狭持崔玉帮忙追求小姑姑的事情,其实所有人都默默看在眼里。大家选了崔玉和赵子铭, 算不上背叛。
他坐在崔玉的对面, 眼里只有她;她却认真地看向他身后不远处,那里有老赵和那小白脸。
他的问题, 崔玉没有回答。从再见起,除非万不得已,她不会回答他的问题。唯二说的那一长串话,也只是划清两人之间的界线, 摆明了一定要离开他并且绝不后悔。
他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到这个程度了?
老赵出手,应该能将今天囫囵过去。可今天之后呢?
片刻后, 朱迪果然有些消沉地走过来,向崔玉道歉,收起玫瑰和礼盒走了。崔玉起身, 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担忧地看着他, 似乎责怪一般地瞪了赵子铭一眼。赵子铭却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提议送她回家。
崔玉很生气, 但依然压抑着自己, 拎了包包送朱迪出门。她脱在一边,属于大房的外套,没拿。
整个过程,她更没有多看他一眼。
大房眼睁睁看她和朱迪走出去,赵子铭丢给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跟着走了。
他摸出手机,给李希打了电话,“把老元、老夏、伍苇的全部人际关系都扒拉一遍;再去找朱迪的户籍,老邻居,同学和老师。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把勇哥那边的人借过去一起,老崔和朱迪户籍所在地和就近的民政局都给找人看起来。其它事情都放下,这两天必须给我一个结果。如果——”
没有如果。
李希的声音有些急促,“明白了。”
挂了电话。
大房起身,钟勇来电话汇报。朱迪独自打车走了,赵子铭将崔玉拉上他的车。他请示要不要跟着?
跟着吧,他说。
抱起衣服,上面还残留着崔玉的温度和味道。他嗅了嗅,脱下钟勇的,套上自己的,有种她在身边的感觉。
上车,降下挡板,将钟勇的外套丢副驾。
钟勇道,“赵总开车去大学城方向,应该是送她回家。”
他嗯了一声,车动了,追随而去。
腊月的大学城几近无人,除了银行、医院之类的行政单位外,连小卖店和商场都近乎于歇业。
房车又停在了公寓楼下,赵子铭的车不见踪影,而崔玉居住的楼层亮起一盏灯来。
大房没出声,钟勇便没将车歇火。天色逐渐黯淡,路灯亮起来。
“勇哥,你说她为什么一定要结婚?”他突然问。
钟勇回头,“之前闲聊了几句,她说她要三十了。”
三十有什么关系?
“老崔个人其实还蛮洒脱,可李阿姨和崔叔叔操心啊。之前还在张罗找介绍人相亲,他们年纪大,肯定会有安顿好女儿和抱孙子的想法。”
“朱迪太年轻了。”他挑来挑去,只挑出这个缺点。
钟勇不说话了。
“我现在上楼,她会不会把我赶出来?”
钟勇更不敢说话了,这种问题让外人怎么回答?重点是,老板什么时候顾忌过别人的想法?
“她现在真是一点也不喜欢我了。”
可是崔玉离开,他无端端地恐慌。自从她来了他身边,没想过她会离开。
大房叹口气,“你下班吧,车和钥匙留给我。”
钟勇惊吓,“不是,老板——”
“这边能出什么事?你赶紧滚回家去吧,要过年了。”
钟勇还想说点啥,大房不耐烦了,“老子想追个女人,总不能连这点隐私都没有吧?”
能说什么呢?只好拿了衣服默默走人。
终于只剩自己。
大房上驾驶座,放平座位躺倒。
说到底,他是不肯相信崔玉真心爱上了朱迪。她是个慢热而固执的人,也许时间会消退她的感情,可那得以年计算。李婉和崔明生确实有在催婚,白女士偶尔提起过帮忙留意合适的相亲对象,可那都只是说说而已。
没等他想明白,手机尖叫起来,是白女士。
他不想接电话,可更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在找崔玉,只得拿起来。
“儿子。”白女士听起来心情很好,“妈妈已经安顿好了,你什么时候来?”
今年过年家族聚会,定在海南。白女士和李婉提前飞过去准备,房中铭忙于工作只在大年那天去意思意思,重点是要解决房白林的婚事。
“去不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道,“忙。”
“忙?”白女士不理解,“往年这几天清账完就没事了呀。”
“今年情况不好,李希搞了笔糊涂账,我得留这儿看着。”
一听就是谎话。
白女士没有立刻揭穿,只道,“你爸刚打了电话,想在年夜饭前和你聊聊。”
“没空。”大房眼眨也不眨。
“不是,之前咱们说好了的。”
“计划不如变化快,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白女士不说话了,半晌道,“儿子,是不是遇上不开心的事情了?”
大房没吭声,默认。
“你爸也就提了一下,你年纪不小,这几年干得也不错,是时候考虑其它问题了。他身体不好,天天到处飞来飞去,有时候连续几十个小时不能睡觉。撑不住了。如果你能以比较稳重的形象出现,集团内部的反对声音会小一些。当然,妈妈也转达过你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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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相亲,也就是几家人凑一起玩,别有压力。”
“说完了吗?”他问,“完了我挂电话。”
“你别这样。”白女士有些虚弱,“你们一群好朋友,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连小玉也给李婉说了过年要带人回去——”
大房的心猛然被拽住,他重复一遍,“什么?”
“小玉前几天给李婉打了个电话,说旅行的时候遇上合适的人——”
崔玉离开虽然仓促,但各方都有关照。白女士以为她要辞职创业,李婉和崔明生说她工作压力大报了个长途旅行缓解压力,同学朋友只说偶尔会接到她公用电话传来的消息。
她不仅将他踢出了生活圈,还真准备将朱迪带回去。
他听不下去,想挂了电话,结果白女士最后一句话,“我本来以为你和她很要好,没想到你什么都不知道。她结婚我得送一份大礼,这些年多亏她照顾你。你看看你,心大,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以后她不在了,你该怎么办?”
“也好,毕竟一开始你也不喜欢她管你。”
他摇头,想说自己没有,可怎么也开不了口。
从有意识起,他的名字是白林。在白家长大,被白家的老爷爷捧在膝盖上宠爱。父亲和母亲是普通名词,只代表一个月一次的探望。
越长大,零花钱越多,老爷爷越是忧虑。
后来,母亲便将他接回了房家。
房家有个远房的小儿子房中擎,被父亲带在身边养大。见面的时候,父亲让他叫他小叔叔。
房中擎比他大八岁,比他聪明,比他好看,比他能打。
房家不比白家自由好玩,除了房中擎带他的那些日子。
被强行改回房姓后,唯一能接受的房家人就是小叔叔。房中擎并不安慰他,只会似笑非笑地说,想要不被别人掌控,得做个男人啊。并且,他是真正践行准则的人,将平凡无奇的日子过得仿佛冒险一般,世上没有再比他更洒脱的男人。
如果说崔明烟曾是他的女神,那房中擎便是他成长过程中的英雄。
某种程度上,房中擎补充了房中铭缺位的父爱。
可当这样一个人身边站了崔明烟,拍着他的肩膀说,“这是我女朋友,以后你该叫她小婶婶了。”
世界崩塌了。
崔玉跟着他,从城市的这边走到那边。明明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却用担忧地目光看着他,仿佛感同身受。戾气就这么升了起来,一股脑儿发泄在她身上。如果她提前通知自己,如果她能阻止小姑姑和小叔叔见面,如果她不是有私心,怎么可能变成那样?
绝交是他说过最后悔的话,见证了他作为男人的自私和懦弱。
逃跑一般去了美国,从图书馆里抓了赵子铭出来喝酒。老赵一副早知道的表情,“失恋啦?”
不仅仅是失恋,还把老崔给得罪狠了。
赵子铭陪同他醉了一场,十足哥们义气,可在他模糊的话中听说绝交的事情,二话不说揍了他一顿。他抱着不可见人的心思,没回手,也没解释,浑浑噩噩。
他不敢给崔玉打电话,发短信,发邮件。逐渐地,身边再没了她的消息。
他不敢从她的眼睛里看见懦弱自己的自己。
愧疚几乎将他压垮了。
赵子铭咋咋唬唬地拉老夏和老元一起玩儿,对崔玉也绝口不提。很多时候他关心的话冲到嘴边又吞了下去,问了又能怎么样?崔玉喜欢他又能如何?她必然是被他伤了心,必然是明白现实的不可能,所以从来不联系他,从来不在他面前显露任何一分软弱。
如果不是那个轻得像蝴蝶一般的吻,他必定会错过。
那些年,仿佛是逃避,更仿佛是为了忘记,他拉着赵子铭醉生梦死,挥金如土,陌生的男男女女在身边来了又去。
只偶尔老夏会鄙夷地说,“房白林,赵子铭,不怕艾滋死啊?”
赵子铭乐呵呵地说,“你不觉得死在女人身上很浪漫吗?”
他拉了一个女人亲,吊儿郎当,“不仅浪漫,还文艺得要死。”
老夏就会翻个白眼,不知道咕哝着什么,但听岔了会以为是崔玉两个字。
崔玉,如果她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肯定离得远远地,在他身上批下判词。
“小姑姑绝对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又傻,又笨,又烂。”
就这样吧,从此陌路。他在花丛里浪荡,她在人世间浮沉,几十年后隔着重重人海对看一眼。或者,在年老躺病床上的时候,对儿孙怀念一声。
“从前,也是有女人真心喜欢过老子的。”
然而妄想并没有成为现实。
赵子铭在他的别墅里组了一个趴,一圈儿长腿妹子。他旁观得有些无聊了,恰好缠着他扭的女人眼睛有点儿意思,便干脆拉起来开始干活。
别墅的门被打开,一条暗沉沉的人影缓缓走近来,按开了灯开关。
水晶主吊灯大亮,老赵艹了一声。
他不耐烦地扭头去看,却见一个穿着死板套装的女人背影。白女士前几天说过给他新派一个管家来,管管他那些破烂事。他不乐意,迁怒地吼了一声,“滚——”
那女人转身,露出一张冷冰冰且没有任何波动的脸来,视线毫无感情地滑过他身上纠缠的女人,最后落在他的头发上。
她说,“我是崔玉,白女士派来的管家。从今天开始,这里都归我管了。”
老赵又艹了一声,打翻了茶几上的各种酒杯。赤红色的酒液滴滴洒洒落在地板上,如同血液一般。
他则是一把将那女人推开,翻了揉成一团的衣服套上,惊恐地站在旁边。
现在想想,当时是什么心情呢?
她不理他那几年,他很害怕。
她回来了,他更惊恐,可藏在内心深处那个还没长大的少年人却高兴得跳了起来。
他有很多对不起,当时没说得出口,现在只要她理理他就当她原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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