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三林塘太阳已经落山,邵磊非让住他家。
但这是出公差,吃饭也好,住宿也罢,只要有发票都能报销。
并且给船舶办证是局里要求的,所产生的费用全部走工程领导小组的帐。
来时带的两百块钱都是从张兰那儿预支的,回去之后找张兰报销,都不用所里出。
韩渝不想太过麻烦人家,执意住旅社。
邵磊见他人没豆丁般大,脾气倒挺倔,只能把他送到距家不远的一家旅馆。
办理完入住,在老街上找了个私人开的小饭馆,点了两个本邦菜,陪他吃完晚饭,又带着他在老街上转了一圈,约好明天上午八点准时出发去船厂,才提上行李回家。
韩渝头一次住旅馆,有点兴奋。
不过相比旅馆的住宿环境,他对这个之前从未来过,甚至都没听说过的古镇更感兴趣。
休息了一会儿,忍不住走出房间锁上门,一个人下楼闲逛。
石板街、石板桥、文昌阁、古戏台、满是窗棂格子的门面房……处处都带着古韵。
据说这条老街起源于北宋年间,当时有个名叫林乐耕的建福的名士来此隐居。
他有三个儿子,分别居住附近三个地方,于是有了东林、西林、中林三个村子,三林塘也由此而得名。
吃饭时邵磊说逛三林老街,一定要尝尝三林美食。
因为这里自明清以来就号称厨艺之乡,三林的厨子被称为“铲刀帮”,可以说是东海本邦菜的祖师爷!
晚上尝了,三林的肉皮是不错。
但肉皮就是肉皮,烧的再好吃它依然是肉皮。
相比之下,韩渝还是更喜欢中午客轮上的红烧大排。
难得来一次,三林酱菜要买点带回去。
买了几斤酱菜,正准备回旅社,无意中发现前面有公用电话。
一个人出差,不给所里打个电话,徐所他们一定不放心。如果电话费不贵,可以顺便给林小慧打个电话。
韩渝情不自禁走了过去,问道:“阿姨,长途电话是怎么收费的。”
“你要打到哪儿。”
“陵海,江南省的陵海县。”
“等等。”
坐在小商店里的中年妇女,翻找出一份收费标准,仔仔细细看了看,抬头道:“长途是按距离收费的,打到陵海超过两百公里,每分钟五毛。”
有点贵,不过也打不了几分钟,打通了只要说几句话就行。
韩渝想想又问道:“阿姨,有没有发票。”
“发票没有,收据要不要,我可以给你写个收据。”
“收据就算了。”
“到底打不打?”
“打。”
“会不会打,有没有号码,知不知道区号?”
“我知道,我会打。”
“那就打吧。”
妇女要看电视,有些不耐烦。
韩渝拿起电话,先拨区号,再拨所里的号码,等了大约一分钟,听筒里传来老章的声音:“我是沿江派出所,请问找谁。”
“章叔,我韩渝啊,我到了东海,已经在离船厂不远的镇上住下了,明天一早去船厂。”
“好好好,我正跟老钱说你这会儿到了哪儿呢。”
“徐所和指导员呢?”
“徐所中午去你嫂子娘家,帮你吃糖粥了。下午去了趟消防队,没来所里。指导员今天不值班,一下班就回去了……”
“章叔,长途电话贵,我就是报个平安的,我先挂了。”
韩渝紧盯着计费器上的时间,快跳到四十三秒的时候果断挂断。
掏出一张五角的纸币,先把长途的电话费给了,一脸不好意思地问打到许汇多少钱一分钟。
妇女懒得解释,递上收费标准,让他自己看。
原来东海的公用电话费用是以空间距离计算的,不超过25公里每分钟通话0.1元,不超过50公里每分钟通话0.2元,不超过100公里每分钟通话0.3元……
一毛钱能聊一分钟,一块钱能聊十分钟!
韩渝觉得不算贵,至少承担得起,赶紧掏出记有号码的小本本,翻出号码拨通过去。
人家那边也是公用电话,但服务态度比眼前这位好,问清楚找谁,很热心地帮着喊。
生怕韩渝等不及,还说裁缝店没关门。
等了大约一分钟,听筒里传来林小慧的声音。
“谁啊,咸鱼吗?”
“小慧,你怎么知道是我的,我又没给你打过电话。”
“除了你,没人会给我打电话。”
第一次接到电话,林小慧既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看电话亭的阿伯,再回头看看站在店门口朝这边张望的姨妈,紧攥着通话器低声问:“你今天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的,是不是有事。”
能听到她的声音,真好。
韩渝一阵悸动,笑道:“我来东海出差,看见这儿有公用电话,就给你打了。”
“你来东海了,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来的,下午刚到。”
“你在哪儿!”
“在普东,离你那儿太远,不然我就过去找你了。”
“你出几天差,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早上去船舶修造厂办事,如果一切顺利,明天下午就坐船回去。”
林小慧不解地问:“我们航运公司也有船舶修造厂,你为什么要来东海的船舶修造厂。”
韩渝解释道:“我们航运公司是有船舶修造厂,但只能修小船、造一百吨以下的驳船。我明天要去的是东海港驳船运输公司的船舶修造厂,人家是港作船舶、港机设备的专业配套厂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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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慧好奇地问:“有多专业?”
“人家可以修造九百马力以下的拖轮、顶推(在船队后面顶的拖轮),可以造千吨级的驳船、客货轮、趸船和起重船!”
“你现在不是公安么,怎么一开口又是修船造船。”
“我是水警,我们所里有执法救援船,我在所里就是负责修船开船的。”
“你好不容易考上中专,好不容易做上干部,怎么又修船开船,你在船上没呆够?”
“我……我学的是水运管理,我只会修船开船。”
只要是船上长大的孩子,谁不想上岸……
韩渝能理解她为何有此一问,赶紧换了个话题:“小慧,你的信我收到了,照片也收到了,真好看,真洋气,看着像电影明星。”
“真的?”
“骗你做什么,我怕照片掉颜色,去照相馆请人家封塑,照相馆的老板娘也说好看。”
林小慧见电话亭的阿伯笑眯眯的看着自己,顿时羞得面红耳赤,但心里却美滋滋的,急忙转过身,嘀咕道:“你都没给我寄过照片。”
韩渝急忙道:“我回去就寄。”
“你明天什么时候走,我去送送你。”
“不用了,我在船上看过地图,你那儿离十六铺码头也很远,再说明天能不能走还两说。”
“那我就不去送你了。”
“不用送。”
韩渝嘿嘿一笑,问道:“小慧,刚才接电话的阿伯说你们这会儿都没关门,要做的衣裳是不是很多,你在那儿累不累。”
陵海的沙地话跟东海话差不多,电话亭的阿伯能听懂,林小慧不想他把自己的话告诉姨妈。
而且出来打工哪有不累的,她不想让咸鱼担心,低声道:“要做的衣裳是不少,但不算累,做缝纫又不是做苦力。”
“晚上要开夜工……”
“开不多会儿,做到八九点就不做了。”
“如果累就换个工作,实在不行就回陵海。”
“回陵海我能做什么。”
“做什么都可以,到时候我帮你找。”
“咸鱼,别开玩笑了,我不会回陵海的,我喜欢东海,我哪儿都不去。”
……
东海那么繁荣,那么洋气,谁不喜欢?
可一个外地人想在东海站住脚跟谈何容易!
韩渝聊了两块钱的电话,回到旅馆,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脑海里一会儿是林小慧正在挑灯踩缝纫机的样子,一会儿想到有家不能回只能去陵海贩米贩鸡蛋的黄江生,一会儿又想到户口上是东海人但从未把自己当作东海人的邵磊。
觉得东海是有户口、有正式工作、有住房的那些人的东海,没户口、没正式工作也没房子的人,跟自己这个来出差的水警一样都只是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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